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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夫君

月末,西风紧。

宋晚致坐书案前,拿着笔,听了礼官的话,手指微微一顿。

“晚致小姐,您说,皇后的葬礼,这,该怎么办?”

宋晚致愣愣的看着毛笔的末端微微一凝,在雪白的宣纸上滴下一大滴的墨汁。

“不是皇后。”宋晚致纠正道,“是陛下。”

那个礼官也是一愣,然后恭敬的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是下官疏忽了,那么,晚致小姐,如何置办葬礼?”

如果身为皇帝,自然是循着祖制,有葬礼的规格的,由神殿的尊上念诵了“往生咒”之后便开始进入帝王陵。

然而现在,帝王陵毁了,昭后死了,连身体都没有留下。

宋晚致想了想,然后道:“你先下去吧,我再想想,明日给你回复。”

“是。”礼官说了,然后告退而去。

宋晚致转头看着苏梦忱。

她微笑道:“素音姨曾经说过,她喜欢阳光,喜欢花,喜欢温暖的地方……她会去这样的地方的吧。”

苏梦忱看着她的眼,然后走过来,点了点头:“自然。”

宋晚致想了想,看着那个被放在桌面上的镜子,道:“那么,我们就简单建立一个衣冠冢吧,建在向阳的地方,可以感受到风的山坡上。不必按着国丧来进行。我去找找,有没有陛下的衣服,然后给他们两个的做成衣冠冢。”

少女说着,嘴角慢慢的露出一丝笑意。

苏梦忱抬起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发:“好。”

宋晚致在皇宫里找了许久,才在昭后的寝殿里找到一件昭帝的衣服,上面穿着一根针,针下一痕血渍。

看着那已经生锈的针尖,宋晚致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那个惊变的夜晚里昭后补的最后一件衣服,那个时候,她和昭帝还在等待着她和萧雪意归来,然而却没有料到,那封锁了二十年的记忆再次迸发出来,针尖刺入指头,终于成为了彻骨之痛。

苏梦忱站在她旁边握住她的手,道:“昭帝深爱昭后,若有黄泉,且让他们在黄泉中一起走。生前两代恩怨割断一生,死后一段烟云,终归释怀。”

宋晚致点了点头,突然间一转身,然后狠狠的将苏梦忱抱住。

苏梦忱微微一愣,然后用手将她轻轻的抱住,问道:“怎么了,晚致?”

宋晚致深深的道:“梦忱,永远不要离开我。”

生死之后,本以为再也不会执着于生死,不过一个皮囊,都会归于黄土。

但是到了此刻,才发现,当心上有了沉甸甸的一个人,那份重量,便是稍微轻一分,都觉得不能忍受。

便是生离,都觉得无法忍受。

苏梦忱听了她的话,指尖微微一顿,接着,便捧着她的脸,含笑道:“离不开的,晚致,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呢?”

舍不得,天地万物,唯你不能割舍。

人人都说天下属于苏梦忱,可是又有谁知道,这普天之下,他唯一拥有的,不过是他怀中的一个你罢了。

用尽所有的力气,不过是肩上的责任和心里的人。

——

帝王陵毁了,宋晚致在昭都外的北邙坡下,替昭后选了一个地方,昭后身前不喜奢华,于是也就做的普通。

抬棺的人是五神将。

其实,那棺材里面也不过是一面小小的菱花镜和一件还没有缝好的衣服。

他们有这个天下,但是到了最后,或许最重要的,也就是这两个。

棺材放入,宋晚致拿着铁锹,一点点的将土都埋好。

这大概是一个做女儿的心愿罢了。

埋好了之后,竖起墓碑,碑上毫无字迹。

宋晚致看着那墓碑,抬起手,然而终究不知道该刻些什么,是昭国的帝王?是黎族的后人?是生卒年还是那曾经的功绩?

苏梦忱站在旁边道:“不想刻便不刻吧。”

宋晚致看着那空荡荡的墓碑,想了想,点了点头:“也好。”

墓碑上的字迹堵不住悠悠众口,有什么功过,又岂是这墓碑上的一段话就能决定的?

