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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 93 章

穆庭蔚和清平从房中出来准备回宫的时候, 瞧见长洛在凉亭下喝酒。

清平望了一眼, 对他道:“你先回宫吧, 我去看看长洛姐姐。”

穆庭蔚点头:“让萧飒等着你。”

他离开后, 清平去了凉亭,远远就闻到浓烈的酒香,长洛披着红色裘衣,双颊因为酒醉晕染着淡淡的粉色, 轻颤的长睫有些许湿润。

清平过去坐下,没有开口。

长洛抬眸与她对视片刻,扬眉:“陪我喝些?”

清平把玩着酒盏,没喝,笑了笑:“我以前也如阿姐这般喜欢喝酒, 那时候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戒不掉酒, 如今沉睡几年再醒过来,反倒不想碰这些东西了。”

长洛道:“我们大越的女人不饮酒,灵魂都丢了一半儿。咱们俩以前不熟,但长宁不少提起你,说你嗜酒如命。那么多的堂姊妹当中, 其实我觉得咱们俩最像。”

“有吗?”清平仔细想着她的话,琢磨着两人哪里相似。

长洛又仰头饮了一口,冲她笑:“对待感情啊, 都那么渴望从一而终。长宁最喜欢养面首了,还有其他皇叔家的姊妹们,也都跟长宁差不多。而你呢, 是公主,众星捧月着长大,琴棋书画俱佳,还生就了一张好脸蛋儿,不知多少男人想攀上你。但你洁身自好,除了徐正卿,也不跟其他男子接触。”

提到徐正卿,清平微微怔了一下,轻笑着摇头。

长洛却突然哭了:“他以前说我酒醉的样子,最动人。但我现在每次喝醉,觉得自己像个疯子。”

“阿姐……”

长洛趴在石桌上,肩膀耸动,声音里带着抽噎:“我也想从一而终,就想守着一个人,不稀罕做什么郡主、公主。可是,怎么就那么难呢……”

石桌上寒凉,清平起身走过去,拉她靠在自己怀里,轻抚着她的肩膀。

“清平,我真的不知道他以前在郡主府过得不好,不知道父王居然做这样的事逼他离开。我知道,是我这人太粗心,可是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如果早知道,他要走我就跟他一起走了,不会让他承受那样的屈辱……”

“这不怪你,苏云阳肯定也没怪你。”她轻声安慰着,“阿姐既然放不下,就去努力一下,说不定他心里是有你的。我听陛下说,苏云阳这些年身边也没什么女子出没,你去跟他解释,跟他道歉,他兴许会听的。”

长洛摇头,渐渐止了哭声,苦笑:“他当年在郡主府时一个人默默承受了那么多,哪里还愿意再跟我一起?”

“愿不愿意是苏云阳说了算,又不是你说了算。”清平转了转眼珠,突然道,“阿姐,我有法子,你要不要试试?”

长洛抬眸,眼眶红红的:“什么法子?”

清平附在她耳畔低语半晌。

长洛微怔,有些囧:“这样好吗?”

清平问:“你跟苏云阳,你们俩当初在大越的时候有没有……”她跟长洛使了个眼色。

长洛一张脸顿时红了,轻轻点头。

“那你除了他,是不是也不想嫁旁人?”

长洛又点头。

清平拍拍她肩膀:“那你就照我说的做,我觉得他如果还在乎你,应该会心软的。”

见长洛咬着唇不说话,清平宽慰她:“阿姐既然那般痛苦,博这一次又何妨?咱们大越的姑娘向来率性,想要的就得自己争取。除非你就想这样一直借酒浇愁下去。”

长洛沉思了一会儿,点头:“嗯,我听你的。他若还是拒绝,我也就死心了。”

“这就对了,”清平笑着拉她起来,转而对着后面的凝儿吩咐,“你去外面找萧统领,就说我身子不适,让他把苏云阳请过来。”

——

苏云阳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清平,反倒瞧见了亭下脱了氅衣,衣衫单薄的长洛。

她亭亭玉立地站着,凛冽寒风吹得衣袂翻飞,她孱弱的身子似乎也有些摇摇欲坠的。

看见苏云阳她没有出声,只静静望着。

冷风刮得她脸疼,双唇有些干裂,看起来很是憔悴。

苏云阳默了片刻,闭目深吸一口气,转身欲走。她飞奔而来,扯住了他的衣袖,还未出声眼泪先落了下来,楚楚可怜:“是我不好,当初让你在大越受了屈辱,都是我的错,我粗心大意,没有发现你的心事。”

