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趁着他俩窝里斗，山魈撮唇唿哨了一声，森林深处，很快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各种兽声回应，越来越多，越来越大，逐渐响彻整座山林之间。
柴米和孙派德停了口，齐齐一缩脖子，怵惕地四面打量。
“喂！”柴米伸出一根食指，顶了顶孙派德的脑门，“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孙派德定了定神，开始用滔滔不绝的介绍掩饰心中的恐惧：“它应该是第三族的山魈半妖，从长相看，就有一半人类血统。据书中记载，山魈又被称作鬼狒狒，因为濒临灭绝而被列为一级保护动物，虽然样貌丑陋，但是力大无穷。而且山魈妖族最擅长‘迷神妖术’，通过制造种种幻象，来给敌人布下杀局。虽然妖术本身的杀伤力不大，但当幻象迷神成功后，它们凭着浑身蛮力，可以轻松给予一记致命的追击。”
“老孙，你讲这段话的语气，特别像我们系主任。”柴米斜睨着他，表情似笑非笑。
“系主任跟你没仇吧？”孙派德警觉地做了一个防御动作。
“嗯，我得想想，仇人太多了，一时半会还——”柴米刚说出这半句话，森林中突然狂风大作，树丛摇晃比刚才更剧烈，而且是四面皆动，就像有十几辆推土机围成一大圈开了过来，大小粗细各异的兽吼声混成一大片，越来越接近他们。
“这些也是幻象吗？”
柴米一弯腰将孙派德抄起来，高举在手，紧张地询问。
孙派德摇了摇头：“他是在喊帮手。”
随着咆哮渐近，林中陆续奔出几十头大小体型各异的野兽，一只只仰头吼叫着，渐渐聚集到巨型山魈的身后，形成了一个排级战斗力的兽类阵营。
柴米点了点敌方的人头——不，兽头，自言自语道：“这将是一场歼灭战！”
“没错……咱们肯定要被先奸后灭了……”孙派德一脸哀伤地附和道，眼睁睁地看着对面几十头体格精壮的野兽，正磨齿踏爪，蠢蠢欲动，他心中后悔不迭。
方才柴米一脚把他踹上了半空，本可以趁机逃走的，但在空中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决定回到主子身边，和她共同御敌。这其中，固然有不放心小酷的原因，但更多还是挂念着柴米的安危。两人——孙派德已经通灵，就姑且算是个人吧——两人虽然相处不久，但还算脾性相投，尽管嘴上时常阴毒互损，实则行动上处处彼此回护。况且，柴米是孙派德通灵后近距离接触的第一个女孩儿，也是他得以融入人类世界的介质，朝夕相处之下，早已滋生出依赖、眷恋之情，这份眷恋足可战胜天性中胆怯的弱点，只是他自己还未发觉罢了。
“它们的样子好恶心……”柴米喃喃道。
孙派德这才注意到野兽们的长相，奇特狞恶，有的是人面兽身，有的是兽面人身，甚至有左半边是人右半边是兽的怪物。其中最难看的一只浑身无体毛，脸皮向上掀起层层褶子，将眼睛挤得只剩下一条细缝，面部鲜红的筋肉和溃烂的尖牙都翻露在外，还伸出细长舌头不断舔着流脓血的牙龈，形态恶心已极，根本分辨不出它是何物种。
它们都与这只山魈半妖一样，仿佛科学实验中生物杂交失败的测试品，十分丑陋可怖，细看之下简直令人反胃作呕。
“大部分低等级的妖怪都很丑，半妖族我不了解，但看这架势，估计好看的也不多。”老孙努了努嘴，示意柴米看看眼前这些猥琐龌龊的半妖。然后他转身抱住女主人的手腕，使劲给她抛着媚眼，说出了内心真正的诉求：“大王，等一会儿打起架来，你可一定要好好保护我啊！像我这么帅的妖怪，可是死一个少一个了！”
“你帅你先上，我丑我殿后！”
柴米用另一只手抠着鼻孔，斜眼看他。
表面看来，她似乎若无其事，颇有几分临危不惧的战将风度，其实内心深处，她已经开始悄悄绝望了，只是不愿在对手面前露怯而已。就凭手中的一块板砖，跟这么一大群虎狼豺豹搏斗，胜算肯定是负值。她几乎可以预见自己被撕成碎片的下场，连死相都无法选择。可以选择的，无非是自己一个人死，还是拖上孙派德垫个背。
山魈又唿哨一声，兽群骚动起来，横冲直撞地分散开，将柴米团团围围住，几十双兽目对她虎视眈眈。
“你太硬了，垫背不舒服。”
柴米垂下晶亮的眸子，对着手中的孙派德绽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似是留恋，又似决绝。然后她转动胳臂，用力悠划了一圈，使出浑身最大的气力，将他远远地抛上了高空：“逃命去吧，我英勇的仆人派德·孙！我命令你，这一次，不要再回来了！”
孙派德来不及反抗便被抛上半空，扯着嗓子喊了两声“大王”，急恼起来，最后大吼了一声：“柴米！”
柴米似乎听到了，仰起脸，傻笑着冲他挥一挥手。
从半空的角度俯瞰下去，她脸上那对刺眼的鼻孔隐匿了起来，五官匀称如初。对孙派德来说，她就像突然间变了一个模样，容貌端丽而神圣，犹如从烈焰中开出的金色睡莲一般纯净绝美，不可方物。她脸颊丰润，被火光映得染了层红晕，美玉一般，尤显少女独有的明媚娇艳，下巴的弧度温柔得好似自一段绮梦中失足滑了出来，在他眼中牢牢扎根。大敌当前，她却仰着脸笑得满不在乎，潇洒地挥了挥手，像是在跟孙派德告别，又更像是在与全世界作别，灿烂的笑容里，充满了对生命的热爱与叹惋。
几缕发丝随风飘在她脸前，掩不去乌黑瞳仁的闪亮光芒，眉宇之间流动着英气迫人的浓烈风情，勾魂摄魄，眼神犀利坚定，亦不乏天真。
孙派德只觉得脑中有清灵灵歌声一闪而过，虽然柴米声音悦耳，但他从未听过她唱歌，这段乐声何来？
画风完全变了啊，妈哒……他心中挣扎着想。
拦云山中北风凛冽，天寒地冻，柴米没了外套，上身只剩一件薄荷绿毛衣，孤零零一个美少女傲立于数十头蠢动的野兽之间。
在她的身旁，是漫天大火，其红如血。
孙派德很清楚，自己只是一块石头灵化成精，用卫千易的话来说，不过是个“地灵精魄”，是被三族视为玩物的稀奇物种。虽然他经常以孙悟空的后代自居，但战斗力却连一个普通妖族都不如，因此他素来胆小惧战，有大腿就抱，抱不住就逃。可这会儿，他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隐隐作痛，似乎有一公斤火热的岩浆正在身体内部沸腾喷溅，烧得心中火热、狂躁，想变化成一头暴烈愤怒的北非公牛，刨动四蹄，喷起鼻沫，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冲上战场。
从他最后坠落的角度，只能看到野兽们一拥而上，柴米俏生生的身影很快被兽群淹没，陷入厮杀。
就像一朵柔弱无依的小蒲公英，被顽劣的野猫一掌拍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