礼官在旁边喊着叩首,一众文武百官和百姓都随着动作。

这大概是昭国历史上最朴素的一次葬礼。

末了的时候,大家都随着陆续散去,楚江流带着楚和光前来,又深深的叩拜了几下,楚和光的眼底都是泪,一双眼睛红红的。

或许,在以前,昭后对她是极好的。

百里惊秋上前,拿着那个头盔,轻轻的放在了昭后的墓前。

独孤散人站在旁边叹息一声,苦笑道:“当初先帝在世,派我带着三万人马前去平乱,但是到了最后,先帝却给我私发了一道密令,便是带着这三万人马经过极恶之渊,因为这三万人马已经提前被喂养了蛊毒,这种蛊毒能够将极恶之渊的恶灵吸引出来,从而百倍增加他们的力量。先帝要得到一个无人能比的军队,然后率着这支军队出昭国攻打陈国。所以我挂帅而去,这三万人马却因为毒蛊全部死去。”

“结果,还是她厉害。”

……

谁能想到,一个妇人,有这样的魄力?

他叹息一声,和百里惊秋相对一看,然后,转身而去。

而当他们离去的时候,萧雪声却裹着一袭黑衣慢慢的走了过来。

宋晚致道:“你来干什么?”

萧雪声挑起眉眼,勾着一道邪:“我来祭拜而已。虽然她将自己弄死的做法我觉得愚蠢,但是我觉得,她至少还算是一个不平凡的女人。”

“对于不平凡的人,我向来是尊敬的。所以,我来祭拜关你何事?”

他说着便一把提起自己的衣服,然后叩拜了一下,接着站了起来,看向苏梦忱,嘴角露出一丝莫测的笑意:“虽然你很厉害,但是你以为,若非我困在这个身体里,我会怕你?而现在,我也未见得怕你。”

他说着拍了拍衣袖,眼底滑过一道光:“而且,你们也不敢杀我。”

“我死了,萧雪意也就活不成了。”

“在生孩子的时候,昭后的记忆也曾模模糊糊的清醒了一下,所以她才会选择留下萧雪意,否则……”

萧雪声神秘的笑了笑,然后道:“想要杀我,得先找到杀我的方法。宋晚致,那龙之精血本来是我要的,但是却没有料到被你旁边的人送到了你的口中,你要小心些呀,最近我在寻找怎样提取龙之精血的方法,说不定哪天你就落在我手里了。”

宋晚致道:“不劳你费心,我的命,我自然会好好保管的。”

萧雪声挑衅的看了苏梦忱一眼,然后转身而去。

宋晚致看着五神将,道:“你们也先回去吧,楚将军的身体还没有恢复,记得回去多熬几分药。”

五神将看了苏梦忱和宋晚致一眼,点了点头,于是便转身而去。

而这个时候,站在角落里,却还有一人。

傅彦生。

宋晚致看着他,道:“傅彦生,你也回去吧。”

傅彦生看了宋晚致一眼,又看了看她身边的布衣男子一眼,然后恭敬的退下。

宋晚致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苏梦忱道:“钗头凤,和主人的意志融为一体,一旦刺中,她的主人想要死,便从来没有人抵挡的了。”

“傅彦生之所以能活着,只是因为,昭后从来没有想对你下狠手。”

“她不过是想阻止你,大概你醒来赶回来的时候正好,但是谁能想到你早回来了。”

冬末,寒风仍然一刀刀的贴来,切在脸上钝钝的疼。

宋晚致回头看着昭后的墓碑,然后抬起手,指着前面一片枯林道:“那是一片野桃花,冬天快过了,等到来年春天,那里就会开出一片灿烂,那个时候,素音姨在这里,一定可以看到这热闹是不是?”

苏梦忱一伸手,将她揽入怀里:“是,一定可以看见这热闹。”

“再过一个月,春天就要来了,那个时候会抽出嫩芽,一丝丝的绿意开始蹿满枝头,再过个一两个月,桃花就会如期而至。”

“晚致,很快的。”

很快的,你所想的一切,都可以很快的看到。

宋晚致转头,带着笑意看了身边的男子一眼,眉眼都是笑意。

风吹来,忽而又满是希望了。

这个世上,有什么抵挡的住美好的希望呢?

