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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忍饥饿同甘共苦 写真容东捕西寻

话说袁循、芷容被王娇关在柴房拷问一通,搜走摩云梯,二人疲累地靠在一起睡着。第二日清晨双双被冻醒。此时正值冬日,柴房又无床榻被褥,二人坐着凉地,靠着凉墙,自然寒冷,唯有彼此依偎,用身体相互取暖。想来想去不是办法,正商议如何出得柴房,袁禄推门进来送茶。芷容看门开了,猛地从地上窜起来,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结果被守在门口的两名武师推了回来。袁禄道:“小姐,您还是老实呆在这儿吧,夫人已命人在此轮番看守,你们出不去了。”

芷容气道:“凭什么关我,我是谢家小姐,又不是袁府奴仆,还讲不讲王法了!”

袁福听她质问,不敢接茬。袁循只得将她拉下劝道:“容妹,算了,别同他们纠缠了,我娘那金口也同王法差不多了。”

芷容无奈,只得不再硬闯。

袁循让袁禄拿些点心过来。袁禄回说王娇不让供给饮食,只让送茶,茶还不能送硙茶,只能送清茶。袁循便道:“你去将我房中的木榻搬过来,这个夫人总没说不给吧。”

袁禄想了想道:“夫人倒没说不给榻。但是公子房中那紫檀木榻实在太重,上面又竖着雕花围屏,就算找人搬来,也太惹眼,万一被夫人看到,恐怕惹出麻烦。不如将小的房中那张小塌给您搬过来。”

袁循听他说的有理,想他们所居木塌虽然粗陋总好过席地,便点头同意,又吩咐多拿些被褥过来。少时,袁禄同袁福将他们房中的小塌抬来。开始外面把手的武师不让进,后来袁循将身上揣的一些碎银给了武师,这才搬了进来。

袁循与芷容赶紧上了木塌,每人披了条被子。寒冬十月,二人在地上坐着睡了一宿,已然由屁股冷到心口,刚才喝了热茶,此时又摆脱冷地,得了被褥温暖,方觉身上阳气复苏。袁循又问夫人在哪里,袁福回说带着武师出去了。袁循怕她们去长干里搜到惜幻,但想刘家人人身负武功,应该没那么容易被捉到,况且现在他在这里担心也是无用,只得打发二人走了。

二人看着外面天大亮了,枯坐屋中,无所事事。没吃早饭,又喝了些茶水,腹中越发饿慌。先是袁循那里“咕噜”一声叫唤,之后芷容的肚子也开始叫。此后两人腹中此起彼伏响个不停,便似雨后池塘,听取蛙声一片。芷容此前虽以绝食要挟父亲退婚,但那时还偷偷在枕下藏了桂花饼,此时却被迫真的绝起食来。开始听到二人肚腹“咕咕”乱叫,还觉好笑,后来便有些沮丧。袁循更是没挨过饿,不多时就挺不住了,走去拍门,让门外两名武师将袁福、袁禄叫来。两名武师回说不敢走开,怕公子小姐跑了,夫人说过,谁将二人放跑,便要重重治罪。袁循没奈何只得回来坐等。

等到中午,袁禄又来送茶水。袁循揪住他道:“袁禄,你偷偷给我弄点吃的,我快饿死了。”

袁禄为难的说:“公子,我不敢呀。夫人说了,谁要给你们食物,让她知道,便要打断双腿双手。您也知道,夫人说得出,做得到。前些年,那个云霓死得多惨。”说着,脸上表情且惊且恐。

袁循知道要吃食没门,便让袁禄去将他房里的樗蒲、投壶拿来为他二人解闷。袁禄依从照办。袁循又命他留下陪着他们。他与芷容忍着腹中叫唤在房中玩儿起游戏。好歹有了事儿做,玩着玩着偶尔也能稍稍忘记饥饿。如此挨到太阳偏西,袁禄说不敢再呆了,怕夫人回来见到。袁循便让他下去了。他与芷容已将这两种游戏玩腻,复又枯坐榻上。芷容问:“循哥,你娘什么时候放我们出去?”