她说得无比真挚,苏云阳手臂被她抓着,有些许动容。

她却话锋一转,又道:“可是,你故意瞒着我也是你自己不对,不能只怪我一个人。这件事,咱们两个人都有错。你当初如果告诉我,我未必就不愿意抛下一切跟你走,可是你什么都不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过得不好?这件事,你自己也得反思,不能把错推给我一个人,那我多委屈呀……”

她说着说着,又哭了,梨花带雨的。

苏云阳嘴上一抽。

清平公主传他来驿馆诊脉,他就觉得估计跟长洛有关。来了之后看见她,他还以为是她要跟他道歉。谁知刚认错了没两句,又数落他的不是,然后又莫名其妙的委屈上了。

这哭得样子,怎么好像他欺负了她一般?

长洛素日里有些强势,也不大爱哭,他第一次见她这个样子,弱不禁风的,娇娇柔柔,他还真有点不习惯。

闻到她身上浓烈的酒气,苏云阳微微拧眉:“你怎么又喝酒了,还穿得这样薄?生病了怎么办?”

长洛打了个颤栗,冻得瑟缩了一下,嘴上却道:“我生病了,不是就能见到你了。”

“……公主何必执着于过去。”

长洛擦着眼泪:“我本来是已经打算忘了的,可是,可是你都把我的幸福毁了。”

苏云阳听得一头雾水:“公主在说什么?”

长洛道:“大晟皇帝让我从世家子弟中选驸马,我倒是能挑出来看得过眼的,那乔国公府的世子,最近还天天往驿馆里送各种小玩意儿哄我高兴的,我觉着他人还行,相貌端正,举止文雅,是个不错的人选。”

苏云阳听得莫名烦躁,嘴上却道:“既然这样,公主嫁给他就是了。”

“可是我听闻你们大晟的人对女子极为苛刻,看重贞洁。那洞房花之夜,他如果知道我已经跟你有过肌肤之亲,肯定会唾弃我的。到时候,即便他看在清平是皇后的份儿上不敢拿我怎么样,肯定背地里也会厌弃我,今日一个小妾,明日一个姨娘的恶心我。那我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说着说着,她眼眶再次泛红,可怜兮兮望着他。

苏云阳一时语塞,甚至被她看得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没关系,我不怪你。”她又冲他笑,神色柔和,“我又不是非得嫁人,反正清平嫁给大晟皇帝,和亲的任务就完成了,我嫁不嫁人都成。以后我当个老姑娘罢了,也没什么。

遗憾的是,我以和亲公主的身份来大晟,便不能再回大越。不知道我一直不选驸马,会不会引来什么风言风语。不过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我真的不会怪你的,他们怎么说我我不会在乎的。你们大晟对女子苛刻,对男子却很宽容,你日后有了喜欢的姑娘,还是能娶回家里的,你过得好就行。”

苏云阳脸上升起一丝愧色,双唇翕动,欲言又止:“长洛,我……”

“我没事。”长洛打断他的话,笑得莞尔,“今日把我的心里话说出来,舒坦多了。苏先生请回吧,日后咱们就不必再相见。以前的那些事,我努力忘掉,忘得干干净净。”

她说完落寞转身,没走几步,突然脑袋一沉,有些晕眩,身子也跟着趔趄。

本以为会摔倒地上,不料却落入温暖的怀抱。

她抬眼,对上他有些泛红的眸子。

“你不是不管我吗,还扶我做什么?”

苏云阳沉默。

她挣扎着推他:“不用你扶我,你走吧,咱们俩从今往后就没什么瓜葛了。我不缠着你了,也不会怨怪你分毫,你以后遇到了喜欢的姑娘,也不用跟我说,自己好好过日子就是。至于我,我怎么过不是过,被人唾弃又怎样,我才不在乎。你当初一声不响的离开,我伤心欲绝,都觉得日子没有指望了,最后不也还好好的活着。我这人命大,怎么样都能活得好。”

苏云阳听得微微皱眉,将人搂在怀里,她身上冰凉,止不住的瑟瑟发抖。抬手去摸她的额头,烫的骇人。

他有些愠恼地看他,脱下身上的外袍将人裹起来,还没说什么教训的话,她闭了眼睛晕倒在他怀里。

“长洛!”他疾呼一声,将人抱起,疾步离开。

不远处的长松树下,清平的手被穆庭蔚紧紧握着,她含笑侧目:“我这主意,还不错吧?”

