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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打定了主意日后让徐正卿教元宵读书, 这日早朝之后, 穆庭蔚留下他说起给元宵做教书先生的事。

穆庭蔚觉得, 尤旋如今亲自教元宵, 还得打理府上内务着实辛苦,既然选定了徐正卿这个人,如今让他先跟元宵熟悉一下不是坏事。

吏部侍郎的工作,若忙也忙, 若想让他不忙,也可以不忙。下午腾出时间教元宵念书,这不是什么难事。

穆庭蔚知道这其实不合礼法,但为了尤旋能轻松些,也为了元宵有个好先生, 他觉得礼法什么的不重要, 如今这大霖他说了算,满朝文武没人敢多说什么。

他什么都想到了,唯一他没料到的是,徐正卿居然拒绝了。

他说得委婉,觉得自己才疏学浅, 不敢担此大任什么的。但再委婉,那也是拒绝。

穆庭蔚在朝中说一不二,素来都是命令的口吻, 这还是头一次他语气很好地请徐正卿给元宵做教书先生,结果他居然敢拒绝!

穆庭蔚脸色当场就不好了,却也没说什么, 只沉着脸淡声道:“不着急,你回去考虑一下。”之后阔步从殿内出来。

大殿之外,沈鸣黎和秦延生针对早朝议论的事正说些什么,后来沈鸣黎看穆庭蔚脸色阴沉着出来,心情不好的样子,便随他一起出宫去。

留下秦延生一个人,他正要自己出宫,瞥眼看见随后出来的徐正卿,脸色似乎也不大好。

秦延生看了眼穆庭蔚离开的方向,又望一眼已经走过来的徐正卿,问:“你跟镇国公起了争执?”

徐正卿这人比较死板,他认定的东西,绝对不松口。

朝堂之上,皇帝是个摆设,穆庭蔚说的话就是圣旨。满朝文武都怕他,对他的决策说一不二。

但徐正卿不一样,较真儿起来命都能豁出去,偶尔因为政见不合还敢跟穆庭蔚呛上两句,吓得满朝文武大气儿不敢出。

不过穆庭蔚此人有胆识,有谋略,更有心胸,并不跟他计较,依旧很重用他。

但秦延生想着方才穆庭蔚离开的神情,似乎是生了大气,对徐正卿很不满的样子。

“怎么回事?”秦延生跟徐正卿关系不错,见他不吭声,便又问了一句。

徐正卿苦笑一声:“公爷要给小世子请教书先生。”

“这又怎么了?”话一问出,秦延生就想明白了,讶然地看着他,“公爷看中了你?”

再看看徐正卿的表情,秦延生很不解:“你拒绝了?为什么?”难怪穆庭蔚生那么大气。

徐正卿顿了顿:“我才疏学浅,怕教不好。”他主要是怕日后出入国公府,清平会不自在。

秦延生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闻此便道:“镇国公既然看中了你,你又何必妄自菲薄。何况,如今朝中局势你我心知肚明,给小世子做先生,日后前途已然明了,对你是有好处的。”

徐正卿笑笑没再提这个,掠过此话题,琢磨着问:“你有没有发觉,近日公爷和沈相的关系似乎不一般?”

秦延生想到方才二人还是一起出去的,而且没有剑拔弩张,似乎气氛很融洽,他点点头:“这俩人当初决裂的莫名其妙,如今和好的也让人不明所以。最近朝堂之上,沈相很少跟公爷唱反调,沉默了很多。”

——

出了皇宫,沈鸣黎看穆庭蔚脸色依旧很臭,他道:“堂堂镇国公也有请人被拒的时候,是有点儿丢面子。不过你可真会给你儿子找先生,挑那么一个顽固不化的,也不怕把你儿子教得日后跟他一样,处处跟你作对。在朝中,你被他呛得还不够?”

