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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第一节

风吹过,满山毛竹刷刷而动,那声音不类于山风中的滚滚松涛,也不同于急风中的啸啸林鸣,对没有亲耳听到人的来说,是一种很难形容出的东西。看到网.23us.

漫山遍野的竹林,技叶交错,竟如同一场碧绿的大雾,细密而沉着,轻轻的压在山头上。

其实,瓜都一带的树木以松杉柳杨为主,东山多松杉,南湖尽柳杨,只有这毗卢院一带的汤山上,是大概六百来年以前毗卢院初建时候僧人所植,没想到一种之下,居然长得极好,但也奇怪,就只在这汤山上长的旺,移至它处,断然长不好,几百年下来,倒成了瓜都此地的一处名胜

哦。

微笑着点点头,帝象先袖着手,漫不经心的左右打量着山上的竹林。他此时已换上件明黄色的褂子,上绣滚龙图案,尤其一双龙眼,绣的栩栩如生,无论自何方向看去,都似乎正在被这滚龙瞪眼盯着。

康子范一番口舌,却只换来一声意义难明的哦,再搜索枯肠要找些话说时,见帝象先已向山路而行,忙跟上时,却一眼觑着帝象先背后灯笼也似一双龙眼,竟微觉心虚,再想开口时,见帝象先已在路边蹲下,两指拈断一枝野花提起,端详一下笑道:你们瓜都水土和北方到底不同的很,不光是这整座山的竹林帝京那边见不着,就是这小红花,瓜都内外街头巷角长得到处都是,在北方我就没有见过说着眯眼瞧瞧,嗅一下,信手丢了,笑道:这叫甚么花哪康子范定定心神,陪着笑道:这东西下官倒也不清楚,据说是当年谢谢家先人与南方不知什么地方贸易带过来的,最是肯长,百来年间,长得什么地方都有,也不知该叫什么,不过此地百姓因为这东西命贱好长又是红色,都叫它作贱红花帝象先怔一怔,忽然朗声笑道:贱红花好名字,这才是个有福的名字,须知古来贱人命最长正笑着,嘎然止住,微笑道:好雨。说话间,数声雷响,雨点已哗啦啦摔将下来。

本来天空阴暗已久,早有雨云暗合,康子范虑事极为周到,两人一路上山,自有待从捧着雨具随后,此刻见雨下时,康子范暗松口气,忙教待众奉上,不料帝象先却挥手笑道:莫糟蹋了这好雨。索性连帽也去了,光着头立在雨中。

以他皇子之尊不用雨具,余人谁敢先动面面相觑,也没奈何,只能硬着头皮陪他挨淋,总算康子范城府甚深,脸上居然还能奉出欢喜笑容,肚里却早翻江倒海。

雨声渐密中,却听帝象先徐徐问道:康太守,你抚此已有六年,与陈郡谢家的交道该打得不少罢康子范悚然一惊,忙道:属下身为朝廷命官,一向唯知护民守土,安靖地方,与地方大族并不敢有什么私交,请皇子明鉴。帝象先失笑道:谁问你这个又道:我是说,陈郡谢家也是几千年的老牌世家,几十年前还立朝辅国,不过获罪数代,在这地方上该仍有许多影响,你为官此地,若不和他们打好交道,怕也不怎么好作康子范愈觉心悸,深弓着身,连连道:下官乃是皇上的官,不是此间士绅的官,唯知效忠皇上,胸中决无他人,虽然平日有一些小小应酬,便都是逢场作戏,也属不得已而为之,请皇子恕罪却不知帝象先的脸色早已阴了下来。

雨线密集,交错而下,纠结若巨大的面具,使帝象先的脸没法看清,只能听到他低沉的语声在空中回荡。

随口寒喧一下也惊惧如此,现在的地方官就都是如此吗还是说,在你们的心中,皇上,就是一个拥有绝对权力却又不可理喻的存在,是一个就算没有证据也可能会凭着好恶甚至是猜疑来施以恩威的存在吗

若说方才的问话中似有怀疑,这句话却简直就是诛心,康子范咽了一口口水,抖着双手,将头上官帽自取了,静静跪下,再没一句话说。

雨帘后,叹息声若有若无,一晃而散,帝象先并没有回身,只是道:起来罢。

身子剧烈的颤抖了一下,也不知是否因为淋雨的缘故,康子范默默起身,帝象先已温声道:为康太守加身油衣听见没有那几个侍众早已看到快傻,竟要帝象先又说一遍方如梦初醒,争先恐后的冲上来给康子范将油衣披上,有个会巴结的就又张着一件要给帝象先,却被他笑着阻住。

