11月22日晚间，奥雷里奥回到了拉比斯港。他连续奔波几日，已经非常疲惫。他向将军复命之后，就立刻回到自己的住所，准备上床休息。
时间其实不算很晚。他推开门的时候，住在同一间房的瓦伦蒂诺，在室内点起十多支蜡烛，将房里照得透亮。瓦伦蒂诺正坐在工作台前，面前摆着组合好的玻璃器皿，以及记录用的小本子。他正在加热某种褐色的浑浊液体，一根管子连到承接的小瓶中，小瓶浸没在冰水当中。
“你在蒸馏什么？”奥雷里奥一走进房间，刚说了一句话，就觉得喉咙不适。他轻轻咳了几声，仍觉得喉咙隐隐地发痒。他用力嗅了嗅，刚察觉房内有某种奇怪的气味，喉部的不适陡然增强，他连咳三四十声，原本苍白的脸涨得通红。
他呼吸困难，几乎直不起腰来。这时，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手里还握着打开的小药瓶。他对着药瓶深吸了几口，不适感才稍稍缓解。
“是我的错。”瓦伦蒂诺说道。
“不是药剂的问题……所以你在这房里养了什么？”奥雷里奥说着，从自己的黑色的袍子上，拈起一根浅色的毛发。他望向瓦伦蒂诺的工作台。在台子的角落处，摆着类似笼子的物件，上面蒙着黑布。
他上前两步，正要将那块黑布扯下，但某种自内而外的力量，令他的左手停下。他心想：“有种不好的预感，感觉揭下黑布就会有麻烦。”他不再动手，只等着友人回复。
瓦伦蒂诺答道：“猴子。我打算用它试药。”
奥雷里奥觉得诧异，问道：“你从哪弄来的猴子？北岸有猴子？”
“这你就别管了。我把它带出去？”
“不必了。”奥雷里奥摇了摇头，“我能忍受。我知道这东西肯定很贵，你研究经费紧缺，还是别浪费为好。”
“哈，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瓦伦蒂诺笑道，“听说你们大获全胜，恭喜。”
“也没什么。”奥雷里奥答道。
“利贝拉人彻底断粮了，该滚回去了吧？”
“我不敢再下判断了。每次我以为战争将要结束，总会发生些奇妙的转折。”
“你还说我是乌鸦嘴！”瓦伦蒂诺揶揄道。
奥雷里奥摇头，说道：“之前那几次，可不只我一个人那么判断。”
“全员乌鸦嘴。”
“我从来不信偶然，背后都是必然性。只是我们掌握的信息有限，才觉得偶然。事后倒是总能找到合理的缘由。就比如说奥威兰人，他们筹备侵略已久，趁着异端叛乱的机会远征，是不是很合理？”
“是啊！我们非要和奥威兰人开战，那是元老院内部分歧加剧的结果。确实，事后什么都能解释得通。”瓦伦蒂诺说道，“不过，这次可真的不一样了！”
“怎么？”
“再给你个好消息，利贝拉人撤退的必然性更大了。”瓦伦蒂诺答道，“据间谍的回报，利贝拉围城的营地中，爆发了瘟疫。”
“冬天闹瘟疫？太稀奇了。”
“根据描述……病人长了满脸的皮疹，还发高烧。”
“什么病？天花吗？”奥雷里奥问道。但他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不对，我没见过天花在夏天以外爆发。所以……是梅毒？”
“有可能。”瓦伦蒂诺说道，“考虑到利贝拉人的作风，他们军营里爆发梅毒，好像很正常。”
“奸淫和掳掠当中，大陆上多数的国家喜欢后者，唯独利贝拉人更喜欢前者。他们这是自作自受。”
“除了梅毒之外，其实还可能是斑疹伤寒。”瓦伦蒂诺答道，“和其他的瘟疫不同，斑疹伤寒在冬天传得厉害，到春夏缓和。”
“怪病。”奥雷里奥说道，“如果真是斑疹伤寒，他们就没法再打下去了。”
瓦伦蒂诺的猜测不错。利贝拉军营当中，四下蔓延的瘟疫正是斑疹伤寒。
缺乏补给的利贝拉军队，为了填饱肚子四处劫掠。指挥官伊萨克?德?阿瓦那，知道他们处在困境当中，对麾下士兵的行为不闻不问。虽然掠夺败坏了纪律，但总比饿死、冻死要好。
他们夺取的物资，多半来自于贫穷的农民。这些农民因为贫穷，连柴火的消费，都很难承担。他们到了寒冷的冬天，连御寒的燃料都要精打细算地使用，没有多余的木柴烧水洗澡保持卫生。他们因为贫穷而肮脏，浑身虱子、跳蚤滋生。利贝拉人掠去他们冬装的同时，也将这些寄生虫带回了营地。
在一次大规模劫掠后的十天之后，就有十数名参与劫掠的士兵病倒。随后，越来越多的人患病。利贝拉的围城营地当中，遍布着病患的哀嚎。
缺少补给的利贝拉士兵，和那些贫民一样邋遢，这助长了瘟疫的气焰。截至二十二日，已经有近万人患病倒下，其中病死的已有数百。这绝不会是最终的结果，他们现在物资缺乏，在寒冷、饥饿和瘟疫的三重夹击下，不知还要出现多少死者。
就连利贝拉的统帅，深受国王莱昂信任的伊萨克，也染上了疾病。他很年轻，而且身强力壮，也并不缺衣少食，症状比起普通士兵轻了许多。他很可能最终康复，但在此之前，他也免不了被高烧和浑身的疼痛折磨几周。
他萌生了退意。十九日，他唤来尚未患病的随从，让他们乘上快马返回首都，将前线的惨状汇报给国王。随从接到命令之后，便一路飞奔，二十一日就抵达了首都。这个时候，年轻的国王莱昂，才刚刚派人去请被软禁的宰相，尼古拉?拉塞尔。
听闻前线传来的噩耗，莱昂又瘫坐在王座上。接踵而至的坏消息，令他的自负开始崩塌。他面如死灰一般，双眼瞪大但眼神却涣散。他命令所有人都退下，只把自己留在了大厅当中。他喃喃自语，说道：“为什么？难道我……只是个平庸的人吗？”
“不，你错了，莱昂！”一个温和的女声，从他背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