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们聚集到她身边。伊冯娜缩在墙角叙述了她守夜时发生的事。说白了就是善良的她不忍心见莫妮卡被关在小扫帚间里受苦所以放她出来吹风，结果一不留神让疯姑娘打开外门溜到长廊里去了。为尽量避免戴维斯将怒火倾泻，她叙事时总是插入一段解说词，把自己的心理状态事无巨细地讲出来，反而关键的释放过程几笔带过。可惜戴维斯压根不在乎，他现在要爆炸了。
“我明白了。你把莫妮卡放走了，是不是？多简单。你放走了她！”戴维斯揪住伊冯娜的衣领，后者害怕地用手捂住脸庞。欧文拉开他的胳膊，也是怒气冲冲。
“你把脾气发她身上有什么用？”黑哥说：“现在该想办法怎么把莫妮卡救回来。”
“是啊，是啊。现在这个时候到古堡深处去，多么美妙的计划，我们只需十分钟就能搞定，还可以回来喝香槟。”戴维斯阴阳怪气地说：“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嗯？”
“当然是把她找回来，除非你想好怎么对她父母解释。”欧文应。
“那去啊，我倒想看看那些铁钩子和臭行尸怎么吃掉你的！”
两个人怒目而视。我试图打圆场，插到他们中间道：“都别生气，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莫妮卡还在某处等我们去救呢。”
“离这圣母婊子放她走的时间起码过了两个小时，你打算怎么找？莫妮卡甚至可能走到外堡大门去了！”戴维斯吼道。我真的很担心他的大嗓门会引来怪物。
“那不正好吗？反正你也想从那儿离开。”欧文嘲讽道。
“噢，是呀，我省事了。是呀，黑鬼知道。”
我用尽全力才把挥舞拳头的欧文推开。佐薇帮了下，她伸手示意大伙不要吵闹，瞪了骂骂咧咧的戴维斯一眼，房间里安静下来。
“莫妮卡虽然离开了很久，但不是朝某个固定的方向走，很可能在原地打转，所以我们还有机会。”她说：“到弗拉瑟堡深处肯定是自杀，但我们可以在周围的房间找找看。”
欧文赞成这个主意，我有些犹豫但还是表示同意。戴维斯见我们纷纷表态，妥协地点点头，脸上怒气未消。“责任算你头上，艾恩伍德姑娘。”他指着畏怯的伊冯娜说。
“行了，别为难她了。”佐薇道：“我们现在决定搜寻的人员。”
“难道不该所有人一起去吗？”戴维斯质问。
“伊冯娜不能去，她只会添包袱。”她说：“你，欧文，还有帕特里克，你们三人拿着手电和武器在周围两百码范围内查看就好，别走远了。”
“你不去吗，牛仔小姐？”
佐薇像中国武僧一样单脚独立，抬起负重伤的左腿。戴维斯睥睨一眼不再纠缠，转而索要装备。所谓的防身武器实际上只有我的砍肉刀有杀伤力，戴维斯从背包中取出折叠式DV机支架，我怀疑这纤细的玩意能不能哪怕稍微敲扁看守者的脑袋；欧文向伊冯娜要了剪刀，颇为担心地翻动查看，把希望更多地给予硬梆梆的博士牌手电筒。
我和佐薇对视片刻，她轻轻点头鼓励。总归是要自己应付怪物的。我思忖。单论看守者和吧唧嘴我倒不怕。
我们一行人离开房间，踏入玻璃长廊。窗外月光皎洁，伊莉丝堡的轮廓隐约浮现，像驻守黑暗中的恶魔守卫。阴风自前方呼啸而来，走廊尽头的黑门宛如杀人狂的住所。我开始后悔没有对寻人安排提出异议了。但愿怪物们仍在沉睡。
欧文在门口停下来，电筒白光从华丽臃肿的楼梯扶手转到描绘某贵妇人的巨型油画上。我回想起过去和哥哥途经这处厅室前往碧湖钓鱼的日子，那时这儿阳光普照，光影交错，安详美好得犹如奇幻故事中的精灵图书馆，而现在的屋子看起来犹如沦陷魔多军团之手。
“我们该往哪儿找？”我问。
“佐薇说两百码那就两百码吧，找最近的屋子。”欧文说。
“我们不如喊她名字算了。”戴维斯仍然一肚子火气。“就在这儿喊「莫妮卡」！”
“你能不能别这么多废话？把怪物引过来了怎么办？”
“啧，欧文，你的电筒就不会引来行尸吗？”
“咱们别吵了。”我劝：“顺着房间赶快找吧，说不定莫妮卡就在旁边。”
我的话起了一点作用，可他俩只是表面上不吵架，暗地里还总给对方下绊。欧文总是被黑暗中的一只脚踩住心爱的球鞋，而戴维斯则几次三番被门板打中鼻梁。我们就在这样的轻微混乱中把贵妇人油画厅相连的几间房找了个遍，没有怪物干扰我们，也不见莫妮卡的身影。唯灰尘和漆黑处人眼产生的幻觉相伴。我发现自己现在对漆黑古堡已经产生了某种抗性，也许因为两人的争吵为这儿带来些许文明世界的气息。
又一次从空空荡荡的破败旧卧房回到油画厅后，欧文不耐烦了。“我们应当回去了。”他说：“如果遇到怪物我们很难对付。”
“你滚回去吧。以为莫妮卡失踪了不关你的事吗？JC照样会往你的记录画上一笔，等大学毕业了你休想去应聘好企业，留在镇子里打工吧。”
“主要责任在你，我当时可是极力反对来沙利文古堡的，你这头猪。”
