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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沙利文和圣查尔斯(中)

那天晚些时候,特朗宁先生无意间提及了一个重要消息。

说是无意提及的,因为他当时正在画八十年代中期中部各州经济体系构成的变化。其中提到制造业的衰退,进而联系到密歇根上半岛造纸厂和造币厂们倒闭的情况,以及他打算捐给博物馆的钥匙。

“说到钥匙,同学们,恐怕你们以后到兰辛历史博物馆时看不到那串承载我们镇子过去岁月的文物了。”他用讲课的单调语气说,班上大部分人在偷偷逛脸书推特、与好友聊天、夜游神们强睁眼皮与睡着无异,大伙都以为特朗宁先生只不过在讲又一个明明教科书上有还要额外说明的知识点。佐薇和我挨着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我昨天晚上没睡好,半闭双眼与睡魔抗争,她忽然从桌子底下给了我一脚。

“哎呦!”我小声嘀咕。几个专注于电子屏幕的同学抬头瞟了我一眼,继续敲打虚拟键盘。我不解地瞪佐薇,她贴近我的耳朵说:“你要错过好戏了。”

我转头去听。“……钥匙大概是被偷了,我不清楚。真可惜,本来大家都可以欣赏的。”他说,用白板笔为曲线图标注关键点。“说实话,我考虑过自己卖掉,但这样不仅违背良心也赚不了多少钱。听说那钥匙还有诅咒,哈哈,我们学历史的可不能这么想。”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特朗宁先生的钥匙被偷了?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戴维斯们,可他们的脸上的惊讶绝不是是装出来的。戴维斯像目睹富兰克林从钞票里爬了出来,而莫妮卡则毫无掩饰地瞪了过来,黑色眸子溢满震惊。

“佐薇。”我把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尽量不动唇地说:“不对劲。”

“噢,我知道不对劲。”她眨了眨左眼,嘴角微挑。特朗宁先生只提了下这件事,接着持卷复述知识点。戴维斯们一直朝窗边瞪,我不好再说话,等到下课后我没有去往食堂,而是拉着佐薇到教学楼背后,周围只有十几码外扫地的大叔。

怎么一回事,佐薇?”我问。她鼓起双颊,随后“啵”地笑出声来。

“哈哈哈,帕特,你这副样子真可爱。”她说,啪啪啪拍打我的肩膀。“你被吓到啦?”

我撇开她的手,说:“’广播’的钥匙被偷了,有人对那座宅子感兴趣!佐薇,你敢相信吗?除了我们还有人想进那栋宅子。我知道戴维斯他们有这个打算,但……”

“……但被我抢占先机。”佐薇顽皮地说,从牛仔裤荷包里掏出一串米色的小玩意,模样古怪。我呆呆盯着它们,忍不住轻叹。

“耶稣基督呀,你偷的?”

“别用‘偷’这个字眼,这串钥匙本来就不属于他。”她向后看去,有群混混从教学楼里大摇大摆地晃出来,向校门口走去,他们多半要拿大麻当午饭了,其中一个便是那天被佐薇暴打的香伯特,后者没往我们这边看,正与弟弟激烈谈论着什么。旅馆里的打斗没让两人留下伤疤可真让人吃惊,据我所知兄弟俩也没有再找过佐薇的麻烦,这倒蛮少见的,他们一向信奉有债必还。

“让我确认一下。你从特朗宁的房子里把钥匙弄出来,对吧。那为什么戴维斯他们会盯着你看?难不成他们知道?”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别管他们了。”

“好吧,这串钥匙就算你替你自己拿回来了。既然你有了那我就不用提供钥匙了吧?”我说。

“这些不是主门的钥匙呀,是谢尔堡的。你看——”她摊开其中的一把象牙色骨头形状的钥匙,上边用文艺复兴的古典字体刻了“C·I·E·L”四个字母。我隐约觉得法国佬把那座堡垒命名为“天堂”别有深意【注:法语中CIEL即天堂之意】。“谢尔堡……佐薇,你怎么把它们偷出来的?”

“是‘借’,我再提醒一次。这并不难呀,特朗宁住哪儿翻电话黄页一查就知道了。昨天我不是说要做准备么?你瞧,多么轻松!”

“要是他报警你就完蛋了。”我严肃地说:“这不是开玩笑的事,佐薇。”

“进古堡你都不怕,会担心区区几个条子么?”她把手插进牛仔裤口袋。“再说了,特朗宁那家伙才不会报警。不过有几个人倒是很不高兴,不知道你发觉没有。”

我花了两秒钟理解她话的意思。“你是说戴维斯他们?今天他们是有点古怪。难不成……”

“我抢在他们前面拿到了,哈哈!”佐薇勾住我的肩膀。“走,我们去好好吃一顿。你不是一直想点坚果沙拉吗?我今天请你吃啦。”

我的确吃到了梦寐以求的坚果沙拉。因为食堂卖得太贵我一直没敢点,佐薇一出手就是两大盘,花了足足二十美元(老天,二十美元!)。我和她在食堂一侧的长条座位美美吃着,戴维斯一行人从另一端离开时额外多看了我们几眼,充满不屑与傲慢。真是有趣,平时我被他们忽视,好不容易有点存在感了,引来的又是敌意。想来还真引人发笑。

