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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弗拉瑟堡,月夜衷肠(中)

正当我无所适从时,厅堂周墙像变戏法似的冒出几十张巨嘴,每一张都拥有数不清的惨白牙齿和猩红深喉。我以为自己要被吃掉了,蹲在原地瑟瑟发抖。然而嘴没有朝我袭来,而是沿着墙壁晃动,越看越像某种神秘的舞蹈。一些青蛙似的眼睛加入仪式,无论我走到哪儿都死死盯着我。

然后,天花板毫无征兆地裂开了,化为卷曲的碎片消逝,露出其下灿烂的星空。太美了,我只能如此描述。人间不可能有机会看到这样壮丽的景象,就算跑到北极点也不行。极光和梦中幻化的星空相比就如同小学技艺课上的涂鸦和梵高的作品,对精神的感染相去甚远。我开始原地打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表达内心的惊讶与不安。美丽的东西往往意味着危险和死亡,就像毒蘑菇常着灿烂皮衣。

我瞟见星空深处有几块小点,起初它们毫不起眼,但紧接着却极速扩大膨胀。当我加以注意时已经堪比北极星。它们还在靠近,露出轮廓与色彩。我首先发觉的是其人形的外表,随后是衣着和脸庞。如果在现实里发生,我绝对会惊得忘记自己姓甚名谁。可梦境中这一切发生得却如此自然。

杰拉尔德和他的朋友们自星空剥离来到我面前。他还是老样子,连嘴角的微笑都没有变。他就我的穿衣打扮说了两句俏皮话,其他人哈哈大笑,他一边微微欠身接受大家开心满足的笑声一边朝我走近。

他问我知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我说我知道,在沙利文古堡。他又问我为什么要来,我回答为了弄明白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杰拉尔德听了点点头,收起笑容,朋友们也跟着摆出严肃的模样。

“我失踪了,你知道。”杰拉尔德说:“明白这一点就够了。”

“可为什么?发生什么了?”

“唔,这很复杂——”巴兹尔说,手里拿着个形状扭曲的手机。

“——谢尔堡隐藏着我们无法想象的东西——”格蕾茜接。

“——非常强大——”凯尔应。

“——无人能与之匹敌。”霍雷肖说,他走上前来与我哥哥站在一块儿。“不要浪费时间了,你和你的朋友们该赶快离开。”

“可……可我要弄明白。”

“你不需要。”杰拉尔德说:“好奇心害死人,了解吗?我以前对你提过不少次呢。”

“可……”

巴兹尔笑了。“你放不下那个牛仔女孩,是不是?”

“我答应她了。”

“哈哈,我弟弟也有今天。”杰拉尔德笑道:“十几岁的年纪总是互相承诺和遗忘。你当然应该完成答应别人的事,但你能全身而退吗?”

“我……没有把握。”

“噢,主大门和后门都被关上了。”格蕾茜说,撩开额头前凌乱的长发。“你们只能从谢尔堡走,对不对?”

“是呀……你们能告诉我怎么走吗?”

他们沉默着互相交换眼神。“很抱歉,弟弟,我们做不到。”杰拉尔德说:“你应该自己去试。”

“可……”

我在梦中的对话永远也没能讲完。伴随着一阵低语,梦境开始坍塌。布满巨眼巨嘴的墙壁顿时烟消云散,杰拉尔德的面庞也不见踪影。我反应过来自己在做梦,眼前依旧是漆黑一片的园丁卧室,耳畔有甜美的声音呼唤着我。

“帕特里克,到你了。”那人快速地说,把某冰凉的金属物品递来。我花了一点时间才反应过来她是伊冯娜,现在是凌晨两点,该我放哨。

我轻声道谢,拿着手电筒向门外走去。扫帚间很安静,莫妮卡应该也睡着了。我步入圆形小厅,打开手电筒。惨白的光拂过扇扇黑门,远处有诡异的长鸣,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勇敢点。我对自己说。圆厅的大门是关闭的,其他小厅要是有怪物早就跑出来了,我很安全。

虽说这么想,可要摆脱恐惧感却不容易。手电筒提供的光照毕竟有限,模糊不清处总像有东西在偷偷移动,等我照过去看会发现只是颜色不一的斑驳墙面或从夹缝土壤中长出来的荒草。呼呼风声总被我误认为是怪物的吼叫,有些从弗拉瑟堡深处传来的声响则真的是那些生物所为,但都隔得远。恍惚间我感觉像在玩电脑游戏《玩具熊的五夜后宫》,只是身为主角的我这回连监控都没有,完全把命运交给了不确定性。也许下一秒手电筒白光圈就会照见一张静止的玩偶笑容。除此之外还有呼啸直扑面门的阴风,我真该带几件备用衣物来的。傍晚让雨水打湿的衣服现在还没干,让风一吹比在苏联没大衣穿的德国士兵还难过。

虽说提心吊胆,但戴维斯、欧文甚至伊冯娜都放过哨了。既然他们能做到那我也一定行,两小时而已。唯一的麻烦之处在于我没有手表,Iphone也早没电了。我只能默默数秒,顺便打发时间。

凌晨的古堡不安分。我先是听见带回声的尖叫,然后是一串慌乱的脚步声。我以为是怪物,继而想到香伯特两人还在外边。显然他们没找到好地方宿营,正被怪物追逐。跑吧。我心里忽然产生一股邪恶的想法,他们闹出的动静越大,我们也就越安全。这并非恶毒心肠,之前差点害死佐薇的也正是他们。

脚步声停下来了,然后是一声响亮的“哐当”,余音不断,当我再度辨认出他们奔跑的动静时其距离已经变远了,消失在堡垒深处。怪物们通通被吸引过去,附近再也听不见偶尔响起的怪叫。

时间流逝得很慢。我胆子大了起来,从园丁卧室门口走出去想查看圆厅的情况。这不瞧不要紧,一瞧,我的血液几乎凝结。厅门竟然是开着的!我瞪视着漆黑阴森的外廊足足半晌,扭曲的笑面仿佛下一秒就会冒出来。意识从原始恐惧爪中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我两三步冲向敞开的大门将之关上,从两旁拖出五斗柜堵住,旧花瓶在搬运过程中掉了下来掉落地面发出脆响。将出口封锁后我立马缩回卧房,靠着门板喘息发抖,手电筒照向天花板。一想到自己在圆厅与外界相通的情况下待了那么久我就浑身发冷,几乎尖叫出声。老天,那些东西会不会已经进来了?会不会悄然间黏在了我的身上?

