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这个案子很蹊跷。”躺在快捷酒店的双人床上，宋扬双手捧着头，对旁边肖卓说道。“你不会真的是侦探吧？”和自己睡一个床，显得挤，肖卓时不时还拉紧被子。宋扬回答来自老同学的疑问：“虽然我不是专业的，但很多人说我，比专业的还专业。”
“要不要来赌一把？”肖卓翻过身来，凑近宋扬，贴近他的脸轻声地讲，“如果你找不出凶手来，那之前我们俩的约定能抵消了吧？”
宋扬嘴角一翘：“那如果凶手一不小心被我找到了呢？”
“那就……全聚德！”
就这一句话，让宋扬流了一晚上口水，做梦都想着京北烤鸭的香味。美食就是一门艺术，而自己马上就能领略这门艺术当中的精品，宋扬当然欣喜若狂。不过为什么总感觉，自己的喜悦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呢？
早晨大概六点多，一则消息由协和医院重症监护病房传到了尹颜耳朵里，又被尹颜呼叫起还在睡梦当中的宋扬。闺蜜龚夏薇经过漫长的脑手术抢救，终于恢复了脑干功能，性命保住了，这是不幸中的万幸；然而由于她受伤较为严重，导致大脑不可逆性昏迷，并且完全丧失了认知能力。
简单地说，她成了植物人。
“……请问……他还不知道吗？”宋扬来到昨天离开的医院，蹑手蹑脚地走进王琦所在的病房，见到守护在他病床旁边的未婚妻的闺蜜。尹颜见宋扬来了，揉了揉惺忪并且有点红肿的眼睛，看了看床头，流露出些许难过的神情：“对他来说，还没来得及准备迎接即将来临的喜事，现在却不得不面对突如其来的悲剧，这对他来说打击太大了，希望他还是不知道的好。如果让他知道公主的情况，他就不会配合治疗了，毕竟他的心理已经受过一次伤，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的住。”
两人都看着病床上术后昏睡着的男人，替他担忧和怜惜。
“你能帮我照看他吗，我想去看看公主，也许她还能听见我说话！”尹颜请求宋扬。“你去吧。等他醒了，我想单独问他几个问题。”
尹颜有些顾虑：“医生说，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静养，不能一次问太多刺激性的问题！”
“嗯，知道，放心吧。”
不太明亮的病房里，宋扬走到了窗口，望着窗外的阴云，偶然间听到了一种声音，伴随着白鸽，徘徊在城市上空。
那是京北久违的鸽哨声，连老京北胡同里遛鸟的大爷们也闻声驻足，看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种快被历史遗忘的声音了。大爷们又开始聊了起来，他们可以将这一天的幸运诉说到傍晚，然而，对于这城市某些人而言，或许他们就没那么幸运地可以清晰地听见。
宋扬忽然想起给某人打个电话。
“干嘛？”
“猜猜我现在在哪里？”
“在人间四处闲逛。”电话那头的她，毒辣刻薄不减，这是她一贯的风格。“话说你没事能不能多看看书，别总是给我打电话，长途不要钱吗？”
“其实我现在就在……”宋扬朝身后看了一眼，忽然就不敢说下去，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女朋友很介意自己经常“没事找事”，如果让她知道了，自己又不能一个人调查了。“喂，你能不能说话别说一半，我还以为你被外星人捉走了呢！”宋扬找了个话题搪塞刚才没说完的话：“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你了……”
“看在你想我想到精神不正常的份上，那我明天就回来吧！”这句调侃，让宋扬悲喜交加，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寥寥几句，彭艺歆心里暗流涌动，通话结束后，她沉默了。为何说谎，她想了很久很久。渺小的误会经常扮演着一个双面间谍，它的指责就是专门破坏月下老人的工作。如果在发芽前不及时斩断它，那么泛滥成灾就为时已晚。宋扬不知道的是，大概就是这个时候，女朋友对自己的那份信念开始摇摆，而以后摆幅会越来越大。
“夏薇……”宋扬听到身后，床上男人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呼唤。
心有灵犀：哦，原来他没死。
达芬奇的微笑：当然啦，都说了做过手术，不然你以为我在病房里干嘛，当然是等他醒过来然后询问情况。
心有灵犀：哦，我听半天，还以为你在停尸房。