好在下午的课我们选的和戴维斯们不同,他们是有闲事干的人,不会读什么英语文学鉴赏。其实这门课确实无聊,但乔伊斯女士耳朵不灵又爱板书,我和佐薇能悄悄聊天、玩五子棋、你画我猜之类的游戏。过几天就要前往古堡经历可怕的考验,我们还能这么悠闲。但总不能就一直战战兢兢地缩成一团,我们还是有很大几率活着出来的。

放学后我和佐薇前往灯塔咖啡馆,那儿基本上算是我们的活动营地了。男招待强森对我俩特别感兴趣,昨天还问我为什么一周没来。见佐薇在点歌机那边噼啪找歌,我小声告诉他我们之前吵了一架。哪知这家伙立马露出“我懂的”的笑容,上的甜点分别用草莓酱画了半块爱心。佐薇看也没看一眼就囫囵吞枣地吃掉,搞得他挺失落。

今天我们刚推开挂小熊维尼装饰的玻璃门,强森就从吧台后边走了出来,腰间绑着印有维特尔燧发枪篮球队标志的围裙。他问了我们想喝什么后就回到厨房捣鼓起来。佐薇和我坐到惯常的火车座里,她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动作有点急,本子被“霹嚓”一下弄烂了,纸页到处飘荡。

“该死。”她弯腰去捡,有几张纸飘得太远,滑入拐角旁座位底下。她半跪于地,伸手去捞,发觉够不到后干脆双膝着地,我看见她包在牛仔裤里形如蜜桃般的臀部,身子猛地一抖,赶紧将目光挪向窗外,却看见几张难看的面孔,两幅景色反差太大,我感觉像咽下石子似的难受。香伯特和他的几个狐朋狗友平时没见着来石街,也许是路过吧。

佐薇总算把纸张收好,坐回位置上拍拍裤子。“回去重新钉一下,便宜货就是质量差,真没办法。”她说,把纸页夹回封皮里。这时咖啡馆门开了,几条看了让人不舒服的身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马丁内斯首先发现我,粗如蝉蛹的眉毛皱成一团。他用手肘提醒香伯特,后者看过来时正好与查看发生什么事的佐薇四目相对。一时间气氛变得十分紧张。

“噢,是你。”香伯特的子弹头发型剪了,换成西城男孩主唱尚恩经典艺术照里的那种“低配版大背头”,却没有半点尚恩的气场,看起来还是一副街头混混模样,印有花体“Thuglife”的长体恤、松垮的裤子和球鞋。他弟弟马丁内斯和另外一个我不晓得名字的家伙各穿着维特尔镇燧发枪队的队服,犹豫而充满敌意地瞪视我们。

佐薇压根不想离他们,连句话都没说。香伯特的小弟不知道深浅打算上来理论,被香伯特立马拦住。三人坐到刚才纸页飘入的座位上,凶巴巴地瞪着我们。强森把饮料和甜点端来,我没什么欲望吃。被人这么盯着的感觉实在不舒服。

我吃完土耳其蛋糕就拉着佐薇离开了,她也没什么胃口,犹豫地瞪着窗外。今天父母在家,我给他们发了条“在外活动”的短信,与她到另一个老据点待着。我们在后方书堆里坐好,她摸出笔记本和我再过一遍行动流程。

“等等。”她捏着一页纸来回查看。“少了一张。”

“什么少了?”

“古堡的地图。”她说,转身翻找书包。“该死的,一定是刚才掉到咖啡馆的座位底下去了。”

“那可怎么办?”

“有备用的。”她晃晃手中涂满铅笔线条的纸。“别担心,帕特。古堡的地形我再清楚不过了。”

的确是这样。星期三下午我们提早溜了体育课沿学校后门的小径到古堡周围侦查情况。哥哥失踪后我已有多年未曾来过,平时他带我走的是另一条小路,古堡封锁后那条路也被堵住了,但佐薇像个西进运动时期的开荒者似的从松林间找出另一条小道,起码有上百年没人走过了,若不是路边的石头堆压根看不出来曾有人类活动。我们顺其走到古堡主门前的空地,在周围三百码内的区域逛了逛。没有“看守者”出现,但佐薇还是拿着削尖的木棍巡视以防万一。

她陪我参观了几个过去可以通往古堡内部的秘密通道,现在大多数都被巨石挡住了,少数看起来通常无阻的也有看守者在深处盘踞。我过去和哥哥来玩时看见过这些通道,但没有留意,它们实在是太阴森了,而杰拉尔德总是能找到新奇有趣的东西。我打量比霍比特人洞穴门大不了多少的入口,余光瞟见几个红白相间的空啤酒罐。佐薇也注意到了,她将其捡起查看保质期。

“看来戴维斯来过了,可惜他没有钥匙。”她说:“帕特,我想是时候了。”

她的意思是我该从家里偷出古堡主门的钥匙了。从物理学意义上来讲这一点也不难。父母知道杰拉尔德失踪后我对古堡的看法,而ZF有权封锁关闭沙利文老宅但其所有权还在我们家名下。困难的是鼓起勇气进入地下室。我和杰拉尔德在里面留下太多记忆了,我生怕自己承受不了这份痛苦而昏迷至半夜被父母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