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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回 化青烟释魂归天 别亲眷引香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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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怀晋离世第二日早晨,惜幻哄婴儿睡下后,突然问蕣华:“娘,‘天香血引,人魔俱灭’是唤出天香引的口诀么?”

蕣华听她问不由得惊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姥姥告诉我的。姥姥说,将来我若遇到极危险的事,便用手掌击打自己心口,同时说出这八个字。介时,一切坏事都会消失。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这样,问姥姥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姥姥只说是帮助好人的意思。”

蕣华听她说,方明白师娘将天香引宿入她体内,便是预备有朝一日她被歹人捉去解血咒,可以口诀唤出天香引,迅速自尽。因天香引一旦离开宿主身体,宿主一时三刻便要毙命。惜幻一旦丧命,体内血液不再鲜活,即便滴入血潭,血咒亦不可解。只可惜,师娘万没料到惜幻误打误撞在王娇家碰上难得一见的不时之花,触发体内天香引正花时的法力,被王娇识破真身。王娇为救伯彦不顾大义,追捕惜幻引出魔徒。真不知这一切是冥冥中的命定,还是机缘巧合。

惜幻见蕣华沉思不语又问:“娘,你曾说过我母亲在太虚谷百花中心唤出体内天香引,以鲜血浇灌引发天香雷阵,与魔徒同归于尽。如果我也这样做,是不是就能救出袁大哥,避免像大哥这样的牺牲?”

蕣华听她说,惊恐地问:“你听谁说循儿有难?”

“娘,昨晚你和朱伯母、芷容说话时,我并没睡着,我听到你们说魔徒索要我和乾坤门去交换袁大哥。大哥就是为了救袁大哥才被杀害的。”

蕣华知道怀晋一死,魔徒的事早晚瞒不住,但此时见惜幻提起这些竟十分平静,不禁生出不祥预感,忙道:“外面的事你不要管,你只在这里安心抚育你们的孩子。”

“娘,若让大家去与魔徒拼死,不如只牺牲我一人,既可救出袁大哥,也可令义士们不再死难,还……”

蕣华不等她说完,厉声制止道:“不行,你不能去。”

“为什么?娘,你说过,我是大英雄、大义士的后代,我的祖辈、父辈都曾为民殒命。为什么我不能像他们一样行侠仗义呢?”

蕣华听她说了这几句,突然像疯了一样,扑到她身上,死命搂她入怀,哭道:“不行。谁死,你也不能死。你们家已经为天下百姓牺牲太多了,你祖父、外祖、姥姥、父亲、母亲都已为民殒命,你不可以再死。你是师傅、师娘唯一的后人,是师妹唯一的女儿。当初,我不能替师妹赴死,如今,便是我们粉身碎骨,也不能让你重蹈师妹覆辙。”

惜幻初时被蕣华爆发的举动吓了一跳。她一向觉得蕣华处事有度,沉稳平和,即便昨夜怀晋意外遇难,她也能克制伤痛,可此时却似毫无理智一般。但听蕣华说了这些话,方体会到她对自己祖辈、父辈的情感,一时感动得抱着蕣华泪如雨下,转而想到昨夜下定的决心,又擦了擦眼泪道:“娘,若是后日袁大哥死了,你觉得就比我死好过些么?去年在长干里,你曾讲过,姥姥让我父母炼血潭、引发天香雷阵时,曾说过一番大义。那些话我还记得,娘,你当初转述得那么真切,定不会忘记吧。”

蕣华听她提起妙徽当日言语,心中一阵悸动,却一反常态地说:“师娘的话句句大义。但此刻就算天尊现身,也要容我存了这点私心。普天下的人都是我的亲人,可在娘心中,你是最亲的一个。惜幻,好孩子,别想那些事了。娘求你活下来,娘不能让你们张家、顾家唯一的后人再去牺牲。”说着,又紧紧抱住惜幻,仿佛一撒手,她就会如兰君当初那般灰飞烟灭。