穆庭蔚道:“此人是有些轴,但为人刚正,又颇有才情。放眼朝中,也没几个学识能力比得过他的。再者,我倒是挺欣赏他的直言不讳,有什么说什么,有时候反驳我的话不无道理。”

说着,又嗤笑一声:“沈相当初不是还想拉拢他到你门下?如今倒是觉得他不好了。”

被穆庭蔚这么一说,沈鸣黎讪笑:“我那时候是看他总能气到你,觉得合我眼缘,想拉他到我这边专门跟你作对,给你添点儿堵。不过这人轴是真的轴,朝堂上再怎么跟你呛,也只认你。不得不说,镇国公拉拢人心的确有一套。”

“他轴起来,我有时还真想砍了他。”穆庭蔚又想到方才被拒绝的事了。

沈鸣黎笑了:“这人还真是宁折不弯的性子,将来有做太傅的机会都不肯要。你说他为什么拒绝你,不会是不赞成你……也不对,你手底下那些文武大臣哪个不巴着你早点成事。你给小皇帝做帝师这些年,他们明里暗里怂恿你称帝,别以为我不知道。不过你倒是沉得住气,就差最后一步了,你偏偏不动如山。”

穆庭蔚对此并不言语。

他这人心思重,这个话题又敏感,见他一点心思都不透漏,沈鸣黎索性不提,笑呵呵道:“你刚说放眼朝中,没几个能给你儿子做先生的。那么,你觉得我怎么样?”

穆庭蔚望向他,似乎还真在思考这个问题。

沈鸣黎给他一个白眼:“你想得美!”

穆庭蔚:“……”

“不过,我有法子帮到你。”他笑。

穆庭蔚不以为然,并不多话。

沈鸣黎也不多言,到了宫门口翻身上马:“信我的话,跟我去相府。”

穆庭蔚大概猜到了,策马跟上去。

——

回到相府,两人路过花园的时候,看见凉亭下一个人坐着的绿衣女子,似乎在发呆。

穆庭蔚望了一眼:“她还好吧?”

沈鸣黎随便应了声,对他道:“你先去书房等我。”之后一个人疾步走向凉亭。

穆庭蔚笑了笑,也没说什么,转而去了书房。

紫嫣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见沈鸣黎笑了一下,目光又落向远处的一抹背影。

“穆大哥来了?”

“嗯,待会儿跟他谈点事。”沈鸣黎面对她时,神色柔和许多,又见她穿得单薄,略微皱眉,“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也不多穿件衣裳。”

紫嫣笑:“刚刚出太阳了,我在这里晒太阳来着。不信你摸摸我手,不凉的。”

沈鸣黎握住她伸过来的手,温热柔软,一时也舍不得松开了。

紫嫣没躲,依旧笑看着他。

“用膳了吗?”他问。

紫嫣摇头:“等你回来呢。”

沈鸣黎许久没有这种平静而幸福的感觉了,心上暖暖的,将人扯进怀里,久久沉默,对她格外依恋。

突然的亲密让紫嫣有些不适,却没躲开,静静任他抱着。

这几年在常宁宫,她亲眼看着他黯然神伤,憔悴落寞。看他在常宁宫里坐着,盯着独孤仪那张脸发呆,独孤仪跟他说话他却不理,坐一会儿便走。

她知道,每当那个时候,他都在想她。

这个世界上,她最不应该辜负的人,可能就是他了。

她靠在他胸前,闭了闭眼,柔声道:“等你帮穆大哥登上帝位,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不想呆在帝京了。”

沈鸣黎轻轻应着:“好,到时候带你四处看看,我们去大越,去吐蕃,去回纥,去南诏,去游山玩水。你想去哪儿都可以。”

紫嫣轻轻点头,唇角上扬几分:“真好。”

“饿了吧?”他松开她,面上挂着笑,“走吧,先陪你去用膳。”

“穆大哥不是来了,要不要叫上他一起用膳?”

“不用,让他饿着。”沈鸣黎说着,牵起她的手送她回房。

——

等沈鸣黎去书房的时候,穆庭蔚茶已经续了第四盏,实在喝不下了,便随意坐在案前看书,百无聊赖。

见沈鸣黎推门进来,此时换下了官服,一袭藏青色直缀,带着几分清爽。穆庭蔚眉头一皱:“你可真懂待客之道。”

沈鸣黎嗤他一声:“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穆庭蔚懒得搭理他。

沈鸣黎也没再说什么,走至贴墙的书架前,转动一鼎香炉打开机关,从小隔窗里取出一个匣子,走过来摆在穆庭蔚跟前。

穆庭蔚看了眼,又望向沈鸣黎,也不开口,似乎在等他主动说。

沈鸣黎道:“老头子当年与前任吏部尚书柳悉之间来往的密函。柳悉当年是老头子的门生,但并不赞成老头子乌七八糟的手腕,几番劝慰,两人起过争执,后来就把老头子给得罪了。什么贪污受贿买卖官吏,都是假的。这里面还有老头子陷害柳悉的罪证。”

