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一根方形的立柱前停步，略仰头观赏面前的画作。那幅画横宽约二呎半，高近三呎，算是幅较小的油画。画上没有人物，只刻画了自然的景象：远处是阴郁的天空，云层间露出闪电的光芒，近处则是城市或村镇的一角，以及被强风吹动的植物。
奥雷里奥问道：“就是这幅？”
“对，就是这幅。”歌洛莉娅说着，目光已完全为画作捕获，半吋也无法移开。
奥雷里奥轻轻点头，也凝视着这幅画作。他与歌洛莉娅一齐，沉默地观赏了数分钟，甚至连最细微的笔触，都能够看得清楚，终于开口说道：“并非所有人都能理解它的妙处。”他背身向大厅里望了一圈，视线逐一扫过室内喧闹的人们，同时补充道：“至少这里面，没有几个……”他突然停住，又回身面朝着立柱和画作，说道：“见鬼！卢西亚诺？”
“卢西亚诺？”歌洛莉娅一愣。她回头张望，在人从当中找到了那个银发的男子。他正背着手，在画作与雕像之间穿行，不时停下来欣赏，但总是很快又开始走动。
歌洛莉娅又说道：“他肯定也收到了请柬，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奥雷里奥答道：“他不喜欢这里。至少十二年前的时候，他很不情愿跟随我过来。他在之前也说过，自己不喜欢这种活动。”
歌洛莉娅笑道：“也许他喜欢艺术。像你一样，像我们一样。”
“我从没听说过这种事。”奥雷里奥说道。
“那看来不是这样。他喜欢什么，你们应该清楚。”
奥雷里奥说道：“细想……也未必。算了，不管他。”
“怎么？不和他打个招呼吗？”
“时常能见面，没必要。”奥雷里奥说罢，令视线回到油画上，并又是沉默不语。数分钟后，他又说道：“其实我有些吃惊，你会喜欢这样阴沉的画作。这画家确实是天才，能在只有这般大小的画布上，只用色彩就传达出压抑的气氛。”
“是啊！”歌洛莉娅应道，“站在窗前，真的面对满天的乌云，也不如看这张画来得震撼。”
“但它真正伟大之处——我愿意称它为伟大。”奥雷里奥又说道，“——不在于技法、构图和色彩上，而是在于它的题材。之前的画家们，更喜欢描绘人物，而非这样的风景。这是开创性的。如果没有高超的表现手法，绝不可能描绘出宏伟的景象。”
他话音落下，却不闻歌洛莉娅的回应，只感到自己的右手上，传来微弱的颤动。他偏过头，见歌洛莉娅浑身都在颤抖，更是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他问道：“你觉得惊讶？”
歌洛莉娅仍是愕然，只是怔怔地点头回应。
“我并不觉得，我这番评述有多么精妙。”奥雷里奥说道，“但也不至于太离谱。为什么？”
歌洛莉娅这才开口，说道：“我听到过类似的话，在很久以前。”
奥雷里奥嘴角微微扬起，说道：“恰巧，我也曾和别人说过类似的话。”
“那是十二年前。”
“那是十二年前。”
（十二年前）
在喧闹的大厅中，有上百个少年、少女散布着。他们最小的六岁，而最年长的也不过十八岁，绝大多数正处在吵闹的年纪。男孩子们不用说，女孩子里也少有离了父母的管束，还能保持矜持和安静的。
但这样的盛会，就是为他们准备的。塞伦西亚是个安静平和的城市，塞伦西亚共和国是沉着而稳定的国家，偶尔也需要放纵。成年人们放不下身份，这样的任务便只能交予孩子们。
宴会开始不久，儿童们在厅内穿梭。这厅中陈列着无数宝物，既有异国的珍宝，也有本国的名产，不乏古代的文物，也不缺当代艺术家们的杰作。但对于儿童来说，这些多半都难以理解。闪耀的宝石或是珍珠，尚能抓住孩子们的目光数秒；那些绘画、雕塑与挂毯，少年们却不知道如何去欣赏。
“所以说，给你们看这些，完全是在浪费！”一名黑色头发、黑色眼睛的少年，给同伴抛下这样的一句话，便从角落中离开。
他约有十一二岁，身高在五呎二吋左右。在这个年纪，即使是贵族出身的男孩当中，他也能算得上是高大的。但他特别之处，并不只在于此。他穿了件黑色的长袍，款式与城里的大人物和长者一样，这令他看起来更为成熟。即使比他年长的少年，也极少有这种打扮的。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会选择身穿短上衣、半长袍等，直到他们二十四岁成年，有些甚至会更晚换上。
他在嬉笑的人群中穿行，这显然颇为困难。不时有打闹的人拦住他的去路，他的选择却颇为简单和粗暴：他皱着眉头，伸出左手用力一推，便将玩闹的人推到一旁，然后再给那些人以嫌弃的目光，并说道：“你们要打出去打。”
“你管不着！”被推开的少年回答道。那人只比他年纪稍长两岁，因此比他高大了约三吋。那人穿了件色彩显眼的短上衣，性格也如衣服一半招摇。他气势汹汹地上下打量着黑发的少年，说道：“你当你是谁？穿成这样就以为自己是元首吗？管得……”
他话说到一半，上腹受到直拳的重击，口中发出“呃”的声音，随即软倒在地上。他的同伴们再想搜索，穿着黑色长袍的少年，早跨着大步离去，离去前抛下一句话：“别惹麻烦！”
那黑发少年继续穿行，终于在一根立柱前，找到他想要搜寻的人。那是另一个少年，那少年一头绿色的短发，身穿深蓝色的天鹅绒外衣，年纪或许比他稍小，因此身材略瘦小。他正仰着头，观赏立柱上的画作。
“喂，瓦伦蒂诺！”黑发少年一边招呼着，一边向那绿发少年靠近，可对方却像是没有听见招呼，完全不为所动。黑发少年叹了口气，说道：“你也还是来了！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种爱好？”说罢，他的右手已拍在那绿发少年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