没有。

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

昭国留下许多事。

最大的一条不是由谁摄政,毕竟苏梦忱的名字摆在那里,便是谁都没法撼动。

帝王陵破,耶河之水里那些无形保护昭国的屏障也跟着消失,也就是说,昭国的百姓和外面的人,也可以随时进入。

这对于封存了数百年的昭国人而言,实在是一件非常新奇的事情。

苏梦忱和宋晚致站在高处,看着那条分割了昭国和宋国的耶河两岸站着的百姓。

昭后为帝,虽然只有一两天,但还是按着规矩在史书上写下了“太初帝”,太初者,始见气也。

未按国丧进行,百姓也没有各种禁忌,对于他们而言,死了一个帝王,日子照常过。

天上的太阳是温暖的,百姓们都挤在那河岸,看着那宽约数十米的河流。

“抬来了,将船抬来了!”人们传来大声的呼喊。

渔夫们将一个小船扛着,然后到了耶河边。

但是谁也没有办法将小船放下去。

“放下去呀!快点!”旁边的妇人催促道,“今儿我可是穿了新衣,舍不得穿的,就是想到对面看一看。”

耶河的对面,几个宋国的百姓也跟着叫嚷:“来哟,来哟,我们宋国的好东西多着呢,看着没有,这是一背篓大软糕,香的很哟!过来给你们吃!”

对面的人笑着。

国家有分别,然而,人却无分别。

一样的普通,一样的善意,所以,过来,请你吃东西。

那渔夫犹豫道:“祖辈不是教训过吗,这耶河的水脸鹅毛都浮不起来,除了皇家专门派的人,在神殿里饮用过东西后才能下水。我这船,放下去如果浮不起来怎么办?”

浮不起来,他心疼呀!

旁边一个妇人叉着腰道:“你这个胡汉三,要是舍不得早说,别浪费大家时间!不就是一条破船吗?半辈子精的跟个鬼似的,怪不得娶不到媳妇儿!你放不放?”

胡汉三的脸苦巴巴:“……放。”

那妇人看着他还犹豫,然后一推,“砰”的一声,一个人连着船便掉入水中,胡汉三脸色惊骇欲死,大叫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水淹没他的脸,他开始拼命的挣扎!

引来所有人的哄堂大笑。

“水还没到你胸膛呢!”老人笑出了泪。

胡汉三慢慢站定,才想起来这耶河边的水浅,冬日里更浅,他就这样在这里面站定,一时之间尴尬的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船!船浮起来了!”人们发出一声惊呼。

那艘小小的船,就在这清澈的水面漂了起来。

“原来是真的!哈哈哈!是真的!”

百姓们的欢呼声响了起来。

一时之间,都争着上船,大家的笑声都此起彼伏,渐渐的染透整片天空。

宋晚致站在那里,微笑道:“真好。”

苏梦忱含笑看着她:“是的,真好。”

当初昭国弱小,群雄虎视眈眈,为了保护这片土地,昭国的帝王建立那个屏障。然而随着时光的推移,他们的所有都被封锁在这片天地了,反倒狭隘。如今破了,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宋晚致微笑道:“不破不立。因为人都要死亡难道就不好好活着了吗?因为害怕刀剑会割破手指难道就再也不用刀了吗?因为害怕外人的进入掀起战争难道真的就要将自己封锁住吗?”

苏梦忱握了握宋晚致的手,道:“个人的选择如何本来没有对错,但是上升到群体的时候,那么这个选择便会有对错。”

宋晚致听了,想了想,点了点头。

而在对面,一个小孩子已经忍不住脱了衣服,光腚子下了水,结果刚刚一下水,便被自己的老母亲给抓住,抬起手便一巴掌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小杂种!你要冻死是不是?!”

那小孩子在众人面前被打了屁股,“哇”的一声便哭起来:“我才不怕冻!我要游!我要游!”

老母亲又一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然后甩给旁边的汉子:“自己的儿子,自个儿管去!冻死了我才不给你生!”

