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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节 易水萧萧西风冷(三)

在黄龙党的内务上,宋君鸿可以说是有心无力,根本帮不上什么忙的。

甚至再退一步来讲,宋君鸿宁愿岳英不要再去争这劳什子的任务,找个地方好好养伤,然后太太平平的过着子,不比去承担这个随时都可能惹来危险的神秘任务强上百倍千倍吗?

沙场醉卧歌当哭,几多少年抗虏胡。试看千载黄沙道,荒草历历湮白骨!

孙星是来接洽这任务的,结果就死在半路上了;自己也只是帮着传了个口信,结果就被误解拘禁了一夜;岳霭十多年都在隐忍潜伏就为等这任务,结果却在任务正式开始前就把命搭进去了。

他实在是不理解岳英为什么还要上赶子的去争取这个简直是在和死神握手的任务。

不管这个任务在别人眼里看来是多么的危险,可是岳英仍然是会毫不放弃的去争取,甚至是为之对峙!他梗直了脖子的时侯,就像是一头想顶犄角的倔强小牛。

韩侂贵揉了揉开始隐隐有些做痛的太阳穴。每当遇上令他感到格外生气的事情时,他的太阳穴就会开始突突的跳。当然这也可以看成是一种他忍不住想要发火的预兆。

但韩侂贵仍要强压下来心头一层层泛上来的不快!

能屹立官场数百年不倒,韩家家风向来讲究隐忍厚积、谋定而动,尤其是在经历了当年的“九子落难”的流放事件后,更是让韩氏族人们学会了在关键时刻压抑自己情感和冲动的重要性。

至于会出现韩书俊这种冒失小子纯粹就是一个意外!

韩侂贵眉头锁得紧紧的,但仍是尽量把话声放轻放慢,让自己的语气听得来显得很温和:“贤侄,你这提议性质很严重,连我也不敢擅专了。看来只好先放一放,容后聚起大家再一起商议吧。必竟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到时侯我和你的叔伯、祖辈的人们凑在一起,总能商议出一个合适的办法的。”

看到韩侂贵的态度缓和下来,岳英也就不再好硬顶撞了,只是低着头抚着自己手背上的一处伤口不说话。

“贤侄,你看这样可好?”韩侂贵摆出了一份善意和解的模样。

宋君鸿眉稍一挑,别看韩侂贵这话说的和颜悦色,充份体现了宽厚长者的风度,但却是另有乾坤。明着里是在让着小辈,凡事以和气为重,暗地里却是仍然以拖代拒,说是且等回去后与岳氏的长辈们来商议定夺,但却是不仅没有同意岳英的请求,且一旦回去请出岳氏其余尚存的长者后,那哪还有岳英这个小孩子插嘴的余地,直接把岳英给绕过去便是了。

岳英假如以为他这是在让步,而接口答应的话,那他今后就会再也没有争取的权利与机会了。

宋君鸿有些犹豫,要不要给岳英做出一些适当的提醒。

好在岳英虽然性子耿直,也不像宋君鸿那样历经两世为人经历,懂得那么多人情故事和说话办事里的弯弯绕绕,但倔性子的人也有倔性子的好处。

经过了一阵子的沉默后,他仍然是低声的嘀咕了一声:“反正这个任务我一定要继续做下去,那东西我也谁都不给!”

韩侂贵脸上终于有点作色了,自己好话说尽,怎么这孩子偏就这么油盐不进的呢?

不过这事也怨不得韩侂贵窝火。要是换成别的少年,他软硬兼施,三下五除二的早就应付下了。就算遇上个不太听话的,也大可出手教训一下。以他的身份、地位,再随便扯点大义凛然的由头,谁也不能说了他多大不是去。

但事情棘手就在于对方偏偏是岳家的后人。于情他不敢出手动岳家人一个指头;于理这事也是从岳家人那起的头,他不能把岳家人的态度完全置之不理。

岳英说的对,那件机密的大事固然是天下事,黄龙党事,但同时也是他们岳家的事。所以他凭着岳家后人的身份,在这事上便有很大的讲价余地。

虽说他们祖孙也入了黄龙党,但这件事那也是党内要借助岳家的力量,硬生生从他们家手里的那个大秘密上分享、发散最后形成的一个任务。而这个任务的源头,仍是握在岳家人的手里,岳家人不配合,他就完全没辙。

更何况那个最重要的物什还在这个少年手里,岳霭死后,这个物什的下落便只有这少年一人知晓了,便是别的岳家人也不可能知道。他若是不跟着自己回去,而是带着那物什随便一跑一藏,那这任务就彻底玩完。

到那时,他又如何回去向自己的兄长和党内交待?

