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斯嘴角抽了两下。
“天大的好消息。”他用宣读死刑的语调说：“我们要去谢尔堡，是吗？”
“我只是说谢尔堡有出口，我们可以试试。”
我疑惑地看着伊冯娜，忽然想起来她曾自称搜集过古堡的资料。我以前也没有去过谢尔堡，若她的确做足了功课，我肯定不如她清楚里面的情况。
“从哪儿看来的？”欧文问。
“沙利文古堡的官网上有，讲得很详细。我和你们提过的，忘了吗？沙利文古堡的官网。”
“官网？”我完全搞不明白。“我怎么不知道？”
“噢，你当然不知道。你自带让人忽略的属性，网页也是。”戴维斯挖苦道。我对他怒目而视，她则从欧文身上跳起来，拍拍连帽衫。“你们打算怎么办，嗯？去谢尔堡自杀吗？”
“待在这里不动才是自杀，你个3K党。”
戴维斯笑了，看样子还想再和黑哥吵架。但他终究控制住，发出几声力度渐强的叹息。“除了谢尔堡还有没有出口，伊冯娜？”
“应该……没有了。”
“设计古堡的工程师是半吊子青蛙吗？偌大一个堡垒只有三处出口？”
“你忘了算码头和地牢。”我提醒。
“噢，你闭嘴。”他说，开始来回踱步，嘴里叽叽咕咕，像抱蛋的老母鸡。逮住莫妮卡的欧文拍去运动衫上的灰尘，啪啦啦地响，与外界雨声融为一体。我们听见的雨点就落在城堡后门外的松叶地上，不过十多英尺远，可望不可及。伊冯娜惆怅地摸了摸门板，摇头叹息，整个人像老了十岁。
突然传来咚咚声响，戴维斯朝石地狠跺，他的自制力随着情况愈加危急而流失。“我们该从外堡走。”他说：“再试试主门。如果用撬的说不定能打开。”
我要等佐薇，所以不作评论。戴维斯环顾众人，皱起眉毛。“你们不想出去吗？”他问：“这操蛋的古堡你们还待得下去？”
“别说废话。谁不想出去？但你打算怎么把外堡的门打开？我们一起拉的门你搞忘了吗？”欧文说，使劲儿稳住哇哇叫唤的莫妮卡。
戴维斯眯起眼睛，道：“那你是想去谢尔堡送死，是吗？行啊，你去啊！把莫妮卡给我，我带她走。”
欧文巴不得摆脱这一负担，松手张臂往旁边走。戴维斯上前抓住女孩的臂腕，朝伊冯娜挥手道：“走吧，咱们别和这个疯子在一块。”
但对方没有动。他停住了，瞅瞅狭廊又瞧瞧我们，一副被欺骗了的表情。
戴维斯无语地摇头。“你想去谢尔堡？你知道杰拉尔德吗？他就在里边失踪的。你敢想象里面有什么东西等猎物上钩吗？你该不是被那触手吓癫疯了？”
真正癫疯的莫妮卡咬了他拇指一口。他强忍着不叫出来，脾气更糟糕。“疯了，疯了，你们全都疯了，不可理喻！”他愤怒的下巴分别指过我们每一个人。“好，行啊。你们爱去送死就去吧，我不在乎，我一点也不在乎。”
他向黑色怪球曾出没的狭廊走去，我们目送他越走越远却又在门口停住。他愣了片刻，转身看向我。
“说真的，还有别的出口吗？”
我摇头。他与我对视了几秒钟，然后踏着不那么坚定的步伐离开。才走两步一阵推门的噪声自狭廊另一端传来，越过戴维斯厅停伫的背影我瞟见了她——
——是佐薇！她飞奔着，正朝我们跑来，后边跟着匀速靠近的黑色镜面。莫妮卡炸出我此生听过的最可怕的尖叫，戴维斯本能地松开她捂住耳朵连连后退撞到墙壁边。再看那跑在前边的身影，我顿时松了一口气，感觉谢尔堡也并非如此骇人。
佐薇经过戴维斯身边时说了些什么，然后帮着扶起莫妮卡一道往回赶，动作僵硬。我迎上前去助他们一臂之力，回到后门旁的马车道上。黑球在狭廊口停滞几秒，尔又向外飘离，如巨型钟摆。大伙把目光收回，也就是这时我发现了佐薇的伤口。