我原地打转胡乱刮蹭衣服长裤,除了让指甲因用力过猛而折断外什么发现也没有。我背靠门板吮吸手指,舔舐早前被砍肉刀割破的掌心,捡起中断的计时继续读秒。再等一会儿我就能休息了,折磨即将结束,短暂休息后又将面临古堡的威胁,还不知道能否从谢尔堡全身而退。

时间流动慢得惊人。我产生过好几次提前叫醒佐薇的念头,但这实在太不道德了,况且她还负伤的,如果可能根本不该让她也参与到站岗任务中。最后的一分钟我越念越激动,心脏也随之加速跳动。当最后一秒流走时我兴奋地轻叹,赶忙爬起凑到她耳边呼唤。佐薇也睡得不好,似乎做噩梦了,嘴里低念着某个词汇。她自己站了起来,左大腿依旧虚弱发颤。

“注意安全。”我说,走回自己的铺位。

“等等。”她唤:“你很累吗?”

“呃,如果说你害怕……”

“谁害怕了?”她语调骄傲起来。“我只是想和你谈些事。”

我好奇有什么好谈的,明显不是好事,但还是同意了她的请求。我们走出园丁卧室来到圆厅内,玻璃穹顶外黑云消散,月光隐约可见。她将手电筒放在五斗柜上用花瓶卡住,对准某处房间的窄门,叹了口气,双臂伸到身后撑着墙面,上半身前倾,一串项链从衣领内滑了出来,轻晃出脆响。

“我不记得你爱戴小饰品。”我说。

她低头扶起项链。“是月长石。”

月长石在微薄的月照下暗发幽光。“挺漂亮的。”

“我的护身符。弗吉尼娅给我的,我以前一直把它放在铁盒里锁着,因为这次探险才拿出来。”说罢,她抬头望向混浊的月亮。护身符也没有保护你免受铁钩子的侵袭。我暗忖。

我俩一道凝思月光。她目光闪烁,脑袋不安分地转来转去,典型犹豫不决的表现。她最后还是决定把话讲明白,于是咳嗽两声道:“帕特,有句话我要对你说。”

“嗯。”

“你……后悔吗?”

我看着她,佐薇挪开眼眸,但又移了回来。我们四目相对,牛仔女孩淡蓝色的眸子满含难以道明的感情热流。我还能怎么说呢?她不仅眼睛有魔法,全身上下哪儿都一样。

“你问我后不后悔陪你来古堡?”

她微点下巴。

“类似的问题你在贾马利堡就问过一次了,佐薇。”我说:“我后悔吗?唔,我想不。我的答案没有变。”

她短促地笑了一下,表情再度严肃。“情况比我想像的还要糟糕。如果没伤的话,无论铁钩子还是吧唧嘴我都能对付。可现在……帕特,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半条腿被割开?我还能撑住,可冲在前面击退敌人恐怕做不到以前那样的水平了。”

“我知道。”我说,目光移向她左大腿的伤口。经过半个晚上的修养创面的情况似乎好了许多,可正如她自己所说的,如果缺乏现代医疗的消毒和治疗伤口要不了一两天就会化脓,继而溃烂,毒素将蔓延至周边,到最后半条腿都保不住。佐薇肯定不想下半辈子柱着一条腿过活,我们需要加快脚步,最迟明天下午完成弗拉瑟堡的线索搜集赶到谢尔堡。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她。

“帕特,我们不能再仔细寻找线索了。”她说:“我们没有时间了。自从踏入堡垒后这里的怪物就愈加强大,今天还是些看守者和铁钩子,明天呢?何况我的腿……唉。我想弗拉瑟堡简单逛一圈就好了,弗吉尼娅不大可能到这里来的,我想你哥哥也是。”

“那我们明天直接去谢尔堡,岂不更快?佐薇,你的伤有多严重只有你自己清楚,要不然我们在谢尔堡找到出口先行离开,下次再来?”

她露出苦笑。“治疗这道伤口需要多久时间?到那时我已经身处密尔沃基的看护病房里,周围都是假惺惺的医生护士。不,我必须一次成功,弗吉尼娅就在谢尔堡,我必须赶过去。线索搜集得差不多了,我想我已经有了初步的轮廓,只需去谢尔堡验证。”

我回忆起自己所做的梦境,感到本能的不安。眼珠和巨嘴,眼珠和巨嘴。超自然的力量会将我们撕成碎片。杜德一家的悲惨遭遇堪比肯尼迪家族。小镇的人们会谈论很多年,无聊的小说家和编剧兴许会把故事写下来印成铅字或搬上荧幕(我写下这段文字时离古堡探险才过去几星期,现在的我又给它添砖加瓦、链接起来,真是难以预料——自注)。但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活下去总是最重要的。

所以我劝到:“佐薇,再有十个月你就成年了吧?到那时撇掉指定监护人再来维特尔寻找真相也是种途经啊。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在谢尔堡因为这条受重伤的腿被怪物击倒会怎样?你性命不保!还没弄明白事实真相就死去更可怕,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