见沈鸣黎打开匣子,穆庭蔚拿起信函看了几封,神色淡淡:“我就知道,这些罪证必然在你手上。老沈相死的时候,只有你见过他。”

沈鸣黎唇角扯了扯:“我去见他可不是念及什么父子情份,就是想看看他这辈子,除了抛弃我和我娘之外,还做过多少令人不齿的事情。不过有幸的是,还挺有收获。”

说着又拿出几封信函递给他,语气郑重几分:“这些是他当年跟蛮夷之间的往来信件,通敌叛国,灭门大罪。”

穆庭蔚盯着那些信,脸色寒了几分,眸光微凛,书房内的气氛瞬间凝重了。

半晌之后,他把书信接过来,一封一封地看,脸色的阴沉程度一点点加深。

最后,他望向沈鸣黎,肃穆的脸上带着几分震怒:“你可知,当初蛮夷入我中原,欺我子民,屠杀百姓,占我土地,夺我珠宝,何等横行霸道不可一世?你又知不知道,我征战那些年,多少将士血染疆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沈鸣黎斟了茶水仰头饮尽:“他做的事,与我何干?”

穆庭蔚唇角轻扯,语中带怒:“那你藏着这些信件是何用意?怕他臭名昭著,辱你声望?还是怕满朝武将得知此事,拿你泄愤,将你大卸八块?又或者,你想做个好儿子,替他遮掩什么?”

沈鸣黎苦笑:“蛮夷还真是你的逆鳞,说不得。”

“一将功成万骨枯,你一介书生,焉知当初死了多少将士,堆了多少尸骨,才换来我的战功和如今的安定?”

“我知道。”沈鸣黎对他的怒意不以为然,“我留着这些信不拿出来,自有我的用意。”

见穆庭蔚沉默,他道:“当初你九死一生换来大霖江山的安宁,但到头来得到的是什么,先帝的猜忌,试探,甚至一次次想要至你于死地。当时我便说过,这天下若没你,早被蛮夷踏为平地,哪还有他们赵氏蹦跶的机会。你有用的时候,当你是大爷,打完仗没用了,当你是孙子。他们坐享其成,还想卸磨杀驴,天下间哪有那么好的事?”

提到先帝沈鸣黎想到了沈嫣,一拳重重落在案上,颈间暴起青筋:“老子恨不得挖他祖坟,把他祖宗十八代拉出来鞭尸泄愤!”

“王朝兴衰古来皆然,当初他们赵氏从别人手里得了江山,子孙没能力守住,引蛮夷入境,民不聊生。你击退蛮夷,振兴朝纲,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如今那皇位唾手可得,凭什么不能取?”

沈鸣黎说着,又指了指那些信函:“当初你除了战功,在朝中并无根基,这些书信当初拿出来,顶多勾起百姓和群臣的愤懑,却也起不了什么大浪。但如今不一样,你在朝中地位已然稳固,小皇帝又孱弱无能,整个大霖是你在顶着。此时群臣若看到这些信件,想起当初你击退蛮夷之功,拥你称帝哪个会不服?天下民心也会向着你这边。”

“我留着这些,不是为了替他遮掩,我也从没承认过他是我父亲。但这些罪证可是激起天下人怒火的好东西,也是让天下人再次忆起你功劳和恩德的好东西。好东西,就要用在最恰当的时机,才不会被白白浪费。”

“至于,小皇帝赵旭不是皇室血脉这事。”沈鸣黎顿了顿,“你知我知便好,公之于众对嫣儿来说是一种伤害。何况,稚子无辜,他体弱多病,命不久矣已是可怜,何必再伤他一次。”

“嗯。”穆庭蔚应着,他本就没打算对那个孩子怎么样。

抿了口茶水,穆庭蔚又扫了眼关于柳悉的信件,抬头:“你知道苏韶的身份?”

沈鸣黎笑:“你真当我这丞相是白做的?我不仅知道他是柳悉之子,我还知道他曾是大越的准驸马,差点儿做了大越皇帝的乘龙快婿。”

“我更知道,当初你与南蛮之战,重伤落海,流落南岛,险些沦为徐正卿未婚妻的面首,失了身。大霖镇国公的光荣事迹,可以载入史册的,这段历史我来给你写。”

穆庭蔚被茶水呛了一下,剧烈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