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夜格外的寂静，远处应该有的炮响也不再响起，饿腐应该脱离包围圈了。
本来以中年男子的估测，这个时候应该是全员聚集，商议行动策略的时候，不过到达目的地的人员，出乎意料的少。
两个，药商和另一个曾经作为他下属的人，仅仅只有他们而已。
中年男子叹气，妃以姒的存在，让清神谷谷主选择了不出手的选项，但这些幸存者若是不在安排内，结果就会截然不同。
他们也都不是蠢才，也确实是该想到独自离开的安全性问题，是自己大意了。
回头看了看红幕，中年男子停顿些许时间，而后看着还愿意跟随他的人，说道，“出去之后，嘴巴闭紧点。”
这名人物点头，很明白自身的处境，一旁的药商则贴近中年男子耳边，细微传音一些话，大概是为了确保和中年男子的约定以及松开一些被限死的限制。
两个人物交谈妥了之后，中年男子率先动身，带着三个人物迂回前行，处于封锁线的这里不适合突围，还是返回封锁被解的那处地方比较好。
中年男子扭头看向身后无神地跟着的谨子，想起黑衣人的遭遇，略微唏嘘，他并不对谨子的安危感兴趣，只对谨子的结局感兴趣。但是见过黑衣人之后，中年男子现在觉得吃龙肉都没一点味道。
后面，谨子安静地跟着，耳畔拂过的风声和略微不再安静的森林，让他心里那种极度激发的情绪安稳了很多。痛和恨，他早就经历过，忘却吧，先放下再说吧，哪怕这种情绪会被自己慢慢遗忘，此时此刻也还是先放下为好。
不然，会死的。
“我呀，想活得舒闲些。”
喃喃低语过后，谨子无神的瞳孔开始慢慢聚焦，虽然无法回到先前的状态，但起码不至于行尸走肉一般呆滞。
些许鸟鸣声传来，黑黝黝只有炮火的亮光的这里开始出现细微毫光，虫鸣声的清晰度在下降，万物复苏，一片生机潜藏的迹象。
谨子带着略微悲感的眼神四处望去，周遭的一切和心底那种晦涩绝望的情绪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依旧存留下来的，是不愿死去这一点小小的渴望，就如那时，天空静静而下的雨水滑落脸颊，冰凉透心，却依旧没有抹杀心底那一丝的怨恨不甘和最真的生存念想。
抹去吧，即便无法忘记，此时此刻，让那些情绪消失吧，就如同狱卒时期，让呆滞而又平缓流逝的时间带走内心的怨毒悲伤，封尘他们吧。
如同咒念一般，谨子瞪着眼，呆滞的看着四周，心底却不停响起这些话，这些曾经在死静一般的时间里得出的结论。
那些东西，都已经过去了。
潮水开始回流，记忆带着情感开始不再侵占谨子的内心，然而，依旧无法抹去那一幕。
黑夜的篝火旁，他们爽朗的笑着，述说着小小的希望，彼此真诚信任。那篝火映在眼瞳里的色泽，如此明亮，生动人心，就像笑容一样，暖和。
“谨子，你小子以后想做些什么？”
“我呀，想活得舒闲些。”
模糊阴暗袭来，眼前留下的只是炮火过后的废墟和倒在地上的他们，疼痛开始从腹部传来，撤退的方向，炮火没有一点情绪地炮轰而下。
火，在蔓延。
提着狙击枪的那个人，在自己嗤笑的逼迫下，伤感而又痛苦，最后狰狞地低吼，“不能，不能，我们的付出，我们的牺牲，不能什么结果都得不到！我们的梦！不是那么廉价低贱的东西！不能让他们肆意蹂躏！！”
蓬，血花飙散，心底一片安宁，即便倒在自己面前的他，在死前都看着自己，他，死得解脱了。
啪洽，水花溅起，那倒在地上的人变成了一只无力的手，宽厚，很能给人安全感。
“所以少侯爷选择了我，所以雇佣兵没集体出动封杀这里，所以你到死也挡在我面前，以前是，现在也是，不是说了么，就算我死了，你也不会动摇的呀……这都算什么！你们解脱了，我呢？我该怎么办？！”
雨水哗哗而下，不再像之前那样细雨连连，站在战场上的自己，身边除了废墟，什么都没剩下。
“就剩我一个人了。”沙哑地声音从自己的喉咙传出，如此不由自主，如此想哭。
身后，脚步声响起，回头看去，满眼哀伤平淡的她淡淡地看着自己，而后意雷漫漫，她转身走开。
“我做错了什么？我没错呀，我，我只是懦弱，想去逃避，想去遗忘，想将一切不甘，忿恨都埋在时间的流逝上面，让悲痛可以埋怨时间的无情而已，这样，我就能安安静静，无忧无虑地……放弃了，生无所思，无所欲地舒闲地活着，嘻嘻，对，不是我，不是我，是你们，是你们！你们一个一个让我回想起太多太多本该消失的情感了！！是你们不让我舒舒服服地躺着等死！！你们够了！够了！”
