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洛阳城中的百姓来讲，这场新科进士游街不过是一场热闹。因为，每隔三年，他们便能看到一回。
但对于窦包儿来讲，却是前世今生头一回。
她立在窗户跟前，目送那三十三名新科进士，以及跟着看热闹的一众人离开，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叹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你们要切记切记啊！”
“年纪轻轻，怎地有这许多感慨？”
裴玉抬头看向她，微挑眉梢，沉声问道。
窦包儿心中的那点惆怅，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摇摇头，叹道：“死的次数多了，总会比别人多些感慨罢了。”
裴玉勐得眯起眼睛，拾起盘中一颗花生米，隔空弹在窦包儿的脑门上，冷冷道：“才多大点人儿？莫要胡说！”
窦包儿“哎幼”一声，伸手捂住脑门，不满地瞪向裴玉。
“婶子，冯公子欺负小姐！”
“活该！谁让她乱说了！”
“哈哈……”
窦包儿偏头看向坐在另一桌，幸灾乐祸的三人，羊装恼怒道：“干娘，您不疼我了？”
李婶轻哼一声，笑骂道：“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就死啊活啊的，多不吉利！以后可再不敢说了啊！”
“是是是！再也不敢说了！”
窦包儿陪着笑，挤到桌前，学着李从田的样子灌了两杯茶水下肚。
李婶摇摇头，无奈道：“过去五六年了，丫头还是这般性子！看来，也只有陆少爷勉强能要你！”
“嗯？干娘您什么意思？”
窦包儿蹙眉问道。
“小姐，婶子是说您不淑女！以后嫁不出去了！”
兰心抢道。
窦包儿一噎，下意识扭头去看裴玉。
裴玉独占一桌，漫不经心地抿着茶水，偶尔捡起一颗花心米丢入口中。
十足的纨绔子弟作派。
窦包儿收回视线，笑道：“嫁人有什么好？嫁不出去才好了！”
“又乱说！”
李婶瞪向她。
“干娘喝茶吧！”
窦包儿倒了杯茶递给李婶，笑道：“再稍微坐会儿，我就要回家给庭竹准备午饭去了。”
“哈哈，妹子不急！这绕主城走一圈，怎么地也要到午后了。”
李从田道。
窦包儿点点头：“这倒也是！”
闲聊一阵，窦包儿觉得时辰差不多了。
她再次来到窗前，看向下方，叹道：“哎，人走茶凉了！咱们也该回去，准备……”
说到一半，她勐得止住话头，抬头看向对面街角。
却在看过去的瞬间，愣住了。
那是怎样一张脸？是白玉无瑕芙蓉面。
是怎样一双眼？是含情脉脉桃花眼。
不看身段，不看气质，只那一双眼睛，就足以让人沦陷。
更别说，他身姿如松，气质如兰，完美得彷似画中仙。
窦包儿痴痴地望着，摇头叹道：“这肯定不是人！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呢？”
“喂，丑丫头，你说谁不是人？你给我下来！”
一道女子的娇喝，让窦包儿瞬间回神。
敢情，下方那是好几个人啊！
窦包儿再次叹道：“哎，都说美色误事，此言非虚呀！”
“哈哈哈……”
下方传来一阵大笑。
“芽芽，是你吗？”
一众哄笑声中，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显得格外特别。
窦包儿心中一凛，这声音，虽不算熟悉，但也不算陌生。
好在她不是真正的窦芽，对这人，并不比对陌生人有感情。
转头看向那人时，窦包儿神情平静，就彷佛在看一名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澹澹道：“莫名其妙！”
随即潇洒转身，留给众人一个美丽的背影。
“喂，丑丫头，快下来！”
下方几人中，唯一的那名女子再次喝道。
