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阵哗啦的响声陡然而起。
五万神武军在武三思的指挥下齐齐开拔。
人步马蹄，在雪地上缓慢而有力地压过。
不到三十息的时间，武三思把手放按在剑柄上刚要拔剑说一些拉拢人心鼓舞士气的话，又是一阵勒马立定后带来的响声。
军队前进的势头戛然而止。
因为前方雪地里有个人，跪着的人。
本来对神武军来说，碾过一个两个人实在不是什么大事，凡人挡在军前，必杀之。
可这个人，是他们的将军，曹仁师。
“元帅，不能入峡谷啊！连派出去探查的探子斥候都没回来，为什么这么着急就要进去啊？”曹仁师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此时声音竟带上了哭腔。
武三思原本手就按在剑柄上，这时驱马上前走到曹仁师面前，猛地拔剑出鞘，剑尖指着曹仁师的鼻尖厉声喝道：“曹仁师！你三番五次阻挠我军前行，莫不是你早已被契丹人收买？”
曹仁师眼眶瞪得都快裂开了，“末将忠心，天地可鉴！也正因为如此，不能看着五万大唐男儿被元帅你带进去送~啊~”
死字尚未出口，曹仁师已经一声痛呼，一条右臂已经被武三思一剑斩下。
“哼，延误军机，谁再多说，就是这个下场！”武三思收回剑，驱马回到队伍中央，运足真力大声喊道：“出发！”
铁甲与兵器的碰撞，人步马蹄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又开始向前滚动着，只是一向令行禁止笔直前行的神武军，这次全军却极有默契地走了一条弧线，
三军将士，都绕开了挡在前方的曹仁师。
曹仁师左手支撑着地面，面色铁青牙关紧咬，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滚落下，右臂的断裂处，天寒地冻之下，原本如注的鲜血已经流的缓了，之前淌下的鲜血染红了一片雪地，在雪地上烫出了一大片深洞。
曹仁师眼见一双双脚默默地从面前踏过，张口欲呼却发不出声音，气急攻心，竟然就这么躺倒在雪地里，深深陷了下去。
走入峡谷，武承嗣驱马绕到了武三思边上，小声问：“大哥，真的不等了吗？咱们的斥候还在山上呢。”
武三思笑了笑：“既然确定了契丹人粮食不足军心不稳，那还担心什么，何必为了一百个斥候耽误五万大军的行动，夜长梦多。更何况咱们大军进谷的动静不小，若是有眼睛有脑袋，自然会自行想法子下山跟下来。”
武承嗣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大哥说的是，那曹仁师怎么办，就让他这么躺着到死吗？”
武三思冷冷一笑
“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我一剑砍偏了，三军之前不方便补上一下，你让咱们随行的八大家将去两个回去把他杀了，总要弄死方才没有后患。等打完胜仗我再向武帝禀报，说曹仁师被契丹收买，蛊惑人心延误军机，所幸咱俩发现的及时，才没有被小人奸计得逞。”
武承嗣眼睛一亮，告了个退，就默不作声地慢慢退了下去。
也许有人发现，也许没人发觉，武承嗣身边两个随从打扮的兵士渐渐慢了下去，不一会就落在了队伍的后面，然后转身潜入茫茫风雪。
这峡谷果然很大，和曹仁师先前所预计的不差，最后一个兵士走入谷口算算也有一炷香的功夫了，在队伍先头的武三思依然没有看到峡谷的出口，
冰天雪地里，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偶尔能看见几个倒在雪地中的身穿囚服的人，都是已经冻僵气绝，看来都是被放出来的营州守军，没有坚持到谷外，就已经饥寒交迫倒在雪地中了。
神武军并不减缓前行的速度，只是留下一两人，就地埋了。
两边数十丈高的山壁覆盖着厚厚的白雪，顶着天空，分外的安静，峡谷中，只有军队前进的声音。
虽然之前驳斥了曹仁师，但是武三思习惯了小心谨慎一些，即使是这个时候，他依然吩咐了下去，让弓箭手做好了准备，一旦遇伏，也能立刻还敌以颜色，大唐的强弓利箭，纵使地形不利，但有准备，契丹人也讨不了好去。
不过，都窘迫成了这个样子，契丹人再有胆子，也不敢和大唐交恶了吧？那些被放出来示好的营州守军就是明证。
武三思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果然是太小心谨慎了，居然会相信曹仁师的话。
天高云低，天朗气清，前面虽然仍然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却越来越亮，出了这片峡谷，就是契丹人的地盘了。
姑母年事已高，这一仗打完，太子的身份就非自己莫属了，二弟那等废物，根本也争不过自己，安稳地做几年太子，这个帝位也就是囊中之物了。
