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黑的阚文正右边胳膊肘夹着黑色的公文包，他腾出左手，把王祥从椅子上拽了起来，又顺手抄起了地上的手机。看着王祥心如死灰的模样，他毫无半分怜惜，轻抛起旧酷派，往公文包里一丢，道:
“在学校玩手机，没收。”
“老师，今天还没开学……”王祥试图拯救一下自己的心肝宝贝，“哪有人在暑假没收手机的？”
“防微杜渐，今天没收是为了避免你以后带过来玩。”阚文正拍了拍公文包，“毕业后还给你，或者让你家长到学校领。”
“可别了吧。”
王祥灰溜溜地低下脑袋，“爸妈不得把我皮扒了。”
“嗯，教室里好像有人？”
阚文正推了推眼镜，看见教室里隐隐绰绰有两个影子晃动，他顿时皱起了眉头。
“没有没有，老师您看错了。”
王祥暗叫不妙，自己光顾着玩游戏，把李阳交代的望风忘得一干二净。这家伙作业抄完了没？没抄完那就砸蛋了！
兄弟啊，你自求多福，哥哥我自身难保……
“看错？你们这群兔崽子，变成一撮灰我都认得。”阚文正冷笑，猛然拉开了窗户，道，“李阳，赵雨晴，你们俩干什么呢？”
教室里，正研究卷子的李阳和翻习题册的赵雨晴同时抬头，恰好撞上了班主任威严投来的目光。
看着他不怒自威的模样，两人触电般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局促地低下头，道:
“老师好！”
学生面对老师的通病，即使什么都没做，也往往低下头迅速认栽。这就是食物链上的等级压制，鲜有人敢于挑战这种等级。
阚文正随手把公文包放在一张课桌上，他背过手走进教室，打量着畏畏缩缩的两名学生。他问:
“你们在教室里干什么呢。”
“报告老师，我在请教赵雨晴同学一些英语问题。”李阳的脑瓜子转得飞快，他赶紧从桌上拿起一张英语卷子，“你看，就是这篇完型填空，还有这篇阅读理解。”
“呃，啊啊啊。”赵雨晴连忙点头。
“是吗。”阚文正继续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二人。
“如假包换。”李阳狠拍胸脯。
其实他心里疯狂打着小鼓，桌上有一半的卷子都是学委许若的，老阚一翻就能察觉到自己做了些什么。
数罪并罚，吾命休矣！
“哦，同学之间在学习上可以互帮互助。下次不要这么偷偷摸摸。”阚文正又推了推眼镜，在说教的时候推眼镜，几乎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一个习惯，“唉，赵雨晴你各科都有待进步，高三这关键的一年要努力啊。”
“嗯嗯。”赵雨晴捏着裙角，乖巧地点头。
赵雨晴从来不吝在涉及己身的问题上表现出乖巧，这种乖巧也就只能维持几秒，我最清楚了。李阳暗想。
“李阳你也是，其他科还可以，数学忽高忽低，英语全班倒数。”阚文正话锋一转，严肃道，“最后一年，你给我想办法把英语补上来！高考一门都不能放松，七减一等于零！”
“是是是。”
李阳点头如捣蒜。
如果保证就有用，他早上清华了……
“还有你，王祥，都什么时候了，还玩手机。”阚文正又把目光投向门外，恨铁不成钢地数落着，“你不就有点小聪明？整天不落在实处上，考不上大学，去工地搬砖？”
“听说工地搬砖也挺挣钱……”王祥嘟囔了一句。
“还犟嘴！跟我到办公室去！”
阚文正一拂袖子，王祥的脸顿时变成了苦瓜色。他闷不做声跟在班主任背后，做了个怪模怪样的耸肩姿态。
李阳也回了个鬼脸，他相信好友能从中读出“牺牲你一个幸福千万家”“生的伟大死的光荣”等殷勤勉励。
王祥比了个小拇指，毅然决然替兄弟挡枪去了，教室里只留下李阳和赵雨晴两人。
李阳长长地吁了口气，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赵雨晴，他打趣道:
“你今天穿得这么花枝招展，老阚居然没有抓你。看来，王祥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啊。”
班主任走了，没了之前的压迫感，赵雨晴也放松了下来。她用手背搭在一侧脸颊上，笑吟吟道:
“哼，我怕他？——再说了，我还是在书包里带了外套的嘛。”
“机智。”
“别贫了，试卷抄完了没？抄完了出去吃东西，我想吃大脸鸡排，桥头排骨，华莱士汉堡。”
“哦，那你去买，记得帮我带一份。”
“喂！”
赵雨晴跺脚笑骂，声音在洁白的瓷砖上接连碰撞，又在风里稀释，消失。她拎着书包出了门，李阳坐在座位上，盯着女孩裙袂飘扬的背影，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并不是欣赏她曼妙的身姿，而是在想这样一个问题:
“喂”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
夜色渐深，高三的十几间教室渐次亮起了灯光。
x市二中的高三教学楼独立于主教学楼之外，绿树环绕，毗邻操场，红色的外墙夹着白色的走廊，黑色的扶手在空隙间有序镶嵌着，整栋楼显得利落又规整。
全校只有这一栋楼灯火通明，身为新晋的高三学生，自然要享受比高一高二豪华的待遇，比如说更早的开学时间。告别慵懒悠闲的暑假生活，学生们又背上沉重的书包，从家奔赴学校，继续那日复一日乏味的学习生活。
有了高一高二的感情打底，对于高三七班的学生们来说，无论好恶，每张脸都是见到了便能呼出名字。一个假期没见的热情打着招呼，分享各自的暑假生活；作业没赶完的手忙脚乱补救，或疏通关系，争取宽大处理；男孩子们聊起了通宵爆肝的游戏，炫耀段位和战绩；姑娘们说起了暑假的热剧与出道的明星。小小的教室怎能困住几十位精力旺盛的少年少女？人来人往，赫然一片欢腾的海洋。
沸反盈天正盛，班级靠后的位置传来一声突兀的尖叫:
“阚文正来了！”
七嘴八舌的讨论瞬间如多米诺骨牌般消音，教室从跨年晚会现场变成了落针可闻的会议室。短暂的停顿后，学生们偷偷向后门望去，熟悉的班主任黑衣形象并没有出现在门口。
压根就没来嘛……是谁开涮整个班？
没找到罪魁，这种低成本的恶作剧很快被众人抛在了脑后。嘈杂声渐复，出于逆反心理，更有愈演愈烈之势。
某位好事者往声音发出的地方瞄了瞄，想找到胆敢狼来了的家伙，岂料，一只从门槛踏进来的锃亮黑皮鞋让他心头一紧，他匆匆收回头，像一只受惊了的兔子——
正是不怒自威的阚文正。他手中拿着厚厚的小皮本，下巴和脸侧光洁，俨然刚剃不久，半框眼镜换成了金边，显得精神抖擞。
恼怒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你们在开茶话会吗？整栋楼就你们班最吵！我坐在办公室都能听得到！放假放野了是不是？有没有一点高三的觉悟？”
食物链压制即刻起效，所有人都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