人群发出一声大笑。

荆钗布裙,粗麻衣服,哪怕是舍不得穿的新衣,也是昭国那些王公贵族的下等仆人都不会穿的,但是他们却依旧快乐。

……

宋晚致看着他们,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才是最鲜活的身影呀,天地变换,悲伤也罢,痛苦也罢,终究要好好的活下去。

活着,本来便是这世上最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而好好的活着,大概是这世上最让人敬重的一件事。

——

宋晚致和文武百官又商量出了新的商贸法律,毕竟耶河被打通,互通有无必定要牵扯到这些。赋税徭役还是按着前面的规矩。

苏梦忱并未介入,他只是在旁边淡淡的看着,含笑看着那个少女认真的样子。

这本来便是一种奢侈。

仔细算来,两年时间,日夜相处也不过数月,能这样安安静静的看她,似乎,已经是幸事。

而现在昭后并没有人住持政事,萧雪意依旧在昏迷中,昭国无人。

群臣都看着宋晚致,在他们心底,自然是这个少女来住持比较好,但是宋晚致却婉拒。她已经准备好了,下面去宋国,找到最后一块麒麟血,而在麒麟血之后,无论最后萧雪意是否醒来,但是毕竟努力过,不必再后悔。而之后,便要随着身边的人,一起到更远的地方看看……

他说过,土地之外,仍有天地,无边无际。

所以,宋晚致便暂时和大家商量,从萧氏的其他血脉里再选一个出来,然后由他暂时代了这个位置,由五神将和钟罗一起摄政。

萧家那些旁系的子孙都被推了出来,宋晚致和苏梦忱不过一眼,便选中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目光澄澈,隐约正气。

一问,却是边塞之地的清王之子,萧博云。

将这些事情断断续续的弄完之后,已经是一个月之后。

到了这个时候,宋晚致才和苏梦忱一起前往齐王府。

宋晚致和苏梦忱是趁晚上的时候静悄俏的去的。

穿过庭院,齐王府仍然还挂着白灯笼,大概是单独为了给昭后守丧。

两个人隔得远远的,便看见齐王府的一众人挤在桌前吃饭。

而当宋晚致和苏梦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的时候,一众人全部愣了愣,接着,“刷”的站了起来。

齐王妃看着宋晚致,立马上前一步:“游……”

然而“思”字还没有喊出来,便瞬间反应过来,停下了脚步:“晚致小姐。”

这个少女,又如何是他们的女儿呢?

而在那边,林云却瞬间放下碗筷奔跑过来,然后一扑便扑到少女的怀里。

齐王妃瞬间怒道:“林云!注意!给我下来!”

林云哪里听齐王妃的话,脸埋在宋晚致的怀里便开始哭:“姐姐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宋晚致摸着他的小脑袋道:“我也想你了。”

她说着看向齐王妃,微笑道:“您叫我晚致便可以。”

齐王妃看着她,依旧是当初的眉眼,一时之间也是心潮起伏:“晚致。”

宋晚致微笑。

齐王妃抬起手来擦了一下眼,然后急忙道:“来来来,一起吃饭,吃饭了没?”

宋晚致摇了摇头:“没有。”

于是一众人便开始急忙为宋晚致挪了两个位置出来。

齐王也回来了,受了一点伤,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他看着宋晚致,然后微微一点头,咳了一声:“晚致小姐。”

没有和宋晚致相处过,所以倒是喊不出如同齐王妃一样的话语来。

宋晚致目光也自喊了声齐王,然后便将目光转向了另外一个少女,十**岁的年纪,面容平凡,看着她有好奇有胆怯,大概这才是林游思。

宋晚致和苏梦忱坐下,齐王妃便不停的将目光往苏梦忱身上看。

苏梦忱已经换了那张平凡的脸,一身布衣,坐在那里,毫无出色的闪光点。

齐王妃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终于忍不住道:“晚致,苏,苏相呢?”