总不能出手硬抢吧?欺负一个刚刚丧失亲人的遗孤,这话传出去怎么都不好听。更何况黄龙党以继承岳飞之志为口号,要是让人知道他欺负岳氏的后人,那还不让天下的豪杰们唾沫星子给活活淹了?

怎么办?左右都为难,韩侂贵还发作不得,于是一拂袖转身从厅堂里拉过一把在昨晚战斗中侥幸没有被毁坏的椅子来气鼓鼓的坐下,端起已经有些变凉的茶水低头自顾自地啜溜着。

现场变得更加的沉默、甚而有些尴尬!

空气中似乎有火星子开始乱爆,众人都把眼光向吴大嘴、朱强两人瞄去,希望他们能出面说两句话,缓和一下眼下这令人难堪的气氛。

但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时侯最先开口说话的,却居然会是宋君鸿。

尽管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岳老前辈义勇捐躯,现在遗体还摆在这大厅里面。逝者尸骨还未寒,大家便在他灵前争执,有些失礼吧?”

实际上宋君鸿对现场发生的争执内容根本没怎么涉及,甚至连支持谁都没有去说,更不见的有多么关心此事。

但众人火辣辣的目光一下子全都看向了宋君鸿,有些目光里似乎还隐含着刀子一般的锋利。

史福的眼珠子已经霍得一下子瞪的溜圆,恐怖的盯着宋君鸿。

在他的印象里,宋君鸿绝不是那种不知道分寸的人,可这种时侯你怎么就敢胡乱站出来说话呢?就算退一步来说,你说话也不能讲这些啊。

你这孩子怎么和岳英一个德性,可你宋君鸿不是岳氏后人,韩侂贵要是想捏死你,和捏死一只蚂蚁也并没有多大的区别的。祸从口出的古训你都不知道吗?你这是要作死啊!

他倒并不真是那么关心宋君鸿的生死,但他对假如宋君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之后自家小姐的伤痛心情和可能随之爆发的失控举动却不能不担心了。

宋君鸿这话说的浅,就像是在打圆场:你看今天这场合不合适,大家都别争吵了。

但再仔细一品味,则可能又有另一层意思:人家岳老头儿刚死,你们好意思去挤兑人家留下的一个娃娃?

以韩侂贵的城府深沉和多疑,他不可能想不到后一点,而且,史福猜想韩侂贵会认定宋君鸿话里意思就是后一点的可能性甚至可能更大一些。

你说,这不是要了史福这个老头子的亲命了吗?几个小娃娃们或许不清楚,但他们几个老头子却知道:韩侂贵虽然在大节上尚不曾有亏,但绝对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主儿。他能在党内越来越受重用,也绝不仅仅是因为他有一个叫“韩侂胄”的哥哥,他自己的城府深沉和手段凌厉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

唯一不足的是,在襟怀、气度和亲和力等方面上他仍稍逊其兄一两筹罢了。

史福已经在考虑一会要如何的来搭话,看能否转寰一下这个糟糕的场面了。

但这时的宋君鸿其实并没有考虑这么多,他甚至也不想再继续插手黄龙党的内务,可他不愿意看着岳英如此受人挤兑。且不说他在岳霭临死前答应过要照顾好岳英,就算他在被岳霭误解、怀疑而拘禁的那个晚上,岳英也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的,这个情份,他得还。

不管他说了什么,想扮君子风度的韩侂贵都不能当场发作来拿他怎么样。而等这件事情一了结,他就立刻启程去书院,再不掺和黄龙党的事。到时大道通天,各行一边,我管你韩侂贵高兴不高兴了?

