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轻轻叹了口气:“你道我们几个不想吗?好不容易多了个小师弟,谁愿意眼睁睁地看他去死。只是以那和尚的速度明明可以在一瞬间就结果了师弟的性命的,可你看他现在在做什么?”
柳月儿不解地向台上看去,只见那痴呆模样的和尚正傻笑着,一小步一小步慢慢走着。
玉清走到她身边苦笑着摇头说:“以他方才展现出来的速度,他若真心要杀小师弟,这个距离内,除非来个大天位的高手,否则谁也拦不住,他故意做出现在这般模样,无非就是想逼我们上台罢了,按照论武规矩,咱们一旦上台,就算是输了。”
柳月儿着急地说:“师父,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输赢啊,他都快死了。”
玉清摇了摇头:“一来这场比试关乎我道门兴衰,二来这法空和尚倘若当真心存杀念,你道我们上了台他就会放过小师弟么?”
柳月儿闻言就像霜打过的茄子,低下头小声地说道:“他是出家人,应当会慈悲为怀吧?而且看他的样子呆呆的,应该不会喜欢杀人吧?”
“难说,为师对佛经也略有涉猎,天龙八部是八种半神怪物,摩呼罗迦是其中的蛇神,心思单纯所以看起来呆了点,但是别忘了,蛇性仍在。”
说话间法空已经走到了李成明跟前,傻笑着举起了铁棍。玉清道人见状又叹了口气低头说道“对蛇来说,善恶没有意义,有意义的永远只有生死。”
仿佛与这句话相呼应,法空手中的铁棍在空气中弯成了一个小弧形,带着难听的尖啸狠狠地砸了下去。
武承嗣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铁棍毫不客气地弹了回来,反冲力道太强,铁棍根本不受控制,敲在了法空的头上,咚地一声,铁棍脱手,落在了地上。法空连连后退了几步,呆愣愣地看向前面,头上缓缓流出血来。
怎么回事?没有人知道,所有人都一样的一头雾水。
法空木然地上前捡起棍子,又一棍打了下去,这一次他有所准备,长棍未曾脱手,人却被震了开去。
李成明依旧是闭着双眼,盘膝而坐。
而他的身周似有极厉害的无形气墙,以法空那样龙象般的力道,大天位初境的高手要正面相抗也颇有几分危险,何况以李成明小天位的功力,可此时法空的棍却没能打进李成明的身前一尺就被弹了出来。
如果这是一种护体神功,那这该是一种怎么样的护体神功啊。
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小辈们都在问长辈,长辈们都默然了。
法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于是他又试了几次,最后将两只手的虎口都震的裂了,鲜血顺着铁棍流到了地上。确定了打不进去之后,法空在距李成明不远的地方缓缓坐倒入定,头上手上的鲜血也渐渐止住了,铁棍被他随意地插在面前的地上,就像插在豆腐块里一样。
既然打不进去,他就等,等这个人站起来回到刚才那种能打进去的状态或者饿死为止,蛇性长,他等得起。
李成明此时正眼睁睁看着一团不知何处来的暴烈灰云,席卷着自己的真气云海,消耗过剧的白云黑云都无法抵挡这团不受控制的灰云,而且最要命的是白云和黑云里的真气一旦遇在一起就会冰消雪融,从中又生出灰云来。
此消彼长之下那团灰云越来越壮大,很快就荡空了整个丹田云海,李成明立在云海的中央,周围是漫无边际的灰云,大半年来每天都要看到一次的丹田云海,如今成了一片陌生的混沌。
李成明无言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原本内视的状态是可以随时出去的,可是这一次,似乎他被困在了这一片内视的世界里出不去了。
灰云不比之前的黑云白云那么安静,一直在暴烈地激荡澎湃,李成明呆呆看着,不觉痴了。
咔擦,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这个无声的世界里显得刺耳无比。