袁循垂头丧气地回道:“恐怕真要将我们饿死,除非她能找到惜幻。”

芷容不禁气道:“你娘忒也霸道了,私设公堂不算,还虐待我们,就算是朝廷囚犯也没听说不给饭吃。”

袁循叹了口气道:“狱中的囚犯尚有国法处置,此处的生杀大权却全凭我娘好恶。”

芷容听了,愈发气恼,气过了又道:“循哥,等天黑了,我们偷偷逃走吧。”

“能逃便好,就怕逃不出去,就算能逃出这柴房,恐也逃不出大门。介时被捉回来,恐怕连这小榻被褥都要不保。”

二人越说越闷,便都闭了嘴,躺在榻上,呆呆看着屋顶。

此时,王娇又在外面找了一日,仍不见惜幻,只得回府同伯彦打通经络。

吃过晚饭,她坐在房内思想惜幻可能去的地方,继而又想到过往种种。二十二年前,父亲成了当朝首辅,她在父亲安排的秋江赏宴上对伯彦一见倾心后便顺理成章地与他成婚、生子。伯彦晋身大将军,手握重兵,成了父亲的左膀右臂。在家中,他对自己谦让、体贴,一切似乎都那么美满。然而,凭着女人的直觉她发现伯彦心里有另一个女人,那就是他的师妹顾兰君。每次去探望妙徽母女时,伯彦都会对兰君的事问长问短,兰君任何愿望,他都想方设法满足。一次兰君无意中说起想念小时候吃到的一种山野菜,来建康这么久,一直找不到。向来公私分明的伯彦竟画了野菜的图形,带领手下兵士在城外各处山脉搜寻,引得同僚指指点点。搜了半月,终于找到一小把,他忙快马送去刘家。也许在别人看来,这不过是兄长般的关爱,可王娇能感觉到他看兰君的眼神中有种特别的东西,那种东西便是自己看伯彦时也会有的爱恋。张和与兰君完婚那日,伯彦在婚礼上不经意流露出的失落更加印证了她的直觉。虽然只是一瞬的落寞,却逃不过爱他的人的洞察。顾兰君就是王娇心中的一根刺,为此,她借口刘家、张家皆已沦为布衣,劝伯彦少与他们来往。伯彦嘴上虽不同她顶撞,但却常背着她去探望他们。她知道后大闹了一场,伯彦只说谁家没有寒门亲眷,况且自己一身武艺都拜师傅、师娘传授,如今师傅仙去,自己更应将师娘视作母亲般奉养,怎能忘恩负义。如此,她只得作罢。好在,伯彦并未做过越轨之事,对自己也几乎百依百顺。伯彦说以往师傅居住之地盛开兰花,故此在家中种了许多兰花以为纪念。但自从知道兰君喜爱兰花后,她便闹着说不能闻兰花的味道,将府中香兰全部铲除。伯彦只得迁就她改种瑞香。直到后来伯彦卧病,她为让他高兴,才又买了许多名贵兰花,摆放在他的卧室。想到伯彦卧病,她便伤心欲绝。