至于事后韩侂贵会不会再找机会报复,那他眼下也顾不得那么远了。

既要深思熟虑,也要仗义敢言!

宋君鸿就是作如上想法的,所以当他在热血往头上一涌时,就说出了上面的这些话。或许他自己也并没有太觉察到,在经历了坠崖和穿越重生这些怪事后,宋君鸿多少有点不拿自己现在的这条命太当回事,骨子里也就变得比前世那个谨慎的人更敢于去“赌”、去“搏”!

“对,逝者为大,其余的都是小事,小事嘛。”史福走过去插在宋君鸿和韩侂贵之间打了一个哈哈,“不管有什么事,都应等人入土为安了以后再说不迟嘛。”

说完史福朝吴大嘴和朱强打了个眼色,自己和几个老家伙虽然聚在一起时常常拌嘴骂架、互相揭短,但几十年来在刀丛剑林中共同闯荡过来的感情绝对不是盖的,这个时侯就要你们都站出来帮帮忙喽。

二人哪里能不会意的?吴大嘴必竟是韩侂贵的亲属,好说话了一些,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当先站出来,笑着说:“小贵,这事反正说到现在也没个结果,大家都是说了不算,算了不说的,那刚才说的那些就全都不要再去计较了。”他转身冲岳英瞅了一眼:“小家伙,做事不能光凭一股子热血。非是吴爷爷打击你,这任务有多艰难、凶险你可知道吗?”

“回李家爷爷的话,这些小子都知道。而对于和这任务相关的来龙始末,所有内容,爷爷在世时更是全都告知过我的。所以他也再三叮嘱,万一、万一他发生了什么意外,好叫我也能一直接着完成下去的。”岳英拱手弯腰回答道,他对于医治自己的吴大嘴还是很有些好感的,自也更加执礼恭谨些。

吴大嘴并没有去接他“祖逝孙继”的话头,只是面色一板,问道:“即知如此凶险,为何还执意要接这个任务?莫非你真当这任务是游戏,只如小孩子玩过家家一般轻松吗?”

吴大嘴本也是一翻好意,希望岳英听后能知难而退,那样至少也可为岳氏多保留几分香火。

却没成想听了他的这翻训斥后,岳英自从下楼后就一直使劲憋着的泪水突然一下子流了出来:“如今我爷爷的尸体就躺在旁边,所以请诸位不要说我不了解这其间的凶险。”岳英扭头向宋君鸿问道:“宋公子,爷爷也曾教我读过些兵书和圣贤典籍。孟夫子曾说过一句话:‘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对是不对?”

宋君鸿点了点头。

不顾自己身上缠得到处都是的裹伤绷带,岳英再次跪倒:“我爷爷跟我解说这句话时只有八个字:‘秉天地心,做痛快事’,这也可说是他在逝时对我的一再教导。想我祖孙二人为了这个任务,毅然从安康欢乐的小山村中走出来,在这个小镇中一潜伏就是十余载,却从来没有后悔过。可为了等待这个任务的启动,我爷爷从四十岁的精壮之年等到头发花白,这其间所需要付诸的种种的隐忍和毅力诸位长辈们可能体会?耗尽一生的时光,去等待一个不知何时才会开始的任务,岂痴狂耶!?但我从来没有听爷爷说过一句抱怨的话,因为,他相信他所做的一切必将在将来成就一番伟业,更能完成曾祖的遗愿!他一生都在等待这一个机会,这一个任务!谁知现在任务即将开始,他却为救我而先去了。可、可就因为他已经死了……”

岳英噙着满眼的泪花仰起脸来看着韩侂贵甚至还有吴大嘴、朱强和史福大声的质问道:“就因为我爷爷现在已经死了,你们就要把这条已铺就了十六年的线掐断,重新再找来人重新再来编排这项任务么?那么试问我们祖孙十数年来的隐忍和等待又算做什么?我爷爷的死又算作了什么?”

这质问声到了最后时彻底演变成了愤慨无比的怒吼:“你们这样做,便是相当于抹杀了爷爷十余年的作为和一生的梦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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