惜幻被蕣华搂得几乎喘不过气,她完全明白了蕣华对自己的感情,她不仅当自己是亲人,更当自己是义士、恩人留下的珍宝,心中愈发感动,虽然不愿就此让步,但亦不忍令蕣华伤心,便道:“娘,我答应你,不想那些事。我要好好抚育我们的孩子,还要好好侍奉你和爹爹。”

蕣华听她转了口风,方才稍稍放心,此时也发觉自己异常失态,竟哭得满面泪痕,泪水滴落惜幻后背,湿了大片衣衫,不免一阵惊悸,暗想自己原来也同怀晋一般感情用事,不能割舍凡间情爱。这时刘度、芷容和陈伯听到屋里蕣华哭喊的声音,全都进来探看,见蕣华一边抹泪,一边为惜幻擦拭后背衣衫,很是奇怪。但问出了什么事,蕣华只道没事。三人过去看婴儿,见他竟不受周围人哭闹干扰,恬静地睡在那里,都倍感欣慰,只觉为了这母子,即便后日殒命丧生也是心甘。

惜幻又问刘度、陈伯伤势如何。二人不知她到底知道多少内情,都遮遮掩掩,回说已无大碍。蕣华知道现下瞒不瞒惜幻都已无所谓,只须看紧乾坤门,不让她走,便能保她平安,但也不将事情挑明。惜幻却也不再追问。

如此,众人又商议烧化怀晋一事。惜幻曾在谷中烧化过妙徽,又听蕣华说烧化乃冲冥玄门崇尚丧仪,故此也愿意早日送怀晋人魂得脱。大家在后山寻了一处幽静的所在,用枯枝干藤做了一只简陋的木筏,浮于一条清澈的小溪中。待到正午时分,将怀晋抬到木筏上,浇上油脂,点燃烧化。众人对着熊熊大火默默祝祷。

秋水长天,草木清萧,寂静的山林中,烈焰腾空,突兀恣肆,仿佛数柄张牙舞爪的利刃,扑向苍穹,欲将青天划出裂缝,追问九天上的仙人,世间纷扰缘何而起,缘何可灭?

刘度看着儿子肉身灰飞烟灭,心中默念:怀晋,你安心去吧。我们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护惜幻母子周全。你虽中魔徒奸计,但也是为民殒命,成就了刘家的大义。明日,爹爹或许也要同你一道去见你的祖父,我们父子都对得起刘家列祖列宗了。”

蕣华虽为冲冥玄门弟子,也曾亲历孙真人烧化,但此时见儿子肉身飞灭,心中仍是伤痛万分,只想扑过去抱住儿子,不让他走。但理智又告诉她,一切已成必然,无可逆转,唯愿怀晋人魂早日皈依永宁。

芷容对着大火放声痛哭,想到一向关爱自己的大哥就这样飞灭了,昨夜还与他并肩作战,受他庇护,今日便阴阳殊途,永不得见,真希望一切都只是南柯一场,噩梦醒来,怀晋仍然会为自己讲故事、教授自己剑法心诀。但身前火焰不断传送的热浪却又那般真实,炙烤得脸颊炽热无比,令自己不得不接受这残酷的现实。继而又想到袁循后日恐怕也会如此,一时心绪紊乱,哭得伤心欲绝。

陈伯一边哭,一边哀叹:“老天爷,你真不开眼,少爷还那般年轻,怎的就将他唤走了。留下少夫人和小少爷,孤儿寡母好不可怜。为甚不让我替了少爷,老天爷呀,为甚好人却要遭难。”