十八年前,伯彦为魔魁所伤,她同张和等人将魔魁诛除,封印魔灵。之后,她将张和教授过的军中医士全都叫来为伯彦医治,那些医士皆说将军受伤过重,实在无法。她又让父亲将宫中御医尽数传来诊察。那些御医更加不济,看了都说不知什么病,有一个还说,这脉摸着似乎应该断气了。气得她将他们全都轰走。没奈何,她只得按照张和留下的医嘱,每日为伯彦服用参虫汤饮,又运功为他打通经络,倒还保了一口人气。虽不能说话,但渐渐可以辨认过来探望的亲友。王娇同他约定,若对她所说之事赞同便眨一下眼,若不赞同便眨两下。如此二人倒也能沟通一些儿话语。她能看得出自己每次为他喂食汤饮时他眼中流露出的感激,她能看得出她每次为他打通经络以致大汗淋漓时他眼中流露出的关心。一年冬日,她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本想请内功深厚的武师为伯彦打通经络,又恐他们怕耗费真气,敷衍了事,最后仍是拖着病体自行运功。伯彦见她脸色苍白便不断眨眼睛。她问他是否不舒服,他眨两下眼睛。她问他是否需要什么,他眨两下眼睛。任她问什么,他都眨两下,直到最后他眼中流出了眼泪。她突然明白了,她问他是否不想让自己太辛苦,他终于眨了一下眼睛。那一刻,她猛地扑在他身上将他紧紧抱住,痛哭失声。“伯彦,你可知道,你便是我的命,只有你好,我才能开心。功力、真气算得了什么,你若能好转,便是我的命也愿意给你。”听着她的诉说,伯彦干涩的眼眸中流出了许多泪水,那日,她终于在伯彦看她的眼神里找到了他看兰君时曾有过的爱恋与温柔。自此,每次见到伯彦眼神中的柔情,她便觉得自己无论怎样的付出都是值得的。过去,她觉得自己输给顾兰君是因为他和她少年相识,且已相处了十四年。如今,顾兰君死了,只剩下自己和伯彦。即便伯彦长卧不起,只要他一口气在,莫说十四年,便是四十年、四百年,她也要坚持。她要用时间磨去顾兰君在伯彦心中的印记,她要用付出将自己的影像占满伯彦的心。

除了坚持张和留下的医嘱,她亦不放弃寻找医治伯彦的办法,她派人到各地找了许多所谓的名医,但那些人看过伯彦病情后都说不懂医治,很多人还说,此前医治的大夫也算能人了,若换作自己,已然不济。每次听到这样的话,她都会绝望地大哭一次,如此也不知哭了多少次,直到八年前,侍女墨潭介绍了一名医士。

这墨潭是十年前经中人介绍来的袁府,说是死了丈夫没钱收葬,愿将自身典与主人,换取葬殓钱。王娇见她也对丈夫情深意重,心有所感,便将她收下。开始只做些粗使杂活,后来发现她不仅勤快肯干,而且聪明伶俐,能够洞察主人心意,便将她带在身边,觉得比以前的侍女乖巧许多,伺候伯彦起居饮食也极上心。墨潭知道她在寻找医士为伯彦治病,一日,对王娇说:“夫人,我听说城中新来了一位医士,治好了许多疑难杂症。不如将他请来,为老爷诊察。”

此时王娇虽已找了不下千名医士,换作一般人,莫说没有财力延请,即便有那闲钱也早烦死。但王娇仍不死心,赶紧命墨潭派人去请。当日,派去的人回来复命,说医士已被别人请去,看门的说明日才能回来。王娇便命他第二日再去。如此,直请到第四次,才将医士请来。医士为伯彦把了脉,看了伤处、面相、舌相,便退到外间对王娇道:“袁夫人,袁将军这是中了魔毒。”

王娇听他不待询问,已知病因,甚是高兴,觉得这人或可医治伯彦,忙道:“先生说的不差,请问可有医治方法?”

医士捻着胡须道:“将军这伤非一般魔毒所致,乃是魔灵之毒。”

王娇听他说得又中,激动得心中怦怦直跳,复问:“先生说的正是,可有医治之法?”

“医治之法虽有,也同没有差不多。”

“此话怎讲?”

“将军之伤,乃是被宿有魔灵之魔魁重创所致,身上经脉尽皆错乱,若非当时有名医为他针穴固脉,恐怕现下连这口气也保不住了。若要医治这病,还需从魔灵处想办法。”

“魔灵?”王娇疑惑地问。

“对。这世上的普通汤药、针灸只能维持将军性命,若要好转,必须找到重创将军之魔灵。魔灵不仅有无可匹敌的神力,且能令将死之人恢复元气。若将其宿入将军体内,经脉便可复原。”

王娇听罢惊问:“若将魔灵宿入体内,他岂不也要入魔?”