穆庭蔚原本是已经回宫了的,结果听萧飒说她病了,他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赶过来,却发现是一场局。

虚惊一场,他整个人松了口气。

看她一脸期待,等着邀功的模样,穆庭蔚轻点她的眉心:“鬼主意不少,给苏云阳下套。”虽然离得远,但穆庭蔚耳力不错,听到了方才那边令人的对话。

清平没怎么听清楚,不过话都是她教长洛说的,自然知道穆庭蔚指的是什么,她反驳道:“也不算下套,长洛说的本就是事实。她与苏云阳有过一段,你们大晟哪个男人会不介意?她日后选了驸马,未必就过得好。

我只是借这个事让苏云阳心疼愧疚一下而已,本来就是他不对。他没想一直跟长洛走下去,那就管住自己,当初既然跟长洛有了肌肤之亲,还把她的心伤成这样,他苏云阳即便当初有再大的委屈,他也得负责。”

穆庭蔚若有所思了片刻:“苏云阳因为当初在大越的事,觉得矮长洛一截,男人的自尊心不容许他低头。如今长洛主动示弱,他生出怜悯之心,心结也就打开了。你这么一闹,兴许还真成全了他们。”

“那当然,”清平很是得意,“我这么聪明!荇穗草的事,我还比你先想到呢。”

说起这个,穆庭蔚想到一笔账没算。

他垂眸看着她,想着她搂着尹铭轲脖子的那段对话,唇角一扯:“我什么都不如你皇兄?”

强烈的威势逼得清平松开被他攥着的手,下意识往后退。

他跟着上来,始终跟她保持着极近的距离,压迫着她:“他比我好看?比我有才华?比我武艺高强?还比我高大威猛?”

清平讪笑着继续退,他再逼上前来:“我连他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哎呀!”清平叫了一声,指着天色,顾左右而言他,“你看这天,咱们是不是该回宫了?”

穆庭蔚双手抱环,眯着眼看她:“不给我一个解释?”

俩人正站在树下,突然一阵风吹过来,松针上堆着的积雪哗啦啦往下落,兜头砸下来。

清平惊呼一声,往穆庭蔚怀里钻。

穆庭蔚将人紧紧护住,逃离那棵树,站在空地上帮她把身上落下的积雪扫下来。她扬起下巴,一双桃花眼氤氲着华光,小脸儿白里透红,樱红小嘴儿张着,口中吐纳热气,惊魂未定的模样,却是另一番的妩媚动人。

穆庭蔚呼吸重了几分,眸中有汹涌闪过,想夜幕下沉寂的海面突然翻滚而起的巨兽,能将人吞噬。

“走吧,回宫。”他敛去目中神色,帮她把氅衣后面的兜帽戴上,率先转身。

清平故意走慢了几步,弯腰抓起地上的积雪,攒成一团。

见穆庭蔚走得快,她站在原地冲他的背影喊:“夫君!”

穆庭蔚停下来,回头——

一个雪球儿飞过来,砸在他额头上,散落成细碎的雪花。

清平没想到自己扔的还挺准,正要高兴,对上他阴沉的脸色,她笑意僵住,一脸无辜:“你,你怎么不躲呀,不赖我!”

他缓步朝她走来,脸色肃然,眸中好似起了火,还挺吓人的。

经验告诉自己,穆庭蔚这个样子看着她时,都很危险。那是猛兽追捕猎物时的眼神,清平吓得双腿一软。

一场暴风雨将至,她如今得赶紧跑,否则小命就没了。

幸好这条路够宽,她身手也灵活,蹭地从他旁边擦过,飞快往驿馆外面跑。

驿馆外停放的有马车,还有马。

她直接接了缰绳,翻身上马,一夹马腹向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外面的萧飒以及众侍卫一脸困惑,却不敢阻拦。

穆庭蔚不急不缓地从驿馆里出来,原以为她跑再快这会儿也得乖乖在马车里等他。谁知到了门口才发现,马没了。

她居然骑着马走了,逃命似的。

看着留给他的马车,穆庭蔚嗤了声,哑然失笑。

胆子越来越大,欠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