惜幻怀抱婴儿跪在地上,呆呆看着怀晋在火中飞灭,想到一年多前,姥姥也曾这般飞升。想到与怀晋在健康城外秦淮河边的树林中第一次相见,后来竟又在南市碰到,几个月前才在谷中听怀晋说那时的碰面原来是他有意跟踪自己。想到南市游逛后,随怀晋住到刘家,一家人相亲相爱,后来怀晋为成全自己的思亲之情,盗取乾坤门,再后来怀晋去石子岗魔窟救出自己,手臂被魔徒打伤,再后来怀晋带着自己去洛阳避难,不顾自身伤痛,运功为自己驱寒,再后来带着自己去邺城,教自己抚琴自保。带自己去代国的路上,遇到群狼咬死马匹,食物缺乏,怀晋忍饥挨饿让自己吃饱。自己在大雪中受了风寒,怀晋背着自己徒步在雪中寻找救援。在代国被兰娜太后囚禁,又是怀晋舍身将自己救出。终于在山谷中结为夫妻,过上了幸福的日子,却遭王娇追逼,一路逃避。最终,怀晋还是为了保护自己命丧黄泉。怀晋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事,自己一直想将来也要为他做些事,可却再没机会。想着想着,泪水已然润湿了面颊。继而又想到自己昨夜的决定,便低声祝祷道:“大哥,你在洛阳曾经说过,若我找不到你,便去我们曾经去过的地方等你,你一定会回来找我。大哥,我将来要去我们生活得最开心的山谷等你,你要记得去那里找我。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天上见我们的亲人。你的祖父、弟弟,我的祖父、外祖、姥姥、父亲、母亲都在那里等着我们,我们就快团聚了。只是我不忍抛下我们的孩子。可是,大哥,你说过,我是大英雄、大义士的后代,我也要像我的祖辈那样心存侠义。我相信你不会怨怪我今日的决定。”

蕣华在旁听她低语,只得一鳞半爪,听到“洛阳、山谷”,想她定是怀念二人一起在洛阳和山谷的生活,听到“祖父、外祖、姥姥……”,觉她定是思念死去的亲人。又想二人相识刚刚一年,若在凡世,只算新婚,却已生离死别,心中又自伤痛,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做出多大牺牲,也要保全惜幻母子平安。就算将来自己百年后被师傅、师娘责骂,被天尊责罚,这次也要不顾一切自私一次。

就在刘家烧化怀晋时,四明山庄和括苍派诸义士也来到这里。原来众人记挂刘家丧子,来此探望。到了山庄不见人影,望到这里烟火腾空,便来探看。大家见刘家在此烧化怀晋,全都跪下默默祝祷。

烧化已毕,回到后山山庄,蕣华陪着惜幻照看婴儿,其余众人则聚在刘度房中,商议剿魔大计。瑶仙带来一个坏消息。今早,派去富春帮搬请义士的仆从回来禀报,富春帮帮主黄万通上月刚刚谢世,帮内因继任人选争执不下,分为两派。一派支持黄帮主师弟钱万达继任,一派支持黄帮主大弟子郑汇昌继任。黄帮主灵柩尚未入土,两派已发生两次械斗,互有伤亡。四明山庄的仆从虽知此时搬请难以成事,但也不想无功而返,硬着头皮分别找了两派首领。结果,钱万达说没空理会,郑汇昌则说待处理了帮中纠纷再来。诸义士听瑶仙叙述,知道富春帮即便出手,也不可能在明日赶到。现下只能寄希望齐云山都虚观的道爷们还能像二十四年前一样,一纸传书,即刻奔赴国难。但想齐云山距此路途遥远,即便道爷们愿意前来助拳,也不知能否在期限内赶到。大家只能就目前形势,又让刘度说了说石子岗地形,根据魔徒上次临时更改地点的诡计,预先筹划了一些应对方略。但也觉此次魔徒若再生阴谋,仍难应付。

这两日,大家都在愁云惨淡中苦苦煎熬。好在诸义士聚首,总可切磋武艺,谈论内功心法,稍稍提升了些许士气。惜幻则专心养育婴儿,蕣华将自己的育儿经验告诉她,婆媳两个一门心思扑在婴儿身上。因怀晋去世,惜幻请刘度为婴儿取名。刘度想到剿魔大业未竟,晋室尚未恢复中原,便为婴儿取名刘寄,意寓将诸多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寄儿虽然刚刚出生两日,却极其聪慧,见到亲人朝他微笑,他也绽露笑容。他的笑容对刚刚丧子、丧夫、丧兄的诸人来说,竟似仙丹妙药一般,抚慰了众人的哀恸。不仅刘家五口看到他能够开心忘忧,其他义士见到这条可爱的小生命,也为怀晋血脉得以延续感到宽慰。