“这个嘛,我看将军心智坚定,应可抵御魔灵邪气,不会入魔。”

“噢。”王娇点了点头。

医士又道:“不过,我们说这些话全是无益。据说魔魁十年前被诛灭后,魔灵便不知所综。故此,这办法其实也是无办法。”

王娇听了思索一下道:“我知道魔灵在哪里,只是它已被同心夫妇之血封印,无人可解。”

医士点点头道:“原来夫人知道魔灵所在。如此倒也不是完全无法。”

“有什么办法?”

“小人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解封血咒的方法。”

“什么方法?”王娇听他说有办法,眼睛骤然明亮起来。

“将汇集了同心夫妇精血的后人的鲜血滴入血潭之中,待到鲜血覆满血潭表面,血咒便会溶解,内中的魔灵也会随沸腾鲜血再次出世。”

王娇听了暗暗思索,过了一阵便道:“如此多谢先生了。”又命墨潭送了丰厚的诊金。先生很是高兴,告辞走人。

王娇知道当年兰君曾诞下一女,但在诛灭魔魁当夜,孙妙徽便同那婴儿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没人提起。即便孙妙徽的亲传弟子谢驰、陆蕣华也说不知去了哪里。如此看来,定是怕人找到婴儿,解封血咒,躲了起来。当下,她下定决心,必要找到此女,医治伯彦。次日便雇佣百余武师,暗中搜寻,又找了些惯去江北买卖的商贾,许以重金,请他们去江北雇人查询。如此查了八年,倒有两次说找到了她描述的祖孙。抓过来一看,一次是个江南农妇带着十几岁的女孩,哪里与孙妙徽有半点相似。另两人更是离谱,竟是江北胡族,气得她哇哇大叫。这八年,雇佣武师的银子也不知花了多少,若换作平常人家,怕已倾家荡产,好在王家大富,号称与皇帝共治,朝中一半的收入还不是他王家想用就用。

直到大前日,她在伯彦的居室见到惜幻竟同当年的兰君有着同样的法力,可令不时之花萎蔫,突然明白这便是上天的恩赐。十八年,这十八年看着伯彦半死不活,自己也是生不如死。她当时激动得几乎失态,只能运功压抑兴奋。此后事情竟然意想不到的顺利,不待她亲自出马,袁循、惜幻便将摩云梯、乾坤门全都弄到手。昨夜,若不是袁循那个混小子,她已成功了。想到袁循,真是咬碎钢牙,恨不得将他掐死。若非他身上流着伯彦的血,此时早已死了一万次。

正在思想,突然墨潭在外面叩门。王娇不禁心中纳罕:向来未经传唤,没人敢来打扰。但听墨潭的声音,似乎有些急事,便开了门,让她进来。

“夫人,刚才派出去搜寻的人说小贱婢已然回了刘家。”

“啊?真的?”

“是,派去的人说他们刚刚回去。”

“好,叫上武师,备马。”

如此王娇带着一众人等到了刘家,同刘度四人斗了许久,最后还是让惜幻跑了。她虽不知惜幻到底用什么法子逃走,但见火光熊熊,小院各处几乎化为灰烬,内中肯定藏不住人,又听蕣华出言讥讽,只得打道回府。回来兀自在那里生气。墨潭端了茶水过来,劝道:“夫人,别气了。不如明日您请宰辅大人画影图形,就说小贱婢身负重案,命各州郡按图缉捕。”

王娇听她说的确是办法,点头道:“此法倒可一试。”

墨潭又道:“还有个法子,奴婢觉得或可有用。”

“什么法子?”