待康子范抖着手将油衣的扣子系住,帝象先方温声道:康太守,你不必多心,我若真信不过你你该知道我早在五年前便得赐王命旗牌,有生杀之权。

又道:你这几年官声不错,要不是吏部那些笔签太王八蛋,你又是寒门出身,至少该可以多得两三个卓异,早该升官,不该死在这个地方这些,我都知道。顿一顿,又道:皇上也知道。因康子范只是呆呆站着,甚么也说不出来,又笑道:但,这些都过去了,因为,从此以后,你便也是有后台的人了。

停一下,似要让自己的说话深入康子范心中多些,帝象先才道:若愿意,以后我就是你的后台。身后康子范一张脸早变作雪白,嘴唇蠕动了一下,忽然碰一声跪倒地下,垂泪道:皇子若果不弃,子范甘愿随马执镫,万死不辞

无声一叹,帝象先道:起来罢。康子范却到底连磕了几个头,才抖抖索索的起了身,退开两步,却仍不知说什么好。只听帝象先又道:康太守,有些事情,现在也可以告诉你了,我这一次来瓜都,其实奉有密旨。听康子范似乎又要跪倒,忙挥手道:不必接旨,不是与你的。静一静,斟酌一下,道:我今次来,其实是奉了皇令,想要考察一下陈郡谢家的情况。就徐徐道:谢家原是本朝重臣,开国有功,要不然,当初谢太傅也不会受命托孤似觉自己扯得太远,帝象先忽然住口,过了一会,才又道:已过去了八十多年的事情,也无谓再纠缠不休,何况现在又停了停,道:现在正当用人之际,皇上亦有不拘一格之心,所以着我假称考察无支祁遗迹,来此密察谢家动静,一看是否还有报国效用之力,二看是否还有忠爱不移之心你明白么

康子范恭声道:下官明白。声音已回复平静。

帝象先却叹道:不,你不明白。

今次随我前来的,还有敖丘王三家的高手,有曹孙刘三家的精英他们,并不知道来这里的任务,只知道要服从我的命令。

其实瓜都原是东南重镇,土沃城险,依山傍江,兼有水陆交通之利,值此值此时世,皇上已有复兴瓜都之意,但

语气略挫,帝象先方以更加坚定的语声道:但,却绝不能让这重镇再次成为他人据以抗上的本钱

今次吾密察瓜都,实领有旨,若果谢家仍有当初开国托孤之忠,便可起复,若果心怀不忿又或是叛念未尽,就索性将他们从此灭门,求个干净,你明白了没有

雨滴是渐渐小了,雨丝却依然细密,细小如泪水的雨珠被竹叶切割击撞,形成蓬松而半透明的雨雾,覆盖在碧绿色的竹雾上,若明若暗,若有若无,显着山中直若仙境一般。

康子范在聆旨后便被帝象先遣走,教他速回城中,小心打探,周密行事,万不可泄了风声。现在的山路上,只留下了帝象先一个人,用一种深不可测,没法形容的目光打量着康子范一行人离去的方向。

骰子已经掷下,不过,最后叫出来的,会是心意决绝的刺客,还是感激涕零的臣子呢

意义难明的喟叹,并非无的之矢,话音方落,已有一个声音低低的道:局势明朗若斯,却仍然力图给他们一个机会,二皇子真是仁心仁术。

挑一挑眉毛,帝象先微笑道:仲老师真是缪赞,象先愧不敢当。

又道:如果不是仲老师提供的情报,我也想不到谢家竟已把瓜都衙门完全控制住了。

轻轻的哼着,仲由巨大的身影从乳白与碧绿交织的密雾中慢慢出现。

其实,那个飞头蛮虽然对出了十三衙门专门用来向儒门求助的密语,我也并没有想多管闲事,但那两个捕快竟然有杀我之心,我就不能不怀疑到底有什么事情如此紧要,才会按照那人死前的暗语,去找到了他所留下的密录嘿。

帝象先微微一笑,却道:我知道仲老师总是照顾象先的。又道:但,象先还要再求仲老师一件事。

仲由道:你说。

帝象先正色道:今天晚上会发生什么事,我也不敢说,我只是想请仲老师答应,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插手至少,在我求您之前,都不要插手。

仲由哼一声,道:所以,你才只喊我一个人来,不知会敖家的两个小家伙,不让英家那小子知道,甚至连冉之也不告诉但,这样做的风险,你考虑过么

帝象先笑一笑,道:我知道,但我还是想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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