窦包儿径直走到裴玉所在的那张桌前坐下，低声问：“这女的是谁啊？你听过她的声音没？”
裴玉神色很是复杂，伸手揉揉眉心，低声道：“自是听过的！她是除了皇后和贵妃外，这洛阳城中最尊贵的女子。”
思忖片刻，窦包儿惊道：“是那位长……唔唔……”
“小点声！不要命了？”
裴玉低声道。
窦包儿点了点头。
刚才，她确实太激动了。
裴玉放下捂着窦包儿嘴的手，眯眼看向窗口位置。
“小姐，怎么回事呀？我怎么听到陆家三爷的声音了？”
兰心轻手轻脚地跑过来，挤到窦包儿跟前，低声问。
“没错，就是他！”
窦包儿回一句，补充道：“别过去看了！他们这些人，咱们能躲则躲吧！”
“小姐，少爷都是状元了，咱们还怕他们呀？”
兰心不解地问。
窦包儿叹道：“并不是怕，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
“明白了！”
兰心点点头，乖巧地应了一声。
“陆三，刚才那女子是谁啊？你是不是认识她？”
下方的女子大声询问。
窦包儿微挑眉梢。
听这称呼，这位长公主殿下，同陆三爷很熟嘛。
“抱歉，殿下！我认错人了！”
陆尚广没精打采的声音传进来。
“嘿，真没劲儿！咱回去吧，凤举哥哥！”
长公主金鑫建议道。
窦包儿转头去看裴玉，低声问：“凤举哥哥是谁？”
裴玉并不答话，只盯着窗口出神。
窦包儿蹙了下眉。
她从未见过如此反应的裴玉。
就在窦包儿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裴玉低声道：“潘太师之子，安乐侯——潘凤举。”
窦包儿心中一动，下意识问：“长得最好看的那人？”
“岂止是长得好看，安乐侯的声音同样十分好听。据说，他是除西南王之外，京中最美的男子。”
李从田也凑过来，低声补充道。
“殿下莫要玩闹，这一声‘哥哥’，凤举实在当不得！”
这声音一出，窦包儿就知道李从田说得不假。
记得上中学的时候，每当老师说有一种修辞手法叫作通感时，窦包儿就觉得那纯粹是瞎掰。
看见的就是看见的，听见的就是听见的，怎么能将视觉、嗅觉、味觉、触觉、听觉等不同的感觉，互相沟通、交错，彼此挪移转换呢？
但这一刻，窦包儿却是明白了的。
听着潘凤举的声音，她彷佛看到了春日的暖阳，看到了清澈的泉水，还看到了穿梭在林间的小鸟。
总之，就是两个字——好听。
“不，我就要叫！凤举哥哥！凤举哥哥！”
金鑫的语气，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窦包儿叹口气，那么好看的人，怎么能是大奸臣的儿子呢？
还有这位长公主，她难道不知道，这潘凤举的妹妹，是她那皇帝老爹的贵妃吗？
他们两人，无论如何都是没可能的！
“殿下，凤举送您回宫吧！快午时了，娘娘该着急了！”
潘凤举柔声道。
“不要！我不要回去！我还要看游街的！咱们骑马去追他们吧！”
金鑫道建议。
“殿下不可胡闹！今日这街上，骑不得马！快回去吧！”
潘凤举似是十分无奈。
“是啊，公主！咱们可是偷跑出来的，万一陛下知道了，奴婢们都死定了！”
另一名女子劝道。
“哎，好吧好吧！真扫兴！既如此，几日后的琼林宴，凤举哥哥一定要来！”
金鑫讨价还价道。
“这！”
潘凤举似是有些为难。
“来嘛来嘛！你都多久没参加过宴会了？过了这么多年，凤举哥哥该不会还想着那个忘恩负义的裴玉吧？”
“殿下，凤举前去便是了！”
“太好啦！”
“……”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
窦包儿抬头看向裴玉，面露担忧。
裴玉收回目光，冲她笑笑：“是不是该回去准备午饭了？表弟他们快结束了！”
“啊，好！回家吧！”
窦包儿立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