“苏相”两个字说出来,似乎也是沉甸甸的转不过弯来,这两个字,哪怕是尊称,也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

那日那个银袍男子出现,隔得远了,只能见其那风华绝代的身影。

怎么现在,又和这个人扯在一堆了?虽说,那个农夫其实相处下来也不错……

宋晚致抬起眼来,眼底带着笑意看了苏梦忱一眼,便道:“他,就是苏梦忱。”

齐王妃随意的“哦”的一声,接着,猛地反应过来,手里的筷子顿时“啪”的一声落下地来。

而一桌的人全部都呆在了那里。

苏梦忱含笑看着齐王妃道:“晚辈便是苏梦忱,那些日子,多有叨扰。”

齐王妃顿时连手都抬不起来,舌尖也在发颤:“苏,苏,苏……”

一瞬间,她顿时想起以前自己说的话,“倒插门女婿”五个字像是山一样砸在她的脑袋上,直将她砸的头昏眼花,恨不得晕过去。

她都做了什么?!

她竟然说苏相是倒插门女婿!还苛待他!还,还……

她这是造的什么孽哟!

齐王妃的身子顿时一歪,旁边的齐王急忙将齐王妃扶着,齐王妃羞愧的看着苏梦忱,便觉得任何的话语都说不出来。

苏梦忱含笑道:“林夫人您仍然将在下当成以前的那个人便可。”

齐王妃深深吸了一口气:“好……”

好个大头鬼!

谁能将苏相当成普通人?!

而其他人早就目瞪口呆在那里,林云结结巴巴的道:“大哥哥,真,真的是你?”

宋晚致笑了起来;“自然是你大哥哥,来来来,吃东西。”

说着夹了一块肉给他。

这一顿饭吃完,桌上的人都还是晕乎乎的。

吃了饭,一行人又沿着后面的园子绕了一圈,竹楼之下水波平静,依旧挂满了白色的灯笼。

齐王看着那白灯笼,道:“这大概是我们唯一能做的吧。”

宋晚致道:“您不必愧疚,哪怕再做一次选择,恐怕在当初的情况下,他们依然不会改变。这个世上,对与错,黑与白,本来便不是那么容易分清的。”

齐王笑了笑。

宋晚致看着齐王妃道:“再过几日我便要离开昭国了,这是我按着云哥儿的身子替他抓的三年的药,云哥儿身子弱,调养三年,大概也就没有事情了。”

齐王妃接着那药方,听到宋晚致说要离开,不由又有些舍不得,但是想到她和自己不一样,有很多事情要做,于是,便笑了笑:“好好照顾自己。”

“您也是。”

一行人转了一圈,宋晚致又和林思礼,林思文还有林逸等人说了话,最后牵着林云的手,微笑道:“好好长大,好好的读书,等你长大了,姐姐有时间会回来看你。”

“哦。”林云应了声,神情恹恹。

小小的孩子,已经过了不知离别的年龄,却又还未习惯离别,总是有些舍不得。

有时候,人这一生便是告别的旅程,告别童年,告别少年,告别儿时的好友,告别父母,亲人,逐渐长大。

夜色已经深了下去,齐王府的人将两人送到门外,再送便会引人注目了,不得不停下脚步。

宋晚致转身,对着他们挥了挥手,方才和苏梦忱一起朝着前面走去。

夜色的下的覆雪城又热闹起来,两个月的时间,对于他们而言,已经足够久了,任何的悲伤和劫难都难以毁灭他们对生活的希望,冬日里家家又开始挂着暖色的灯笼,一路走一路又是人间烟火的场景,到处都是香气。

宋晚致抬头,便看到了那座孤塔,外面人如织,宋晚致微笑道:“以前这座塔都是皇家用的,那个时候我便爱呆在那里,觉得很有趣。走吧,我们去看看。”

宋晚致在旁边拿了两个昆仑奴面具,扔了两个铜钱,接着便和苏梦忱一起朝着那座白塔行去。

孤塔今日香火鼎盛,人来人往。

宋晚致和苏梦忱走进去,便被烟雾缭绕,男女老少都诚心的跪在那里祈福。

宋晚致道:“以前我不相信这些东西,后来才发现,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而是,寄托的问题。人有了牵挂,便想让心中的牵挂好好的,他们求佛的诚心,不过是一颗牵挂的真心。”