“够了！！啊啊啊啊！”
癫狂的嘶吼突然传出，让在前潜行的三个人物都大吃一惊，身后，谨子状若疯癫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本就没怎么打理的头发被他越抓越乱，让他越发不成人样。
中年男子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谨子，没有打断他的意思，只是看着谨子抓着头发，蜷缩在地，咬着嘴唇的模样让他不由叹息，“终究还是崩溃了吗？战后后遗症带来的情感抑制和极端的抑郁，还是没能被你经历太多，思考太久的平静心性抚平过去，最终被一路过来的这些事引爆了么。被佑安王怨恨，潜形追杀，一路小心翼翼，清神谷安然五年，却空空白白，一步不敢踏出屋外。本自以为师兄弟情感不差，最后你的结局却是带着自残的伤感远离他们，独自一人逃离乌城的祸事，而他们却没一个真正关心你，没一个在乎你的死活，所以能安然呆着的地方，没了，而后就是抢夺黑水玄珠的事情，他死了，被我杀死。”
谨子猛然抬头，死死盯着中年男子，眼里带着极端的恨意。
这种直接的仇恨情绪，中年男子一直都没能从谨子眼里看到过一次，一次都没有，谨子太安于接受了，会这般发自内心，不再掩饰地发泄情绪的机会，一直都没有呀。
“他死的时候挺安宁的，还带着浅浅的笑意，那是为了谁呢。”
谨子的眼神骤然黯淡。
“这之后。你喜欢上了妃以姒，她夜对你有了感情，可惜，最终你的无能为力，你的地位身份，决定了结局。”
“再接着，你杀死了他。”
“不是我，不是我！！”颓然不振的谨子猛地抬头盯着中年男子，咆哮着，反驳着。
“但是事实上，是不认为已经结束战争的你该去承当那些因果的他，为了让你重回狱卒时期的心性和生活所作出的决定，是你的存在，让再次复活的他，再次在理想中藏私，护卫了你。以前他独自一人去赴死，现在他替你而死。我带着的那些人物，除了有些背景和任务护卫的傅妤倾和风行门的那丫头，不在我身边的那两个人物会死，这两个，会被我监管，但因为他们和我有很多利益相关，所以他们会活下去，而你，什么都没有的你，会死，就算我，也想在这里让你走完最后的路程，让那一队人物从那时开始的宿命在我手上结束，但是他救了你，雇佣兵没围杀过来，他狙击我和其他人物，为你的存活留下更多的机会。”
“别说了！别说了！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谨子拼命地摇头，用力捂住双耳蜷缩着，但是中年男子的声音依旧在真气的波动下传达耳膜。
“最后，他为了让你活着，选择了替你而死，对哦，就结论而言，他替你死了，放弃与我缠斗，用一种可笑的理由遮掩他没能认真执行命令的事实，要我救你？你值得我救吗？就现在的你，值得我救吗？那时候，我是被压制的呀！即便我能逃出去，要付出的代价也可能让我伤筋动骨，你明白吗？他和那个音波炮炮手为了你付出了多少！你就这样在情感的回流中疯癫自责而后推卸一切去回报他们么？去看看那些战友的亲属后代？人都死了，梦也碎了，那些补偿用得着你去确认么？圣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曾经选择成为他的理想基石的你，应该再清楚不过。那个人只不过是想你能活着，有能让你有心地活着的事情而已。”
诛心的刺让谨子哑着嘴，不再反驳，只有在抹除情绪的过程中停下的眼泪再次溃堤。
谨子仰头看着密密的树叶，群，那丝微透过空隙射下的毫光越发光亮，地面上，一小簇嫩芽刚发的小草正沐浴着那黎明的阳光，舒展蜷缩一晚的嫩叶。
“长点心吧，没心的日子很安逸，安逸到能让你愣愣地等死，但是这不是他们所希望的，梦已经碎过一次了，但是为了自己而生的念想，还没被你失去才对，我眼中的你，依旧在为了活着而拼尽全力，那是为了什么？”
中年男子舒气，该引导的，他都已经尽力了，接下来就看谨子自己的了。
“我呀，我想活得舒闲些，不会空空荡荡，畏畏缩缩，真正地舒心，真正的闲适。”
谨子喃喃细语，发音不清却能被自己清晰地知道。
仿佛那堆篝火被点燃时一般，谨子的眼瞳聚焦起来。
平静和淡漠再次回到谨子的脸上，但是眼神里，有些景色在燃烧。
中年男子转身，率先潜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