两日时间甚为短暂,很快到了九月十五的黄昏,蕣华早早做了晚饭,招呼众人吃了,又回房中照顾惜幻母子。饭中,大家谁都不提夜间去建康的事,但都心知肚明。

这两日,蕣华因怕寄儿哭闹影响芷容休息,让她回自己房中居住。芷容倒也愿意。她想不与蕣华一起,便可趁机随刘度去建康救人,免得被蕣华捉住拦下。故此,吃过晚饭,便去找刘度说情,让他今晚务必带自己去建康。刘度被她死缠,知她担心袁循。若不让她去,万一袁循遇难,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若让她去,恐怕她会以死相殉,又不忍心,只在那里犹豫不决,便想同蕣华商议。于是,让芷容叫蕣华来自己屋里。芷容刚刚出去,突然在院中大喊:“惜幻,你去哪里?”继而又喊:“爹、娘,惜幻用乾坤门走了,爹娘快来呀。”

刘度、陈伯听到,慌忙跑出屋,见芷容站在空荡荡的院中,哪还有惜幻半点人影。芷容见二人出来,带着哭腔道:“爹,刚才我看到惜幻穿过乾坤门走了,不知她去了哪里。我要追过去,可她已在那边收了贝壳。”

刘度听了也是一惊,却不知怎的不见蕣华人影。三人跑进惜幻房中,见寄儿躺在榻上熟睡,蕣华被五花大绑捆缚着,嘴里还塞着东西,人像昏死过去一般,紧闭双目。三人见到全是大惊。刘度跑过去为她掏出口中布块。探她鼻息,虽然微弱,并未断绝,赶紧猛按人中。众人七手八脚为她松了绑。过了好半天,蕣华悠悠吐出一口长气,慢慢睁开双眼,见到众人竟有些迷茫。芷容见蕣华醒转,急问:“娘,发生什么了?怎么你被捆在这里。我看到惜幻用乾坤门走了,她去哪里了?”

蕣华听说,方才恢复意识,猛地坐起,突觉脑后嗡嗡生疼,一下又倒下。刘度、芷容赶紧上前将她扶住。蕣华也顾不得后脑疼痛,忙向怀中摸索贝壳,一摸之下,竟失声痛哭道:“惜幻将我打昏,拿了乾坤门。她定是去石子岗了,怎么办,怎么办?”

三人听她说俱都惊诧,忙问到底怎么回事。蕣华便将昨日惜幻要去太虚谷引发天香雷阵和自己坚决不允的事都说了。又说今日晚饭后,她与惜幻在房中照看寄儿,惜幻为寄儿哺乳后,便说困倦,躺下休息。她因日间张罗众人饮食,又照顾惜幻母子,也有些困倦,便也躺在自己榻上休息。躺着躺着,忽觉屋内似乎有人走动,便起身观看。刚刚坐起来,只觉脑后一股劲风,还没来得及反应,已被硬物打昏,之后便不省人事。

三人听她述说,急得无法。蕣华此时早没了主张,想到惜幻就要毙命,只觉天都要塌下来了,一时间竟哭得仿似婴儿。芷容听她说了惜幻的打算,也吓得花容失色,泣涕不止。那边寄儿被众人吵醒,也在那里啼哭。一时间,房内大人小童哭声四起,乱作一团。好在刘度还算镇定,提醒大家,干在这里着急不是办法,瑶仙和诸义士还在前山等待。不论如何,都先去前山汇合诸义士,再商量对策。现下没了乾坤门,只能步行过去。蕣华听他说,方才稍稍平静,让三人快去前山,自己留在后山照看寄儿。

于是,刘度带着陈伯、芷容提着灯笼翻山往东南行去。此时,诸义士在瑶仙处都已等得心焦,不知刘家为甚迟迟不到。瑶仙也觉有异,派禀良去后山查看。禀良却与刘家三口走差了,没在半路撞到。待刘家去到前山,已近亥时。诸义士终于见到三人,瑶仙忙迎上去对刘度道:“刘大哥,洪川道长带着十名弟子连夜兼程赶过来了,你们快去建康救人吧。现下我们这边已有二十七人,今晚或可成事。”