做太子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持身中正，武三思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因为贪图一时之利而惹恼了姑母在阴沟里翻船。
曹仁师依旧躺在雪地中，生机已经渐渐断绝，周围被他的热气融化了的冰雪已经重新凝结，雪地上一片鲜红的冰雪十分醒目。
两个侍卫装扮的大汉慢慢走近了他。
“相爷真是小心，就这么个死人还要咱们俩来补上一刀。”
“据说是梁王殿下的安排，咱们就照做吧，反正只是在一具尸体身上砍一刀，也不费力。”
“费力倒是不费力，”其中一人嘀咕着走到曹仁师身边，曹仁师此刻伤口已经泛白发青，早就一滴血也不流了，看来已经快死透了，这人手握刀柄却犹豫着：“你说咱们这样算不算对死人不敬啊？”
另一人嗤笑一声，“你还怕招惹到鬼？这些年在咱们河西双刀手下死的可数不过来了，要见鬼，早见了，你连活人都不怕，还怕个死人。”
“说的也是。”先前那人自嘲一笑，把刀抽了出来，狠狠地往曹仁师的脖子上割去。
“你们这些给有钱人看家护院的，连点武德都丢光了，还谈什么河西双刀，你的刀都拿来杀死人了？”
在刀尖堪堪要划到曹仁师脖子的时候，一道清冷的声音陡然在二人的身后响起，透着刻薄。
拔刀的那人瞳孔一阵收缩，反手就向身后横向砍去。
先前站着的那个，也拔出刀，颇为默契地向身直直一劈，河西双刀，一横一直，叫他躲无可躲。
招式很对，角度很准。
只是原本极快的刀，此时却慢了下来，而且，
越来越慢。
两个人分别惊讶地向自己的刀上看去，刀上空无一物。
刀锋前站着一个一动不动的少年，天青色的道袍，手上提了一把剑。
剑锋上似乎还带着红。
峡谷中。
武三思正眯着眼睛琢磨着当太子以后应当用什么手段逐一在暗中收服各路官员，一声大喊惊醒了他。
“敌情！”
早有准备的弓箭手迅速从箭囊中抽箭搭在弓上，对准了两面的山头。
其他兵士也都纷纷把兵器握在了手中，准备抵挡弓箭和迎接借着地势掩杀下来的契丹人。
可是没有预想之中的弓箭，也没有大片厮杀而至的敌军。
回过神来的武三思眯起双眼，向右侧的山上望去，只见覆盖着白雪的峰顶上隐约有一小片黑点，凝目看去应该是一些人影，粗略数数，大概有二百来人，或者更多。
武三思猛地转过身看向左手边，也是一般光景，只是两边山头除了峰顶有人之外，其他地方空无一人，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
这些人肯定不是自己军中的斥候，派上山的斥候总共有一百人，这里的人数加起来恐怕有近千人之数。
只是这个距离，箭矢恐怕射不到，别说从下往上射，便是从上往下，恐怕也是难以做到，他们站得那么高，想射箭伤人，恐怕是难以做到的。
武三思对弓箭也略有了解，眼见对自己无法产生威胁，嗤笑的同时心中疑虑也随之增加。
不用弓箭，莫非用滚木擂石？位置越高，滚木的威力倒是越大，这么高的距离。
武三思心头一跳。
滚木没办法把对军队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但是有很强的威慑力，最重要的，从这么高的地方落下，威力很强，万一一不小心被打中……
武三思一念及此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左右一看，这个地方果然和曹仁师说的一样，连个能躲滚木的地方都没有。
现在如果回身，也许能在滚木之下让大半支军队逃出去，可是自己在这神武军中脸面何存，堂堂元帅，脸往哪儿摆？
这些该死的契丹人，竟然真的敢袭击，慌乱之中武三思一咬牙，剑尖前指：“全军向前，冲出谷去！”
军中也有不少兵士看出了这峰顶上的人影憧憧，都想到了这种可能，此时听到元帅将令，都呼喝着向前跑去。
脚步踏在雪地里的声音比之前，要响了许多。
武三思仿佛看见了许多滚滚而下的滚木，也拼了命地驱马，跑在了最前头。
可是往前奔出几丈远，预料之中的滚木并没有出现。
平静空荡的雪坡峭壁上，突然出现了如奔雷一般的鼓声。
鼓声，轰隆隆的鼓声。
就在那一瞬间，前后数里都充斥着鼓声，震耳欲聋。
武三思跑的渐渐慢了下来，神武军还在前行，武三思回头望去，什么也没有，只有鼓声。
好像还有，一点白光。
自山顶而来的白光。
越来越大片，越来越浓的白光，在鼓声的轰鸣中仿佛悄然无声地向山下压了过来，越来越快。
到了半山腰，武三思才惊觉，那白光，来势太猛，之前竟然没看出来，这白光，是雪，
是由雪构成的巨浪大潮。
来不及反应。
鼓声，马儿的嘶鸣，人的惊呼，交织在一起。
明明那么嘈杂，却连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一呼一吸，一呼一吸。
那巨浪已经到了面前，仿佛吞没了一切声音。
和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