我顿感当头一棒，昏暗的厅堂在面前扭曲。“佐佐佐薇。”我说：“你你你你的腿……”
她倒比我平静，背贴石墙而坐，把左腿伸直。这下大家都看见了，欧文双眉紧蹙，戴维斯表情复杂，伊冯娜捂住嘴巴轻叫。伤口足有五英寸长，这还光是牛仔裤被割破的部分，难说伤得有多深。外围的血液已经凝结，但中心部分的黑血还在小股往外冒，从大腿根往下一直到脚踝都让鲜血染成深红。我过去只在电影电视剧中描写战场医院或B级片里见过类似镜头，现在亲眼目睹几乎晕厥倒地。
“怎怎怎么回事？”我问：“佐薇，你怎么……”
“香伯特。”
“什么？”
“小心香伯特。”她揩去脸上的汗，把皮夹克脱下。欧文一听这话立马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向后倾身查看厨房区域。戴维斯则还是副不明就里的表情。
“香伯特弄的？”他问。
佐薇摇摇头，她看上去真的疲惫极了。“花园里有东西，长着大铁钩。我正对付着香伯特就跳了出来，他应该不是来帮忙的，我是说……他相当于给我添乱。铁钩刮破了我的腿，但怪物好像对会动的家伙很感兴趣，追香伯特去了。”她抬头与我对视。“然后我马不停蹄地……到这儿来……我听见说话声知道你们在这儿。帕特，你还好吗？”
“你问我好不好干什么？看看你的伤口！”我取下背包想弄些绷带和酒精，却没有找到，破损的外包没有放东西，而挤满软垫毯子的内包边缘只有零星的巧克力和能量棒，医药用品都随着饮用水一块掉在了外堡。“噢不。”我觉得自己要昏死过去了。“我没法给你包扎……”
“我自己也有带，帕特，别急了。”她轻声安慰，瞥了眼后门。“锁住了，对不对？”
“是啊，你的提议真有用。”戴维斯说。在伤员面前他的坏脾气稍稍收敛了些，但还是藏不住。“现在我要回外堡了，大门只是被关上了，用木棍什么的可以轻松撬开。我出去后会打911的，你们不用太感谢我。”说罢，他又拽上莫妮卡。
“你真打算一个人去？”伊冯娜问。
“你可以一起来。”
“……我不要。”
他耸耸肩，拖拽着像加油站外充气竹竿人一般晃动肢体的莫妮卡挪向狭廊。我猜如果走到半途又遇到黑球，他肯定会抛下队友，反正女孩已经疯了。
“没用的。”佐薇忽然说。
戴维斯没理她。
“外堡出不去的。”
他继续走。
“有水洼淹了外边的路，你要自己趟水过去。”
他继续走，莫妮卡的运动鞋和石地摩擦发出蟒蛇般的嘶嘶声。
“外堡的门比教堂的还厚，你怎么撬开？”
“我自有办法！”
佐薇无奈地摇摇头。“如果出不去的话你自己在外堡过夜吧，一边对付怪物一边守着莫妮卡。”
这话把他拉住了。戴维斯驻足原地，抬头仰望深灰色的天花板。
“我恨你们。”他说：“倒霉透了。”
虽然嘴里骂个不停，戴维斯总归是回到了队伍中。称之为队伍有些突然，我和佐薇直到贾马利堡都没料到会和戴维斯一行组队。事到如今，她大腿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几个伙伴的帮助就显得格外重要。我不喜欢戴维斯，哪怕之前他未揭开绅士面具便是如此；欧文信得过，我是说他不会像香伯特那样坑害别人；伊冯娜胆小畏缩些但人不坏。在沙利文古堡这种地方，人际交往最重要的不是能力强弱，而是对方会不会背后捅刀子。
