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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归乡的她(下)

“嘿,牛仔女孩,想涂几个蛋么?”打头的小子问,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叫香伯特,是有名的小混混。头发做成诡异的子弹形活像长了顶圣诞帽。佐薇瞟了他们一眼,没有理睬。这下可伤了混混们的心。不良学生才不怕你骂,他们最怕你不理睬,从某些角度看和我颇为相似。

“我说德州佬都这么清高的吗?”香伯特摊开双臂好像看见了未解难题。“难道你不该从裤带里掏出警棍叫我们滚蛋或者和我们一块喝几杯?”

他说的话没什么问题。据我后来的了解佐薇压根不在乎别人的言语骚扰,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但如果你对她动手动脚的,结局会很糟。真的很糟。密歇根州的性骚扰法案定义比较模糊,大家都凭公认的规则行事。香伯特在学校里接触的都是莫妮卡这样的白莲花,以为能用同样的姿态对付新学生。他靠近了些,伸出戴满彩环的胳膊去碰佐薇,却被她立马抓住一个旋身钳住了喉咙。俩小弟大惊失色“喔喔”地喊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戴维斯放下手头的鸡蛋篮小跑过来,其他人则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呆呆立在原地。莫妮卡捂住嘴巴好像目睹了一场帮派械斗,而校长完全沉溺在与麦克风的战争中,无论如何尝试都没法让其发出声音。

佐薇见状松开了香伯特,后者受了惊吓连忙后退还咳嗽不停,完全没有刚才轻挑的模样。如果不是大家看着他多半拔腿跑了。“老天爷,这是怎么回事?”戴维斯问,他穿着红橙相间的连帽衫,上面印着“Youtube和世界”的字样,一看就是视屏网站给活跃但不出名作者的安慰品。“香伯特,你做什么了?”

“我只是表示友好,向新面孔传递维特尔镇的问候罢了。”子弹头摆出无奈的表情,盯向佐薇,后者压根不想搭理,抱起双臂一副“你们爱咋咋地”的样子。戴维斯见状摇摇头,用老生常谈的语气说道:“香伯特,你自己知道为什么会被揍。你安心庆祝复活节就好了。去俱乐部看兔子赛跑或者涂蛋都行,别惹事了。”

“我没有。”他狡辩,但已经没兴趣接着说了。他拉上两位小弟朝乔治国王街方向走去,嘴里嘀嘀咕咕,说得明显不是什么好话。戴维斯盯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注意力转移到佐薇身上。“每个镇子都有这样的人,佐薇,你不要误会。”他说,好一副魅力学生的外衣。

佐薇点点头,她话不多。

“你要不要来参加比赛?”戴维斯问。

“我们只是看看。”

“你们?”他向林荫道外看去。

她朝我瞟了眼,学校红人这才发现我的存在。“噢,这样。”他连招呼都不打。“那佐薇,今晚的派对你来不来?就在我家。欧文想办法弄来一批泡沫水,还有DJ。虽然瑞朗是业余的,但……”

“谢谢,我有安排。”

“噢,那好吧。”戴维斯似乎对佐薇的拒绝感到很吃惊。说了句“维特尔欢迎你”就回喷泉旁继续搬篮子了。科朗先生总算弄好了麦克风,和辅导老师们谈笑风生的声音在广场上回荡。一群群学生和家长经过林荫道走来,个个洋溢着开心的笑容好像爱国歌曲里唱的那样“主的光芒普洒大地,自由人们欢声笑语”。我并不觉得高兴,只感觉无聊。他们的比赛,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小镇。我明年就可以离开这儿到加州热土去,过得像TBBT里的哈罗德一样。前提是父母能弄到学费。盖布瑞尔舅舅自己都生活拮据没法帮忙。我也许该打份工自力更生了。

“你不去涂个蛋吗?”佐薇忽然问。

“没这个兴趣。”我回答,一对姐弟从身边经过,两人拿着做成兔子形状的棉花糖乐呵呵地谈论这次戴维斯能否卫冕。

“好吧。”她解开自行车锁。“我们去别处。”

我看看她又看看喧闹的河狸广场。“你不看比赛了吗?”

“我看过很多回了。”她将挂在把手上的防护帽戴上,帽子不大,她麦色短发从边缘突出就像让石头压住的荒草。我本以为她只是初来乍到想和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熟悉熟悉才拉我一块来的,现在却又因为我不看比赛去别处,关注点竟然我身上。

“你一整天都有空?”

“对。好了快上车吧,我们到湖边去。”

我坐了上去。单车沿布鲁姆街行驶。两侧路灯被赚零花钱的流浪汉涂上绿白相间的条纹,沿道种植的法国梧桐结实的树枝挂着标有“维特尔镇复活节涂蛋大赛”的海报,上面还有几只可爱的动画风兔子。

“你叫佐薇?”经过花店时我问。

“嗯。”

“我叫帕特里克。帕特里克?杜德。你叫我帕特就好。”

“嗯。”

又一副海报。“你刚才说你看过大赛了?你来过这个镇子?”

