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安静的环境里，谨子十分冷静地潜伏着，简直就像回到了曾经的年代，一点多余的情绪就会让自己丧命的那个时期。
战场上，生死离别是很经常的事情，谨子被长辈保护过，也目睹过他们的死亡，清除情绪的习惯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养成的。
不再拥有的，再怎么去想也是徒然，只有活下去才最重要，一切念想都仅系于此。
所以谨子习惯抹除情感，遗忘情感，直至再被唤醒。
也因此，谨子才说自己有病。
被阴暗笼罩太久，并加上这种习惯，自己已经失去了太多感情，得去改变，去见证，去明晰。
为了不让自己再次落泪。
那一天，天空阴暗，雨势连绵。雨水滴落眼眶再流下，带走了渗出泪腺的泪水。即便是木然地看着天空，在雨水中感受着逐渐失去的体温，谨子也无法完全空掉内心的哀痛。
一直以来的日子，都算什么？他们都走了，付出得来的结果却依旧割心挖肺地背叛着他们。
那些痛呀……
谨子淡漠地移动着视线，不断调整自己的位置，直至自己满意才停止移动。
对方的手法很厉害。能这样恐怖地将用兵生灵的实意展现得淋漓尽致，卫国之眼的实力大概便是这样的吧。
自己果然差得远呀。
冲锋的死士大多都是群体作战，哪有多少单体作战的机会。也就是时而客串一下狙击手，谨子才能跟上老兵的战争经验，毕竟谨子只能看，开枪太为难那时候的他了。
不过现在，应该比以前要好了。
谨子静止不动，哪怕是一些嗜血的虫蝇趴在身上大口吸血，也依旧如故。
在这些虫蝇吸得差不多之时，谨子就会将一丝真气度过去，以谨子元神此时的控制能耐，这并不成问题。
寒冻符篆控能式在液态中能有强大的控制作用。由于战场上时常缺水，谨子在学会小冰法符篆后，立即会用的手法就是微弱聚集水汽。
现在，虽然依旧只能作为辅助使用，但对付这些虫蝇，足矣。
随着谨子将真气渡过，那些虫蝇会飞快消逝生机，而吸食的血液却会慢慢被消耗血气，在其他虫蝇赶至之时，冰丝一般突然散射而开，将虫蝇击死。
时间流逝。森林就像没大型生命存在一样，只有虫鸣声，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声，没有一点太大的异响，安静得就像是平和的森林夜晚。
但在这样的环境里，总有人物无法等待下去。
中年男子率先动手，依旧是一大片火海爆发的大型强力控场攻击，想要将黑衣男子逼出来。
然而没有任何作用，反倒是在谨子身边冒起火焰，让他不得不轻身移动。
也就在这时，谨子余光掠见一抹人影，惊得他提剑一刺，却又不敢将全部真气消耗而成的剑气击出。
那会失去唯一的手段。所以谨子充分利用了身边的巨树，刺击的同时，真气控剑，身形后撤，而后拉剑回手。
只不过谨子依旧瞥见一抹黑影出现在旁边的树干旁。那黑黝黝的枪口，让谨子别无选择，只能剑气刺击，将那一枚出膛不远的狙击子弹打偏。
哧一声，剑刺在打偏子弹之后，剥开树皮直过的声音传来，但谨子不会天真地认为那名黑衣男子会被这样一刺击杀。
所以谨子闭上眼睛，全凭极近距离的超精细探测来激发战场上得来的死亡感觉，反握翠绿细剑，斜上后捅而去。
刺肉而过的感觉传来，谨子睁开眼睛往后看去，不禁呆住。
黑衣男子提着狙击枪接近谨子，不过此时，谨子手中的翠绿细剑已经从对方肺骨之间贯穿出去，鲜血正不停从剑身流下，染湿了谨子反握一尺多长剑柄的双手。
火海漫漫，将这幅景色定格一般，直到这名黑衣男子倒在地上，他也没击出一发狙击子弹。
一直盯着谨子的他，带着安然的感觉，让谨子内心抽动了一下，并没有一丝欣喜感出现。
中年男子左眼的探测全开，很快就寻到这里，看着倒在地上的黑衣男子，他并没有出声。
“问你个问题，你有没有和雇佣兵达成什么协议？最起码在你杀我之前告诉我。”谨子问道。
“现在，我没必要杀你，而且我若是和雇佣兵达成协议，会被他这么死死追着么？”中年男子的目光没有离开过黑衣男子，似乎在等待什么。
谨子沉默，而后弯下腰，慢慢伸手，将黑衣男子蒙面的特制面巾拿下。
噗嚓，水溅声响起。谨子颤抖着，跪在地面上，冰冷渗透全身。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泥土，勒得生疼。那双淡漠的翠绿眼睛，已经被浓厚的错愕和空荡取代。
“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湿湿沥沥的雨连绵不断，打湿了原本在火海中干了些许的土壤，让那原本就坑坑洼洼的地面越发泥泞不堪。而那些被雨水打湿浇灭的树碳，**，让这片废墟更加苍凉冰冷。
就如此心。