“现下公子和谢家小姐还关在柴房,他俩那里什么也问不出,继续关着也没用处。不如让奴婢安排人将他们偷偷放了。这二人既然救了小贱婢,必然要去找她。到时我们派人悄悄跟着。”

王娇听了,点头道:“也是个办法。你这就命人去做,要做得不着痕迹。”

墨潭领命,将袁福、袁禄和守门的武师叫来吩咐一番,四人点头称是,下去照办。

是夜,子时已过,袁循、芷容躺在榻上,再不想喝那茶水,只觉再喝一口,身上仅有的一点油水也要被刮光。两人饿得难受,无法入睡,翻来覆去唉声叹气,突然听到开门的声音,俱都坐起。只见袁福、袁禄悄悄溜了进来。袁循以为他们带了吃食,小声急问:“你们带什么吃的?”

袁福低声道:“公子,别吃了,赶紧走吧。”

“走?我娘放我们出去了?”

“不是。是我二人见公子、小姐在此受苦,不忍于心。今晚趁厨房不注意,在武师的饭菜里下了巴豆。现下那两名看守的武师都在茅厕拉稀跑肚,公子小姐趁此良机逃走吧。”

袁循、芷容听到甚是高兴,转而袁循又有些沮丧地说:“即便我们能走出柴房,守门的袁山也绝不敢放我们离开。”

“公子,我俩已为你们想好了,早在后园放了梯子。趁现在夜深人静,你们快去后园逃走吧。”

袁循、芷容俱都兴奋,赶紧随二人来到后园,看墙边果然竖着一架长梯,芷容首先爬了上去。袁循对袁福、袁禄道:“你们俩够义气,等将来我娘气消了,我回来一定重重有赏。”

二人点头作揖,扶着袁循上了梯子。袁府院墙极高,梯子又长,袁循爬到一半开始腿颤、心慌,袁福、袁禄只好也爬上去,将他半推、半托送到墙上。到了墙头,他俩又将梯子一点点拽上来,放到墙外,芷容、袁循顺着下去,他二人又如法炮制,将梯子收回,退到府内。

袁循、芷容出得府来真觉两世为人。芷容问袁循现在去哪儿。袁循很是担心惜幻,便说去刘家看看。二人径直往南走,走到谢府门前,袁循让芷容进去找些吃的,芷容怕被谢驰抓回去与王民成亲,只是不肯。没奈何,袁循只得同她饿着肚子往刘家走。他二人走的道路,与当夜谢驰、刘度夫妇回谢府的道路一模一样。只因谢驰四人先他二人回到谢府,故此,谁也没看到谁。

芷容平素习武,身强体健,虽然饥饿,行走并不很慢。袁循却如跛脚老翁一般,磨磨蹭蹭,蹒跚踯躅。芷容见他走不快,只得放慢脚步与他同行,如此到了长干里,东方已然泛白。

二人来到刘家小院所在,见哪里还有什么房屋院落,地上尽是烧焦的瓦砾灰烬,全都吓了一跳。芷容立时大哭起来:“循哥,你娘忒也狠毒了,她这是要将他们全都烧死。”

袁循虽也惊恐,但还算镇定,赶紧安慰芷容道:“容妹,先别哭。刘家都是懂拳脚的,恐怕没那么容易就死。况且我娘要的是活惜幻,若烧死了,更加救不了我爹。我们先在废墟上查看查看。”

芷容听他说,也觉有理,便止住哭声,同他一起走到屋址之上,前后左右查看一遍,连后园也都看过,非但不见人的遗骸,便是狗的骸骨也没一根。

此时天已大亮,有些人家早起出门倾倒夜香。袁循看到赶紧跑去询问。先问了一人,那人回说昨夜睡得死,不知发生了什么,急忙忙跑走了。后又问到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男子见袁循衣饰华丽,知是贵人,便道:“小人昨夜见到刘家失火,端了一盆水,打算来救。没成想刚一出门,见到两拨人提着明晃晃的兵器立在当街,都似凶神恶煞一般,吓得小人再不敢出去。”