刘度听她说,哀叹道:“大嫂,我们去不了了。惜幻抢了乾坤门,独自去了石子岗。”

诸义士听说,全都大骇,急问缘由。刘度便将惜幻欲舍身灭魔的事说了。大家甚是着慌,但没有乾坤门去不了建康,全都无可奈何。此时,新来的洪川道长突然道:“贫道识得御剑飞行之法,可速去建康。只是须得一柄纯良宝刃,方可施法。不知在座诸位谁有这样的宝器,借来一用。”

大家听说全都面面相觑。因众人所用兵刃虽然都是精钢铸造,但并非宝物,唯有刘家湛卢堪称宝刃。刘度急问:“道长,我家有湛卢宝剑,只是不知您所讲‘纯良’何意?”

“纯良即曾经使用这宝刃之人个个胸怀坦荡,未做过一件亏心事。说来惭愧,譬如贫道所用希爵也是宝剑,但因贫道早年贪慕荣华,追随齐王司马冏,攻杀赵王司马伦,助其祸乱朝纲。后见其倒行逆施,方才幡然悔悟,脱离凡尘,入山修道。但手中希爵已沾染了不正私心,故此,无法御使飞行。因那御剑飞行之术,须以纯良之心驾驭纯良之刃,方可破除凡尘阴蔽,御使良善之气,以助飞行。”

刘度听罢,点头道:“我手中湛卢乃仁道之剑,历代用剑之人皆行仁义,扶危济困,诛奸除恶。先父得前朝贤臣周处馈赠后,曾持宝剑抵御强敌侵扰,我与怀晋都曾仗剑诛魔。请道长凭此剑施法,若法术可乘,我们即刻去建康救助惜幻。”说着,将腰间长剑取下,递给洪川道长。

洪川道长接过湛卢,点头道:“刘先生一家大仁大义,湛卢大名贫道早有耳闻。且待贫道施法。”说着,同大家走到院中,将宝刃抽出剑鞘。霎时,湛卢秋水毕现于满月清光之下,周围站立诸人顿觉劲风四起,其中更有一股仁善之气。洪川道长持剑挥舞一番,突然将长剑抛向空中,口中念出:“纯良宝刃,凝合善念,破除翳障,御风飞行”,同时右手捏诀,用力指向湛卢。果然,湛卢得他施法,竟横在半空一动不动。众人全都看得惊异。洪川道长又将双手摊成掌状,反手缓缓压下,湛卢便慢慢下降,降到几乎贴近地面。道长对刘度道:“刘先生,御剑之术已成,只是宝剑狭窄,只能搭载你我二人。”

刘度点点头道:“道长,此去凶险,你……”

洪川道长未及他说完便打断道:“刘先生,你我都是侠义中人,务须多言。救人要紧,快请上剑,于前带路。”

刘度听他说,心中感动,拱手抱拳,也不多说,急跳上湛卢剑首。洪川道长随后跳上剑刃。余下诸义士因不能跟随过去,只得叮嘱二人小心应对。洪川道长正待施法启程,芷容突然跑到他身后,抓着他的衣服,对二人喊道:“爹,道长,带我去吧。惜幻是我妹妹,也是我的嫂子。是我说漏了话,让她知道真相,我必须救她。”

刘度还想拦阻,洪川却道:“小姑娘,你心诚志坚,不愧为谢义士的后人,上来吧。”边说边向前挪了一步,将剑柄留给芷容踩踏。

芷容得他允诺,赶紧跳上剑柄。洪川让她抓紧自己衣衫,随即念动咒诀,起剑向北飞去。

湛卢载着三人飞过四明山、会稽郡、富春江、太湖、青龙山,终于接近建康。刘度在前,借着月光导引方向,指挥洪川道长御剑来到石子岗上空。但石子岗地方阔大,到底去哪里寻找。三人盘旋许久,芷容突然看到某处有光亮闪动,赶紧指给二人看。二人也看到那里光斑闪烁,便直飞过去。飞得近了,果见这处密林中挂着一些灯毬,其中一株白皮榆树裂开一丈见方的大口,内中雾气氤氲,周围还站了许多蒙面的黑衣者。