“……TMD。”戴维斯无可反驳，以骂出气。声音于厅堂中回荡。虽然是好事，可一只怪物也没有实在太让人起疑了，甚至连怪声都听不见。
“要找你们俩继续找吧。”欧文说：“两百码范围内的房间全搜过了。你们听见佐薇的话的。”
“没有两百码，白痴。两百码分界线在楼梯上边。”
欧文拿手电筒朝上方弹去，厅堂二楼夹层堆满黄金年代的珍奇装饰品，当初杰拉尔德从某尊酷似断臂维纳斯的雕像上取下一条金丝带，像阿拉伯王子一样用它缠住脑门。这么多年镇上年轻人和小孩的来来往往把较轻较小的宝物全带了出去，但像大型雕像和金盔之类的玩意没人动。如今它们正反射人造白光，刺人眼瞳。
“你比莫妮卡还疯。”欧文道：“想找自个找去，我们在外面待的时间够长了。”
“你这胆小鬼。”
“你也差不齐。”
“别吵了。”我的劝阻听起来如此无力。两人彼此争吵不休，我根本插不进话。
“呵，你不曾经迷恋过莫妮卡吗？怎么现在她身处危机关头时又退缩了？”戴维斯咄咄逼人地问，料到欧文可能施以老拳便向后退去两步
黑哥脸上的窘迫多于愤怒。“胡扯。你都开始胡言乱语了，还没有疯吗？”
“欧文，我们知道，我们都会知道。现在带着你如鼠的小心脏回去吧，告诉伊利诺伊佬还有伊冯娜你面对同伴失踪时是怎么应对的，逃跑！”
“够了，戴维斯，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你的错！我劝你到老码头转转弄几个白布匹装的幽灵得了，你不听，你真以为沙利文古堡是小孩子的游乐场吗？看看周围吧！我们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问题！”
“你再大声吼叫这个问题就有答案了。”我说，相比他俩怒气下的对骂微弱难辨。
“说白了你就是胆小鬼，不是吗？我哪知道会有稀奇古怪的怪物？这儿TM离维特尔就几英里，我说古堡本身就有我们来时的路那么长了。谁TM想得到离文明世界这么近的地方会有TMD怪物？我还不是为了咱们的频道多些订阅？”
“苟皮，你根本是为了自己的奖励基金！”
“你哪见过？我要告你诽谤，黑鬼。
“我告你歧视，你这满嘴长霉菌的小人。”
“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如其来的尖叫把我们吓得不轻。我本能地向长廊门口逃窜，欧文紧随其后但很快停了下来。
“怎么……”
我忽然反应过来那是女孩的叫声，戴维斯原地站着不动，DV架指向油画旁的一处黑暗通道。尖叫好像是从那儿传来的。欧文拿着剪子几步跑过去，但闻远处有零碎的奔跑声与怪物嘶吼。
戴维斯迸发出不知打哪来的勇气，举着合金细铁架就朝通道跑去。欧文不知所措地站在我和快步离开的诺曼中间，最终还是选择了勇敢的那一面，虽然速度慢得太多，且每跑几步就要回头看看。至于我……其实讲心底话我不认为自己有欧文一半的勇气，但双腿依旧跟上一天前几乎不相说话的半陌生人。
我们遁入石道。我不记得这儿以前有通道，古堡自从我上一次来变化太大了。石壁遍生灰藓，地板干燥起尘。手电筒白光光圈愈发遥远，黑暗自后方扑来——是真的“扑”来，我能清晰看见光明与幽黑的分界线，双腿被逼得飞转。我向来不擅长长跑，清楚自己的临界点在哪儿。
幸好声源地不远，我们很快抵达了那儿。先是欧文的背影逐渐扩大，光圈停滞，然后伴随着“咔嗒”一声周围又猛地变暗。手电筒掉到了地上，映照出前方僵直不动的戴维斯。他们不说话，不出声，像两尊木头人。我惊得难以迈腿，偏头越过他俩身躯看向前方——
——老天。
如果你喝过十年酿的赤霞珠，那描述我当时所见的场景就容易多了。整块地板——从一侧墙体到另一侧——溢满色近阿布鲁佐产赤霞珠葡萄酒般的液体，红得泛黑，还在以极慢的速度流淌。几块不明薄片状物体飘在上面，边缘因血液黏稠的张度而裹了层外壳。白光照向血泊尽头，通道在这儿有处拐角，猩红液体便是从那儿流淌而出……和血的主人在一起。
欧文首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拔腿就跑，连手电筒都没拿。我慌乱中还能想到照明问题，把博士牌电筒拾起飞奔离开，忘记还有个戴维斯在后边。我跑啊跑，白光圈刺眼摇晃，隐约捕捉到前方飞奔的黑哥影子。恐惧像鞭子似的抽挞背脊，只消不到半分钟我就已经穿越暗道、油画厅和长廊回到圆厅。欧文正扶着门框大口窜气，佐薇在他身边不停地说着什么。
“……把情况说清楚，发生什么了？什么怪物？”光圈射去，她抬手遮挡强光。我赶紧移下电筒，两步跃进园丁宿舍区，心脏猛力敲打胸腔。
“来没来？”她问。
“把……把门关上……该死的……”欧文道，上气不接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