达芬奇的微笑：……
心有灵犀：那么，王琦有没有说了什么？
达芬奇的微笑：我见他非常难过，没有告诉他龚夏薇的情况，也没敢问其他的事，只问了尹颜的公司地址。
心有灵犀：案发现场？
达芬奇的微笑：嗯。
万海国际写字楼位于京北CBD商圈范围内，远处看，它就是一枚水晶方砖，在众多楼宇间闪耀光芒。
写字楼里，黄色警戒线把八层至九层的U型楼梯通道圈入了一个静止的空间，里面的一切，包括一条人体轮廓线和一些黄色标记牌，都是那么安静的完整，仿佛仅是一条线就划分出里和外两个不同维度的时空，就连空气也如此。
事发楼道位于写字楼东侧，楼道四周被墙环绕呈封闭状，没有窗，其实就是作为逃生通道来使用。值得注意的是，写字楼东西两头各自有两部电梯，并且电梯间各紧挨着一个楼梯通道。也就是说，龚夏薇当晚出现在这里，是没有选择其中任何一部电梯来上下楼层。
宋扬只能在黄线外，他俯身朝楼道里看一看，尽可能多地观察一些线索，然而距离太远，实在是看不清楚。离开楼道后，为了寻找昨晚事件的知情人，他来到大厦位于三楼的保安室。简单介绍自己和简单询问之后，宋扬幸运地找到了事件的亲历者之一。
林波（目击者，保安员）的描述——
作为保安，听到她在楼里出事我也难过，但我不得不说说关于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因为上星期有人反映东边有一部电梯有些失灵，按某些键它没反应，我们这几天晚上就找人专门对故障电梯维修检查一下，你也看到我们在一楼电梯间门口立牌子了，我们首先就考虑到大家的安全的。我不知道那个女人，好吧，龚女士，她从哪头冒出来，大概是新来的，又或者不在我们这里上班，居然险些被困在十一层，还好当时我们找来的维修员离开前及时开了门才让她出来，否则他们一走，我们停了电，那更麻烦。我们也是好心对不对，她不听，我也一不小心推了她一下，主要还是她穿着高跟鞋，没站稳，把眼镜给摔了，然后就和我赌气，旁边没坏的电梯不坐了，自个儿走楼梯下去了。……后来，听警察说，人趴在楼道里，半死不活的，怕是没得救了。也不知道谁那么缺德，直接把人从楼梯上推下去，还躲过了监控。
电梯监控？电梯都在修着，所以就都没有拍摄。至于有没有可疑的人，这我不知道，哦，好像来过一个背包的男人，我看他也不太像是在这里上班的。
细节？这个……等我想想……她一直拿着手机算不算？
“这是我的电话，如果你想起什么线索，请你联系我，我会尽快赶到！”宋扬对林波说着，并递上一张从笔记本里临时撕下的纸条。
通过简单地询问得知，案发当晚，龚夏薇应该就是在尹颜公司楼层下往一楼的过程中，遇害于八九层楼梯通道，可惜楼梯通道本作为这栋写字楼的逃生通道，没有安装监控探头或者闭路电视，所以究竟在龚夏薇下楼的时间段有没有其他人进出楼梯通道，这需要参考各层电梯间、地下停车场等多个地方的监控录像。大楼保安处正为此努力。
离开万海国际三楼保安处，宋扬紧接着就是去尹颜的公司看看，因为那里是事发的第一现场，总该会留下些什么，宋扬这样想着。
尹颜的公司是超牛饮品销售公司，公司位于万海国际写字楼第十五层。公司的总经理蔡振超今天还在琼州度假，不过听秘书的意思，总经理同意宋扬在公司内调查有关龚夏薇的情况，前提是不能打扰到公司正常办公秩序。幸运的是，公司上个月才安装了闭路监控，这一点连公司里许多职员都不清楚，而监控是全天候二十四小时摄录，录像资料都自动储存在总经理办公室的个人电脑里。
在秘书陪伴下，宋扬开了机。
监控画面中，从下午18：30分龚夏薇来到公司开始，她一直埋在尹颜的办公桌的位置，直到晚上20：01分，一个一米八几、穿红篮格子衬衫的男子从公司门口进来，蹲在龚夏薇身旁，在尹颜办公桌下逗留了几十秒后，沿着原来的路径离开公司，之后没过多久，20：13分，龚夏薇小跑着从公司门口离开，消失在公司的所有监控中。保安室提供的资料和超牛公司监控视频反映的信息是一致的。陌生男子来公司的前后，也都在第十五层东部电梯间和其中一部未坏电梯的监控画面里出现。
宋扬把情况都告诉了郝锐警官，因为他知道，郝警官手上有被害人的手机，通过调查案发时间被害人的来电记录可以找到那名高个子男子，而根据录像的显示，男子到达公司前，龚夏薇曾经有用自己的手机拨打电话的行为。
郝锐比较开明，他认为相对于对案件保密来说，尽早破案更重要，他从一开始就非常欣赏宋扬这位“协查志愿者”，因此当宋扬申请协助调查龚夏薇案时，郝锐还算支持，当确认宋扬没有绝对嫌疑后，向他透露了部分线索。
比如案发当晚那名穿红蓝格子衬衫的陌生男子。李宇航，软件公司的程序员，被害人龚夏薇的朋友。