十九年前,刘度曾参与将魔魁诱入太虚谷,知道白榆的裂缝便是太虚境的入口,遂让洪川道长将湛卢停在此处。三人下得剑来,刘度拾起湛卢,喝问白榆旁边站的蒙面者在此作甚。那些魔徒见三人御剑飞来,甚为惊异,听刘度喝问,也不答话,举兵刃就砍。三人各持长剑与魔徒对攻起来。刘度与洪川道长手中长剑皆为宝刃,魔徒护心铠甲挡不住湛卢、希爵穿刺,陆续被击破心窝,气散倒地。芷容虽无宝剑,但也仗着利刃挡住了进攻的魔徒。不一会儿,守在白榆旁的十几名魔徒全被击杀。

刘度赶忙带领道长和芷容冲进太虚境中。三人穿过浮云屏,来到太虚峰下,见豆蔓云梯已攀峰而上。刘度想惜幻与魔徒恐怕已去到太虚谷,赶紧提着湛卢,率先登上云梯,道长与芷容随后跟上。三人刚刚登上云梯,便觉身下豆蔓不断上升,又加各人奋力攀爬,瞬间到达太虚峰顶,见乾坤门也已打开,便都奔入太虚洞。出得洞来,看到王家三口和嬛嬛呆立门边,谷内中心处,金光闪烁,一朵牡丹花悬于百花圆圈顶端,与百花一同射出道道强光,击中一个又一个魔徒。惜幻与墨潭立于牡丹花下抱头痛哭。袁循大喊着:“惜幻,你不能死”,边喊边向百花圈中奔去。刘度见状,飞身上前将他拉住道:“循儿,不可过去,天香雷阵已然启动,去了只能白白送死。”

芷容见到惜幻,不理刘度劝阻,发疯般地向前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喊:“惜幻,惜幻,你不能死。”刘度想伸手去拉她,却没拉住。

惜幻也看到了众人,朝大家凄然一笑,仿佛要说什么。可就在这时,百花圈内一声巨响,众人只觉眼前骤亮,耳际雷鸣,随即便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昏了过去。过了许久,众人方才陆续苏醒,渐渐恢意识,再看太虚谷的中心,早已恢复了平静,百花仍旧开得烂漫,内中却空无一人,不禁全都凄然落泪。芷容一边大喊着“惜幻”,一边哭着奔向血潭。大家跟在她身后穿过花圈,走近血潭。但见血潭内中血水鲜红平静,一动不动,潭内漂浮着一朵盛放的牡丹。见到如此情形,袁循与芷容全都扑在潭边,放声大哭起来。其余众人也都默默流泪,唯有洪川道长叹一声道:“顾姑娘与张公子的后人也是这般侠义,世间人因此得福了。”

袁循、芷容哭了好一阵,哭到最后都只剩了抽噎。刘度将二人扶起劝道:“循儿、容儿,莫要伤心过度,惜幻为我们、为天下百姓舍生取义,我们需铭记她的大义,好生照料她的遗孤。”