“是些什么人?”芷容急问。

“一拨是刘家,另一拨人约莫十来个,为首的是一位衣着华丽的美貌贵妇。小人缩在门口,听到刘夫人对那贵妇先是一阵大笑,继而就说:‘王什么’,好像是叫那贵妇的名字。”

“王娇是不是?”袁循忙问。

男子想了想道:“好像是。小人听刘夫人说:‘王娇,你们在此等吧,等到天明,看看你要找的人会不会出来。’那贵妇好像很生气,说‘别得意,我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挖她出来。这天下都是我王家的,看她能跑到哪里!……”

男子将当晚听到的两方对话都告诉了二人,二人知道王娇没找到惜幻,方才放下心来。袁循从身上摸出一粒小银,递给男子道:“多谢兄台了。”

男子见到银锭,非常高兴,连连拱手作揖,转身便要回屋。

袁循忽又想到什么,将他叫住问:“仁兄,你昨晚见到刘老爷、刘夫人一拨都有谁?刘公子也在么?”

男子想了想道:“小人家离刘老爷一拨倒是很近,看得清楚。除了刘老爷、刘夫人和看门的陈伯,还有一名男子,年纪和刘老爷相仿。小人以前也见他来过刘家,但不知是谁。除了这四人,再没别人。刘公子却不在内。”

袁循点了点头,又道了谢,方才让他走了。

芷容听那人说怀晋昨夜不在其中,便道:“循哥,定是大哥带着惜幻逃走了,总算没让你娘捉到。”

袁循“嗯”了一声,心想:惜幻逃走自然是好事,但跟着怀晋却大大不妙。在市集,她说要在二人之中拣选夫婿,回到袁府,也常提起怀晋,这下又同怀晋独处,万一真选了怀晋,自己那些功夫岂不白费。想到这里便道:“我们得尽快找到他们。”

芷容道:“我也很想念惜幻,但去哪里找呢?”

袁循想了想道:“凭我们二人之力恐怕难以找寻,还需请人帮忙。”

“请谁帮忙?”

“庾恵。”

“庾恵?”

“对,中书令庾谅的儿子,当朝庾太后的外甥。”

“噢。”芷容听袁循说,也想起此人。虽没见过,但皆为豪门,此前曾听亲戚提及。

袁循与庾恵平素交往甚密,二人除了在家中斗富,还常约去外面花天酒地,此时想要求助,若去亲戚家,难免被王娇发现,倒是庾恵那里比较保险。庾府在秦淮河以北,广阳门以南。从长干里过去,最快的道路是穿过乌衣巷,过秦淮河,斜插到百官府舍。但此时二人哪还敢去乌衣巷,一个怕被母亲捉回去毒打,一个怕被父亲捉回去出嫁,只得绕到西口市,沿秦淮河过新桥,再过太社,方到百官府舍。此时已然快到正午,二人饿得几乎昏厥。虽然路过西口市,见到有些卖吃食的店铺,却也不敢耽搁,生怕被王娇派人捉到,只得强打精神忍着饥饿,一路快走,终于来在庾府门前。

袁循叫开大门,庾府门房见是袁大公子,便皱着眉问:“袁公子,你是来找我家老爷的?”

“没错,没错。”

“我家老爷刚刚出门,您只差了一刻。”

“去哪里了?”

“不知道,老爷没说。”

“不妨事,我们在此等候便是。你先让我们进去。”袁循不待他让,拉着芷容走到门内。因他怕在门外被王娇派的人撞到,故此着急躲入。

门房知道这位袁公子与自家老爷关系莫逆,不敢拦阻,将二人让到厅堂。袁循又叫他拿些吃食过来。门房禀明庾恵正妻。庾夫人知道袁循素与丈夫有交,便命厨房做了些吃食,与他二人奉上。袁循、芷容已整整一天半没吃东西,此时见到食物,便如饿虎扑食一般,扑将上去,狂吃滥嚼起来。两旁侍候的仆人看得极为惊骇,他们当差这许多年,哪见过这样的贵族公子、豪门小姐。二人也不理会旁人眼光,将桌上的羹汤糕饼尽数吞入肚腹方才罢休。袁循最后被桂花饼噎得直翻白眼,芷容赶紧让仆从送些茶水同他饮过,方才解了困厄。