“嗯。”

她话真的不多。我想,透明人能和闷油瓶交朋友正合适。

两分钟后我们抵达了苏必利尔湖畔。那时候“再工业化”zheng/che还没有出台,密歇根州上半岛的沿湖小镇们依旧风景如画,空气清新,每到暑期便吸引着从芝加哥城市群来的摩天楼白领。他们整天面对着金属大楼和液晶屏,难得有空便往乡下钻。而我已经受够了这一成不变的中古油画风景色,满脑子加州温暖的沙滩大海和TBBT里的那种极客公寓。我们走到圆管型的灰色围栏边,这儿有绵延几英里的白石沙滩,镇子修了码头和松木观景台供人驻足休闲。圆木形状的小餐厅关着。如果是平常日子那儿会出售油腻的培根三明治和玉米汤。我想起来自己还没吃午饭。涂蛋大赛虽然无聊,但是校长会让食堂的肖恩大叔做特色烤麋鹿给大家吃。比起惯常提供的炸鱼薯条,那真是玉盘珍馐。

我不想提吃饭的事,那样感觉像我在和她约会似的。她可能会露出惊讶的表情,解释我可能误会她的意思,简单道歉后马不停蹄地骑车离开。我很谨慎,谨慎到不知道聊什么好。我们像印第安猎人一样安静,眺望曾为易洛魁部落渔场的苏必利尔湖。偶有几只不知名的水禽掠过湖面抓起马虎的鱼儿飞回陆地,即将饱餐一顿。

“咳咳。”佐薇忽然咳嗽,听上去像故意装出来的一样。“好久没有看到这湖了。”

我正等着她先开口。“你小时候住在这里吗?”

“我从小在这儿长大,直到12年去了芝加哥。”

“芝加哥比这儿好。比不上加州,但比这儿好,肯定的。”

她不可置否。“也许是吧。我们家以前住在小镇外边。夏天的维特尔很舒适,我很怀恋。”

“所以你从芝加哥搬回来了?”

“是啊,如果乔舒亚还在我也回不来。总之回到家乡真好。”谈起热爱的东西她总算看起来容易接近点了。我笑着表示一番赞同,和她聊起圣查尔斯中学老师们的趣事和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我问她芝加哥怎么样、“壮丽一英里”是不是真的像人们说的那样会在夕阳下闪闪发光、风有多大。她则问我一些镇子历史的问题。我们聊了很久,等空肚子开始哭诉时我才掏出手机看时间。好家伙,已经两点半了。

佐薇看起来一点也不饿,她甚至都没提过。我估摸是时候离开湖岸了,但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儿。我看着她像个情报头子似的暗自分析,也许这位从芝加哥返乡的女孩偏好安静的书呆子(老实说我并不算,但大家一定是这么看待我的)?又也许她只是闲得无聊罢了。我忽然感觉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去勾搭异性,毕竟圣查尔斯中学就像美国各地的公立学校一样充满暗地里的大麻交易和性。我该试试看自己能不能搞出点成绩来,毕竟自己运动不差,体格也并非病怏怏的瘦竹竿,给她留下的印象是个善谈的家伙而非透明人,如果连这都不能把握,那上了大学就更免谈了。想想吧,连莱纳德都能主动接近漂亮的新邻居,我有什么不行的?

于是我整理了下领子,故意用若无其事的口气说道:“看样子要过饭点了,我们都没有吃东西。我知道石街那儿有家咖啡厅一直开业,也许我们可以上那儿吃?”

“行啊!”她随口回答,感觉就像接受了别人递来的一片口香糖。佐薇果然和她的装扮搭调,一个高傲但又亲人的便衣警官。我真惊讶自己的运气为何这么好,她的真实身份可能是芝加哥某贩毒大头的下属,找我是为了扩展运输通道。但你知道吗?我不在乎了。我的意思是我会始终睁着一只眼睛留意细节,但既然她还没有提出奇怪的要求,我也就没必要东想西想。

我坐上单车,我们向石街开去。

“以后该多一块玩玩。”

“什么?”

“我们以后可以多玩玩。”佐薇侧头道,她淡蓝色的眸子真好看,像清澈的天空。苏必利尔湖吹来清凉的微风,她麦色发缕为之轻颤。即使过去这么多年,那一刻的景象依然清晰,就好像保存在蓝光电影盘里似的。我记得崔克单车特有的润滑油味,她夹克的皮革味道,还有那份兴奋与饥饿交织的怪异感觉。自从杰拉尔德走后,我的生活便一跌谷底,阴霾蔽日。佐薇就像一抹光照了进来,虽然还不知道是阳光抑或手电筒的光芒,但她的的确确为每天起床的我注入了一些动力。

我可以和她做任何事。我疯狂地想。如果她想钓鱼,那我可以捡起满是灰尘的钓鱼竿。如果她想吸大麻那我也不拒绝尝试。毕竟到了大学你也会接触。如果她想去古堡……

她大概不感兴趣。我暗自祈愿。然而事实证明,佐薇的真正目的就是那座吞噬杰拉尔德的幽暗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