二人听了,方才渐渐收住哭声。刘度又问袁循,惜幻到底怎样找到他们。袁循回说不知,只是突然被魔徒带到这里,见到惜幻。

原来怀晋离世那夜,惜幻哄寄儿睡下后,自己也躺下休息。但她心中翻江倒海,乱成一团,怎能入睡,真希望一切都只是噩梦,明日早起醒来,怀晋还会像以往一样同自己说笑。就在她思想之时,听到瑶仙和芷容过来,刚想起身同她们招呼,又怕惊扰寄儿,便想等寄儿睡熟了再过去。没想一等之下,竟听到三人低语。蕣华和瑶仙说话时都将声音压得很低,隐隐约约听不清楚。唯独芷容平日高声大嗓惯了,此时虽也努力压低声音,但在寂静的深夜,仍能听得明白。从三人对话中,她略约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想来魔徒索要自己和乾坤门定是为解血咒,取得魔灵,继而想到姥姥以往的嘱咐,想到蕣华讲过母亲舍身引发天香雷阵的事,便打定主意去太虚谷与魔徒同归于尽。但她并不确定姥姥传授的口诀一定能够取出天香引,故此第二日又向蕣华询问,以期得到印证。她觉得蕣华一向仁义,知道自己的打算,定会支持。万没料到,蕣华竟不顾义士与百姓的生死,只想保护自己。她嘴上只得假意应承不再想天香雷阵的事,心里却凄然道:“娘,我说谎骗了你。我不能置袁大哥、诸义士和百姓的性命于不顾。大哥已经死了,我不想再有人像他一样死难。”此后两日,她因验证了天香雷阵的启动方法,便不再提去太虚谷的事,专心抚育寄儿,只觉能与寄儿多呆片刻也是好的。

惜幻知道蕣华为保护自己,此前一直让与自己同住的怀晋携带乾坤门,以防万一有变,可尽快带自己离开。怀晋死后,蕣华同自己居住,乾坤门必定在她身上。但十五日夜诸义士去建康,乾坤门定会被暂时拿走。故此,自己若要行动,必须赶在刘度走之前。于是,这日晚饭刚过,圆月还未升起,她便假装困倦,躺下休息。实则眯着眼,观察蕣华行动,伺机抢夺乾坤门。果然,蕣华因日间劳累,此时又见寄儿和惜幻都已睡下,自己便也躺下休息。惜幻见有机可乘,悄悄起身,拎起事先藏在榻下的门栓,蹑手蹑脚蹭到蕣华榻后。她记得怀晋在山谷中曾教自己击打后脑致人昏迷的办法,此时也想用这种方法打昏蕣华。可蕣华躺着,后脑靠在枕上,一时不知如何下手。正寻思,突见蕣华起身,她来不及多想,用尽全力一棍抡了过去,打得蕣华吭都没吭,便昏倒在榻。彼时怀晋怕惜幻将来遇险,一再叮嘱她,万一使用此法,务必用尽全力。故此,惜幻此时用了十二分气力。她却不知,如此大力击打,极易将人打死。好在她准头不够,着力处离致命点差了半毫。否则,蕣华就算有内功护体,也必丧命。

惜幻将蕣华击昏,自己先吓了一跳。但想到心中计划,赶紧稳定心绪,用手探了探蕣华鼻息,感觉虽然微弱却未断绝,这才放心。她又按照彼时在平城与怀晋绑缚守卫的办法,用为寄儿裹襁褓的带子,将蕣华绑了个结实,还学着当初怀晋的那样,往她口中塞了布块儿。她哪里知道,蕣华被她打得昏晕许久,直到她走都没有醒来,这些绑缚、封口的办法即便不用,蕣华也不可能起身阻止。

全都做好,方去蕣华怀中摸索乾坤门,摸了一阵,果然摸到贝壳。此时,月亮却还没未升起,她见一时无法使用,便提笔写了封遗书,塞在寄儿襁褓中。书毕,再看天色,圆月已然初升,她赶忙跑到院中,祭起乾坤门,一边念出口诀,一边默想石子岗情形。她对石子岗印象最深的场所是曾被关押的洞穴,此时自然先想那一处。但想了许久,乾坤门毫无反应,急得她就要大哭。突然想到在洛阳时,与怀晋回长干里探望,因长干里小院被焚毁,无法开启乾坤门。如此看来,定是山洞内发生变化,不如想周围山石树木。于是,又想洞口情形。当初刘家和谢驰为救她,曾在洞外与魔徒大战。怀晋带她逃出山洞时,还被魔徒铁链倒刺扎入手臂。故此,她对洞外印象较为深刻。默想之下,乾坤门果然开启,对面现出了山洞外的情形。她来不及多想,抬脚跨入。就在刚刚落地、转身收起贝壳的一刹那,芷容的呼喊声从慢慢闭合的贝壳中传了出来。惜幻心中一阵凄然,默默念道:“芷容,我会尽力去救袁大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