二人饮食已毕,总算有了些精神。但庾恵却是左等也不回,又等也不到,直等到天又黑了,二人又让仆从备饭。那些仆从见二人毫不客气,拿这里当自己家,拿庾家仆丁当自家仆从使唤,也不敢言语,只遵照夫人指示,好生伺候二人又吃了晚饭。二人吃过继续在厅堂坐等,直等得昏昏欲睡,梦遇周公,方才等到庾恵。

原来庾恵虽已在朝中当了都尉,却仍是日日不理正事,但凡得闲,便去勾栏酒肆玩乐。这日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用了些点心,便带着几名仆从去秦淮列肆中的勾栏院胡混,直混到天大黑了,还被娼妓拉着留宿。他推说家中有事,方才得以脱身。你道他娶了妻子却要洁身自好不成。原来非也。只因他纵欲过度,以至近日雄风不展。前晚竟在名妓面前败走麦城,丢尽颜面。故此今日不敢逞强,只想回家休养。

庾恵回到府中,听说袁循来访,已等了半日,心中纳罕:那袁循也是高门大户,若要来访,多半提前一两日约过,哪有自己上门的道理。况且见他不在,也必回转,怎会在此等候半日之久。实在想不明白,径自来到厅堂,见袁循与芷容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更加莫名。走上去叫醒袁循道:“袁兄,亲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袁循朦胧中被人叫醒,见是庾恵,赶紧拉住他道:“庾兄,你要救我呀。”

“袁兄哪里话来。你外祖乃当朝宰辅,谁不知琅琊王氏与当朝圣上共治江山。小弟求你关照才是。”

袁循叹了口气道:“庾兄有所不知,我因一女子与我母亲闹翻,被她关入柴房。现下是偷跑出来的,一时无处可去,故此前来投奔。”

庾恵听了嘿嘿一笑道:“袁兄真是护花使者,竟为女子与令堂龃龉。既然袁兄看重小弟,小弟自当效此犬马。我府中房舍宽敞,收拾几间与你居住便是。”

“如此多谢仁兄。还有一件,烦请你嘱咐府中仆佣,莫将我的行踪透露给外人。”

“好,好,我这就命人去传话。”庾恵说着将管家叫来,命他收拾房间与袁循居住,又让他传话告知全府上下,莫将袁公子在此的事说出去。管家点头称是,下去照办。

此时,芷容也醒了。庾恵见她生得眉目动人,身形丰腴,不禁心中荡漾,讪笑地过去搭话:“不知这位小姐是?”

袁循忙道:“这是谢大夫的女儿,谢芷容。容妹,见过庾都尉。”

芷容见庾恵嬉皮笑脸,不像好人,便冷冷地叫了声:“庾都尉。”

庾恵赶紧接道:“原来是谢小姐。失敬失敬。不知小姐怎的也到我府上?”

“我与循哥一起来寻惜幻的。”

“惜幻?”庾恵听的有些摸不着头脑。

袁循忙解释:“惜幻便是我方才说的女子。我正要请庾兄帮忙找寻。她被我母亲逼走,现下不知去了哪里。”

“噢”,庾恵点点头道:“这也好办,只是不知这女子有何特征?”