苏梦忱依然含笑看着他。

两个人沿着白塔的阶梯往上,渐渐的到了最后一层,下面人声鼎沸,最后一层却无人,大家到了倒数第二层便止步。

大概是自动将最后一层自动留给了皇家的人。

宋晚致和苏梦忱一起进入最后一层,里面,却连一根香火都没有。

昭后将这座孤塔留给人们祈福,但是她虽然有万千的心愿,却未曾在这里点燃过一支烟火。

宋晚致跑到塔顶,然后,掀开透明的琉璃瓦。

冬日的星辰也显得萧瑟。

宋晚致指着面前的覆雪城道:“我小时候呀,可皮了,谁也管不住我,我经常一个人站在这座塔上,然后看星星看月亮。还有,玩。你看到这塔顶的大烛火没?以前比这个鼎盛多了,我就爱在这里对着它比划,我小时候可聪明了,会比兔子,老鹰,小鸡……”

少女的眼底仿佛有星辰,说起小时候的事情,倒是有种异样的活泼。

这是多少年没有过的?

苏梦忱抬起手落在她的发上,含笑。

我知道呀,我的姑娘,我曾经见你在这城中徜徉,被岁月馈赠着最美丽的时光。

她说着,忽然顿了下来,然后拿着一双眼睛看向苏梦忱。

少女眼底盈盈,忽而又带了一丝明媚的绯色,灿然生光。

苏梦忱看着她的眼,抬起手来,从面具上遮住她的眼:“别这么看我,晚致。”

无论是两年前,还是两年后的现在,你的任何一道目光,都可以让人忘记所有。

两年前都已经忍不住,两年后,怕是所有的自制力都会消失。

宋晚致仍然一时之间没有明白,但是也垂下了眼眸,笑道:“梦忱,我在带你去一个地方。”

神殿内,四周都是静悄俏的,千年古木撑开巨大的影子,冬日里,藤蔓都已经凋零,宋晚致有些遗憾的道:“这树木枝叶繁茂的时候好看极了,春天开满黄色的小花,夏天和秋天还有许许多多的萤火虫,经常那些萤火虫就陪着我,可惜,这是冬日。”

冬日,你便不能看到了。

她想和他分享过去那些欢乐的时间。

苏梦忱含笑道:“恐怕,这些萤火虫还会帮助你解决问题。”

宋晚致微微诧异:“你怎么知道?小时候就是有一次无论如何我都理解不了一句话,还是那些小萤火虫飞过来的,自从那日之后,这些萤火虫就会陪在我身边了。”

苏梦忱看着她诧异而明亮的眼,道:“猜的。”

宋晚致不疑有他,继续道:“或许说来你不信,在我小的时候,总感觉有人陪着我。而且,在我很久很久之前的记忆里,有一个人喊了我名字,就像你那样喊的。所以,听说后来这名字还是我自己选的,抓着这两个字不撒手。”

苏梦忱一愣,忽而想起少女出生那日红霞满天,他喊着少女的名字,那个小婴儿转过头来笑。

一时之间,他忽而笑了。

这个世上,冥冥之中,到底谁成为谁?

宋晚致握着苏梦忱的手,然后一直朝着前方走去,她一边走便一边对着苏梦忱说着话,将小时候那些快乐顽皮的事情都讲给她听。

苏梦忱只是含笑看着她,听着讲自己的过去,眼底深深浅浅的看不清楚。

一路讲着,街上也没有声音,青霜染上宫墙,只有少女絮絮的声音如风里的游丝。

从来没有讲过这么多话的少女,仿佛又回到年少。

踏入殿门,殿内烧了地龙,踩在上面,感受到一股热意。

宋晚致也停了话语。

然后转头看着苏梦忱。

“夜深了,明……”宋晚致看着苏梦忱说话。

然而,男子却懒懒的靠在那里,温柔的打断她的话:“还有呢?你的过去?”