我们向牛仔女孩解释了接下来的打算，她看起来十分吃惊。
“你们都要去谢尔堡？”
“是这鬼丫头的点子。”戴维斯一脸厌恶地说。
佐薇眼眸低垂，使之看起来更加疲惫不堪。大伙最关心的是她的伤，准确说来是为什么会受伤。大家想从她的叙述中提取信息避免自己落得同样下场。伊冯娜和我用她自带的酒精给创面周围消毒，然后用纸巾吸走牛仔裤上没干的血液，再拿绷带将之包扎好。期间佐薇把贾马利印书场分离后的经过讲给我们听。
“……我记得印书场墙边有几处下行通道，以前……嘶……以前拿来让员工快速进出用的。在印书场里面我施展不开，所以想到外边解决，就在花园里。那几只猎狗……啊……咳咳，没有什么威胁，真的。但数量真的很多。我跑到花园深处引开它们，再一个个干掉。起先是蛮成功的，可……嘶啊啊啊啊……酒精别涂这么快，等血干了再抹。
“呼……可花园里还有别的东西。铁钩子，恶心的肉团模样，就像往意大利肉丸上插了根牙签，有五英尺高。我的棍子被他钩走，不得不逃跑。这时香伯特和他朋友从花丛里跑了出来，拦住我的去路。我叫他们让开，他们还站在那儿，还把我往后推。铁钩子离得太近了，我从地上捡起树枝反抗，被它弄断，还伤了我的腿。我……暂时没力气战斗，倒在一旁。我以为自己死定了，但它没有继续进攻，而是追香伯特他们去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也许它具有青蛙视野吧。”
欧文一脸茫然。“啥？青蛙视野？”
“只能看见移动的物体，静止不动的东西对它而言和石头没两样。”伊冯娜补充道。
“真博学，女士。”
“偶然了解到的。”她避开黑哥灼热的目光。
“行了。你的伤口要不要紧，佐薇？”戴维斯问。他的情绪稳定了许多，不再对人大吼大骂了，怀里的莫妮卡也安静下来，阖眼安眠，这是她眼下唯一看起来不疯狂的样子。
“我能撑到明天。”佐薇回答：“也许后天。但伤口总会被感染、腐烂、流脓、最后坏死，那还是在一般情况下。古堡的卫生条件这么差，又有怪物可能带致命病菌的体液侵袭，我想一天是极限了。”
她说这些话时非常轻松，就像谈论一项作业课题似的。“佐薇，拜托了，如果撑不住直接讲啊。”我说：“要是你被怪物干掉可怎么办？”
她笑了。“也许你不知道，帕特，但我也一直在想同样的事。”她又收起笑容，阴霾遮掩面庞。“现在几点钟了？有人带表了吗？”
欧文撩开袖口察看。“下午四点整。”
“下雨天天黑得快，我们得找个地方露营了。”
提起露营，大伙又紧张起来。想在这样一座阴森诡秘又有大量超自然生物出没的古堡里入睡可不容易。“在哪儿睡？”戴维斯首先发问：“你想让我们在冰凉的石地上凑合吗？”
“我们带了毯子。”佐薇回答：“两份。我想让身体状况最差的人用。我自己要留一份。”
伤员睡毯子大家没有异议。于是剩余三人齐刷刷地看向我。头一次我感觉自己的背包如此沉重。
“呃，我想我们可以轮流来。”我提议：“总要有人放哨对不对？顺便守着莫妮卡。放哨的人不用毯子。”
欧文点头。“那我值第一班哨吧，我不累。”
“放哨顺序等会再谈，好吗？”戴维斯不耐烦地说：“我最关心的不是毯子，而是在哪儿睡。总不可能就在原地吧？黑球可以趁我们睡觉时偷袭，晚上又看不清。你们不觉得不寒而栗吗？当你意识到黑球接近时它说不定只有几英尺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