袁循想了想道:“不如这样,明日烦劳庾兄请位画师,我将这女子的容貌讲与他听,让他画些小像,再请府上仆从在建康城中暗地询访。”

庾恵点头应承,命仆从带袁循去住所休息。转头对芷容道:“谢小姐,我居室旁边还有一所宅院,甚是宽敞,不如请小姐去那里居住。”

芷容见他第一面已然生厌,此时听他将自己安排到他隔壁房屋,更是不愿,便道:“我同循哥一起住。”

袁循虽不想被芷容缠住,但想庾恵确非好人,若让芷容同他住得太近,万一他再用**粉去害芷容,芷容这样的性子,说不定就要闹出人命,便道:“不劳庾兄多累了,我二人住在一处便是。”

庾恵见他们此说,只得命仆从带他们去别院住下。

管家带着二人来到别院,这里已收拾了三间正房。袁循让芷容住中间,自己住隔壁,芷容不肯,偏要与他住在一间。袁循说孤男寡女同居一室,若是传将出去,如何说得清。芷容却不管这许多,只说在柴房都在一起,此时比柴房还要宽敞,硬揪住袁循不放。袁循拗不过她,只得留在正房,命人将隔壁房间的木床搬来。二人一人睡了一张床,安顿下来。

翌日吃过早饭,二人在院中等待庾恵,直等到将近午时庾恵才起来,找了一名画师,让袁循、芷容口述惜幻容貌,由画师执笔写真。画好一份给二人看,二人说眼睛要再大些,下颌要再尖些,如此如此,修改了七次,方才勉强认可。庾恵拿来一看,顿时眼都直了。他在建康城看过有姿色的女子不上一万也有八千,却哪里见过这样天仙般的美人。看了半天,心想:怪不得袁循要为她与王娇闹翻,若换成自己,便是父母俱不同意,也要将她娶到府中。

袁循见他看得出神便道:“庾兄,这位惜幻姑娘应该还与我那位义兄刘怀晋在一起。不如我口述他的容貌,让画师一同写了,拿与众人按图寻找。”

庾恵点头应承,又命画师照袁循、芷容所述画了几张怀晋的小像。拿到一看,见这少年英姿飒爽,风神俊秀,两张画放在一起,倒真般配,心中纳罕,便问:“袁兄,不知这二人什么关系,为甚会在一起。”

袁循叹了口气道:“此中缘由甚是费解,一时与庾兄讲不明白。但烦庾兄派人尽力搜寻。”

庾恵见他不愿说,也不再问,只让袁循、芷容在府中等候,他去命人四下搜寻。转头找了一帮仆人让他们拿着画像在建康内外找寻,若是找到,切莫声张,只报给自己,亦不得让袁公子知道。那些仆从领命去办。原来庾恵暗打主意,若是找到惜幻,只将她偷偷藏匿,据为己有,并不打算告诉袁循。

没想到,那些仆从出去未及半刻,都陆续回来。第一个回来的报说向北走了没多久,便在御街上看到张贴的海捕公文。上去一看,发现上面的画像与自己手上拿的画像中的女子极为相似,又听旁边有人念上面的字,说图中的女子是个江洋大盗,偷了宰相府的珍宝,官府已派捕快四处缉捕,若有见到者报知当地府县,赏金千两。如有藏匿者,以同犯论处。庾恵听了心中大惊,暗想,这样的女子便是天仙也碰不得了,若得罪了宰相一族,自己虽有当朝太后这样的靠山,也少不得要吃苦头。赶紧叫袁循过来,让家人将这消息告诉他。

袁循听了心中暗暗叫苦,芷容在一边愤愤道:“你娘忒也狠毒了。惜幻从来都是送人东西,怎会偷她的。宰相府深宅大院,她又怎能偷到什么宝物。这衙门便是你娘开的不成!”

袁循不敢再让她说下去,赶紧拉住她,对庾恵道:“庾兄。现下这女子得罪了我母亲,若被我母亲捉到,恐怕就要没命。还望庾兄多派人帮忙找寻。”

庾恵心想,若真寻到,难道要我帮你私藏钦犯不成。但面上还是应承道:“好好好,我这就派人再去找寻,你二位在此少安毋躁。”

袁循连连称谢,与芷容回到住所。芷容怕惜幻被王娇找到杀害,也要出去找寻,袁循却不让她出去,怕被母亲看到,自己的行踪也要暴露。

如此又过了两日,到了十月十七,庾恵突然过来说有了惜幻消息,袁循、芷容俱是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