宋晚致微笑道:“没有了。”

“就这样?”苏梦忱的话语里似乎还带着一丝笑,然而逆着光,看不清楚任何面容。

宋晚致一愣,觉得哪里不对,但是仍然点了点头:“没有了。”

她看着外面,道:“快要到子时了,你快去休息吧。”

然而,听了她的话,苏梦忱却依旧动也没动。

宋晚致看着他,心里跳了一下。

而后,苏梦忱突然间袖子一拂,接着,无人的殿门被无声的关上。

接着,他朝着宋晚致走了过来。

宋晚致只觉得黑暗中送来一缕只属于他的气息,而后,那缕气息靠近,男子却一把将她一拉,然后狠狠的抱入自己的怀里,他埋首,沙哑的问道:“还有呢?晚致。”

宋晚致没有说话,只觉得男子身上压抑着一种莫名的东西,她抬起手,落在男子的后腰,问道:“怎么了?梦忱?”

当她说出这句话的刹那,苏梦忱突然间抬起手,接着放到她的肩上,而后,一用力。

少女的衣服在瞬间脱落。

宋晚致一呆。

昏暗的灯火下,少女的身体晶莹如玉,如青山绿水在眼前抹开,一瞬间飞起潋滟波光。

苏梦忱抬起手,沿着她的肩颈,落到她的身体上,轻轻的抚摸着。

带着隐忍的力道。

宋晚致微微的颤抖,她咬着嘴唇,抬起头,看向苏梦忱:“梦忱……”

然而,当她看到苏梦忱眼底的神色的时候,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男子的唇微微的抿着,眼底带着深深的痛惜。

少女的身体玲珑而美丽,宛如天成。

苏梦忱看着眼前的这具身体,却又微微垂眸,手微微的抖了一下。

曾经,这身上落下了多少的刀剑之伤?又曾被那些恶灵啃食过多少的血肉?

然而,那个时候,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点办法都没有。

宫殿里暖暖的热气在流淌,少女一头青丝在雪白的身体上铺展开,苏梦忱轻轻的抹开她的发,看着那温软的锁骨下面肩胛骨。

一瞬间,他贴了过去,然后一低头,吻在了上面。

宋晚致颤抖了一下。

苏梦忱再次拥住她,然后将她放入床榻间。

他俯身低头,温凉柔软的发丝落在她的身上,带着些微的痒,宋晚致忍不住想要抬手,然而手一动,便被苏梦忱轻轻的握住。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体上。

宛如在看着世上最深爱之物。

苏梦忱的唇一点点的落下,那些温暖的,厚重的,灼热的,疼痛的,一分分的碾过。

宋晚致微微的颤抖着:“梦,梦忱……”

苏梦忱的气息落在她的身体上,透过那细腻的肌肤一寸寸的透到骨子里,一丝丝儿冒着说不清的滋味。那些厚重的感觉,宛如这个世上最让人无法承受的东西,在温暖里跌宕起伏出另外的感觉。

苏梦忱的吻落在她的肩胛骨上,突然开口问道:“痛么?晚致。”

痛么?晚致。

当初那两颗透骨钉穿透两边的这个地方,你的痛能有多少?当那血肉被那些恶灵吞噬,你可曾感觉到疼痛?!

宋晚致顿时一呆,然后心里一个声音冒出来。

他,知道了。

一瞬间,她却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能轻轻的开口:“不痛的,梦忱。”

“我不骗你,真的,一点都不痛。”

“我被封住了神识,所以,并不觉得如何的痛。”

她将自己的手收回,然后深深的拥抱住他。

“一点也不痛,而且都过去了,我现在很开心,并没有什么。”

苏梦忱撑起身子,深深的看着他。

宋晚致看着他,然后抬起手,抚摸着他的脸颊,一点点的将他脸上那张人皮面具扯下来,看着这世上最为无双的容颜,微笑道:“都过去了,梦忱,过去的那些事情,我不愿和你说,只是我觉得,不需要。过去的不论什么,我都有所得,我和你讲那些快乐的事情,因为这些远比那些对我而言重要的多,我愿意将余生与你分享。有你在,我便觉得,这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事情。”

她忽而又笑了,然后用手拂开他的发,感受到那疏落凉凉的发在手指尖滑落,然后脸上带了一丝绯红,闭着眼,凑上去,轻轻的落在他的唇上。

如被雨打湿了翅膀的蝶,小心翼翼的震动着翅膀,在花丛里等待花开。

微微的颤抖,慢慢的,将那盘旋在唇边的两个字用舌尖顶出来。

“夫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