“琴家！！害得我们还不够么？！！就连我们死后也要被你们拿来当成实验体！琴家！！琴氏王朝！！！”沙哑嘶吼的音线撕扯着谨子的喉咙，那被唤醒的悲恨愤怒染红的双眼里，泪水溢漏。
中年男子在旁看着，对于对方在位置控制和人员调令不同于雇佣兵战果需求的目的的疑惑，全部了然。
“咳，呵……”虚弱的声音响起，谨子松开握在泥土中的双拳，连忙抱起黑衣人。
“谨子……不错，成长得不错，比以前要好很多了。能从雇佣兵和潜伏在旁的杀手手中活到这里，并感觉到我的接近，很好，咳咳。”
谨子摇头，声音如鲠在喉一般难以发出，泪腺溃堤，模糊了视野。
“你和我交手，打得你死我活。对上这小子，放水放得太多了吧。”中年男子冷着脸说道，他想自己嘴巴能笑着，但最终却无法做到，以他的认知面，能猜出很多东西，让他难以释怀。
黑衣人看着中年男子，“帮我保护谨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中年男子嗤笑，“我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麻烦事？”
“就当是你还我当时没针对你而是针对别人的情。”
“那是战场判断。”中年男子摇头。
却没想躺在地上的这个人笑着转过视线，“就当我撒谎拐骗你帮我做事吧。”
黑衣人说完，继续看着谨子，“谨子，别恨，从诞生开始，我就自愿这么做。我看着自己拥有思维，目睹着那些电流给我编入思想，知道自己是什么。我早就知道会成为实验体，复苏之后也把本体烧毁了，并不存在你想像的制造意图，再者，领导这个实验的，是圣上。”
谨子哽咽着的声音顿时停顿，安静得宛若择人而噬的饿狼一般。
“别恨，别自责。死在你手上，这样我就没有违反圣上的旨意了。那些幸存者也只是我无法继续执行任务才得以逃生，不算违背命令。不要去恨，能为圣上分担一些重担，是我的荣幸，这个国家的未来，需要有鲜血浇灌。”
“自愿？他们就这么轻松地把我们当成工具消耗，你还自愿？！……”谨子摇头，坚决不认可。
“我也得到了很多，那些弟兄的后代会有更高的基础……”
声音越来越小，让谨子握着的拳头越发用力，越发怒不可遏，“他们把我们当成什么了，我不认可你的想法，不认可你没被刻意使用！”
“但是我认得你，认得圣上，陪着即将老死的他一同见过很多东西，即便被修补过，我也认为这是我自己由心而发的想法。我活着的时候是一个怎样的人，谨子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所以你就一个人断后！一个人孤零零去牺牲，而这牺牲换来的只不过是背叛！我们幸存的那些人依旧被他们填在暗处的后手当成诱饵！你知道他们死在我前面的画面是怎样的么？你知道战后幸存下来的十几名弟兄是怎么悲哀痛苦而死的么？你知道他们有多少人是自杀的么？！！”
“我知道哦，十七人。连长和我一样，选择了这个国，你逃过了帝都的动荡，其余的人都是自尽走完最后一程。”
砰砰，谨子连捶地面两拳，咬牙切齿，泪水却无法控制地流下，“那你还待在那个人身边？还自愿选择这条路？！”
“谨子，还记得你入伍时我跟你说的话么？我们的使命是保卫后面那千千万万还有心的好人，就算你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动摇半点，哪怕领导我们的是黑暗，我也不会有丝毫犹豫。我的经历和你不一样呀，哪怕我知道你在监狱里岌岌可危，我也依旧选择了遵从圣上的指示，我呢，热爱着这片故土，所以，不要自责，不要去恨。”
“监狱里那把尖锐的声音，是不是你？”
黑衣人沉默。
“你死前骗过我一次，死后也要骗我吗？”
“我只是遵从了圣上的命令，去那里给少侯爷一条活路而已。”
“所以少侯爷选择了我。”谨子仰头望天，不甘于心底的原谅。
“圣上一直都这样呀.......但我不会原谅那些人，我们的牺牲，不能什么都失去意义，哪怕仅仅只留下我这一份不甘，也总比你说的要好！”
“这样也好。”黑衣人喘气，气若游丝，“去看看我们那一连队的战友亲属，安抚一下你内心的怨恨。你不该承担，那是我和连长该承担的东西。不甘可以，但一定不能变成怨念，你还是经历太多，对这个国越发平淡，为了自己而好好活着的谨子，不要被别人的视野盖住你自己的内心……”
啪，无力掉落在泥水里的手，粗糙厚大，一如从前。谨子愣神握拳，泪水静静流下，久久无法平复。
沉寂持续半响，一把声音响起，“走吧，再不离开，你以后也别想再见到那个大小姐了。”
中年男子转身，看了看先前和其他人物约定的地方，从他自己的戒指里取出一把狙击枪，停顿一下，再返身来到谨子身边狠狠踢上一脚。
谨子抬头，握紧的双拳最终只能无奈松开，木然地跟着中年男子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