不晴朗的下午，天气依旧阴沉。
宋扬在万海国际附近一家饮品吧约见到李宇航，他背着蓝色双肩包，戴着度数不高的眼镜，以及那一脸正经看不到难过的扑克脸。虽然李宇航并没有表现出太过明显的情绪变化，但是从他的语气能体会到他对于凶手的那种愤怒。
“她是我们高中的校花，我通过一个同学认识了她。”李宇航坐下来，用中指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这让宋扬感觉像是卫智附体。“她很漂亮，同时也相当优秀，人缘不错，认识她的人没有一个说她不好的。”
李宇航（受害人的朋友）的描述——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久盛科技的软件程序员，我们公司就在蓝天SOHO，离万海国际不远，龚夏薇打电话给我时我正在加班，所以到她那里没几步路。
她打电话给我，想请我帮她看看电脑哪里出故障了，因为她有个文档弄了很久没保存，所以也很急。其实那台电脑没发生什么故障，是她踢掉了屏幕的电源线，接着黑屏了就以为是电脑宕机了。要我说，她真是个计算机白痴。
想必你应该看到公司的监控录像了，我之所以蹲下就是去把电源线接上，谁知我离开到了楼下才想起我把手机落在了主机箱上，等我回去找她时，发现龚夏薇已经不在了，我的手机也不在了，但是公司的灯一直亮着，我分析她应该是上厕所了，并且拿了我的手机。但奇怪的是，我等了半个小时，又借她办公桌上的座机拨打我的手机，发现居然关机了。
“你就不觉得可疑吗？”宋扬问。
李宇航说：“当时我手头上还有工作等我，没办法，只好打算第二天找她要手机。”
“这么说，你应该是她遇害最后见到的人，你的嫌疑其实不小。”
“虽然我不能完全排除自己的嫌疑，但是有一个人值得你去调查。”
“谁？”
“他的名字叫做乔逸文，是中国华乐团的调音师，”李宇航用手机翻出一张很久以前的照片，画面中，龚夏薇搭在一位正装革履的男生的肩膀上，关系显然暧昧。“他是龚夏薇的前男友，前天龚夏薇出事时，他给龚夏薇打过电话。”
“你怎么知道的？”宋扬问。
“我擅长记忆电话号码，他俩没分手时我就记住了乔逸文的号码，所以警察来问我时，我有注意到。”
宋扬赞叹：“那你的记忆力真强，可以当侦探了！”
“侦探？没兴趣。”李宇航扶正眼镜，一本正经，“我还是当个码农比较适合。”
心有灵犀：这个李宇航怎么那么像我哥啊！
达芬奇的微笑：我也觉得！（捂嘴笑）
心有灵犀：话说我俩背地里这么说他合适吗？
达芬奇的微笑：管他呢！
一个人走在天桥上，眼底下尽是金黄闪闪的线，交织在这首都千万条脉搏间，为这个国际都会的成长注入能量，尽管有些时候，成长的过程中，总会有几次严重的跌倒是避免不了的。繁荣总伴随着激烈的竞争，而激烈竞争的代价，有时超越了想象，超过了准则，超脱了良心。
即便如此，京北的夜色依旧那么迷人，不是因为它有多么繁华，多么雄伟，多么令人着迷而为之攀附。宋扬看到的，更多的是漆黑的地下室、有歌声的地铁站，以及那梆梆作响的建筑工地，正是由于这些有星光梦想的地方，才让京北有了生命和灵魂。
所以宋扬丢下的那几张纸币，不是同一般人的施舍，不是他的歌声有多么动听。在他看来，这是对有梦之人的赞赏、支持和鼓励。
当宋扬再次回到平安快捷酒店，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宋扬！”酒店一楼安静的大厅里，一位坐在沙发上的女孩站起来，冲着自己细声叫道。
女孩年纪不大，穿着深蓝色的连衣裙，手里端着一本黑色封皮的书，名字叫《黑暗森林》，宋扬知道这是肖卓的，因为他注意到，肖卓曾在飞机上翻过书包，书包里面就有那么一本。
宋扬走进女孩，发现此人有些眼熟，而自己又确定从来没有见过她，经过短暂的分析，宋扬笑道：“你应该是郝警官的女儿吧，你们的脸型相似，其次你们都是单眼皮，并且大拇指能后翻，这是两组隐性基因的性状，如果不是亲人那真不多见！”郝思彤先是一惊，再而自我介绍称，自己的确是郝锐的女儿，高中刚毕业，“……看来肖卓说的没错，你的确拥有一双警察的眼睛！”
“还好吧，我也就是比别人观察地多一些。”宋扬笑着摸摸后颈，“另外，在你还书之前，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吧，看样子，这本书应该很好看，否则你不会忘记吃饭的！”
郝思彤又是一惊，接着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