李成明愕然望去,一直静静地悬在云海正中的那枚金丹上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随后数道细一些的裂纹分支丝丝散了开来,金丹裂开后层层剥落,到最后只剩下一粒透明小珠在那旋转着。
辛苦十年的修炼支离破碎后付诸东流,如今就只剩下这一颗透明小珠,可惜在这内视的世界里李成明既哭不出也喊不出,满腔的憋屈全都堵在了心口。
此时外面的世界已然入夜,论武台周围摆上了数十束火把,将论武台映得如同白昼一般,台上的两人都这般一动不动地坐着,遥遥相对。
整整一个下午全无动静,围观的百姓们莫名其妙之下,傍晚时分都早早地回家去睡了,留下柳月儿及一干僧道在台下枯等。
星月寂寥,一夜无声。
“胡闹,他怎么会跑到成都府去的,我不是说了不要让消息传到宁城去的吗?”飞鸽传书在第二日的午时将消息传到了长安城,神龙殿里,武后一向波澜不惊的面色这次变得很不好看,或者说,很难看。
控制欲强的人总是不喜欢自己在乎的事情出现变数,很明显,李成明从小到大一直是个变数,这次也是,若是换了旁人,早就而今坟头绿草盈了,可李成明不能杀,因为可能是他。
可是不论何朝何代,信仰都是民心的根本,民心就是国的根本。无论是不是宗教,民众一旦有了坚定的信仰,即使是一个傻胖子带着大家吃糠吃树皮都可以是香的,反之嘛就会让百姓的思想和需求都变得复杂,让国家非常地难以管理。
所以说,这次的事情很重要,不可以有变数。
武后的眼神一厉,衣裙下摆无风而动。
烈日当头,论武台上全无动静,论武台的周围,百姓比昨日少了一些,可也有那想看个结果的,跑过来巴巴地等着,一众僧道门尽皆席地盘腿而坐,静静地等着。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李成明静静地站在那一片灰云中,已经试了不知道多少次,那灰色的真气云仿佛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既牵引不出真气金丝,也不能受自己控制自如移动,只是一直在飘荡翻滚着,黏黏糊糊,有若实质。
正苦恼间,一团灰云迎面飘了过来,李成明懊恼地抬手一抓,却把这团云抓在了手心。要知道,内视之时是以无形意识存在的,没有手也没有脚,可李成明却分明抓住了这一团灰云,灰云在那看不见的手中扭动挣扎着,宛若有生命一样。
李成明好奇地用那无形之手将灰云缓缓握紧,越握越紧,很快,灰云就化作了一团灰丝,老实地不动了。
一道电光划过脑海,李成明试着将这条灰丝缓缓地像那颗透明小珠绕去,这一次,变成灰丝的灰云变得听话无比,缓缓绕向了透明小珠,没入其中,透明小珠依旧缓缓地转动着,上面闪过一丝灰影。
原来这些灰云真气是这么控制的,既然之前十年的修行已废,当下只有重新开始了。
好在有希望总比没希望要好,第二次总比第一次要快,不是么。
火烧天边,不觉又到了傍晚,胖道人玉清端着一盘糕点走到了柳月儿身边,蹲下递到她面前:“月儿啊,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吃一些吧,这是为师刚刚特地去买来的,热乎着呢,都是你这馋嘴小猫平日里爱吃的东西。”
柳月儿原本在发呆,此时见到师父,连忙站起身来,随即又愁眉不展地摇了摇头:“师父,这李,这小师叔也都一天一夜水米不沾了,会不会撑不住啊?”
“怎么了,你好像很担心他的样子嘛?”玉清将一张胖脸凑到柳月儿的旁边,眼神中似有笑意。
柳月儿抬脸对上师父的眼神,莫名地一阵心虚,低眉嗔怪道“师父,你瞎说什么啊,小师叔为了咱们三清门力敌天龙寺的高手,你不担心他啊?”
玉清咳嗽了两声,把手中盘子摆到了地上“虽然我不知道小师弟在做什么,不过昨日所见,小师弟似乎有办法能挡住法空的进攻,如此便是有转机,总比被那痴呆和尚一棍子打死的好啊,你说是吧?”
柳月儿嘟着嘴点了点头。
正发愁呢,陡然一阵清啸起,宛若平地一声雷。论武台上,原本似聋似哑的法空猛地睁眼,手已经握住了面前的铁棍,一脸的戒备之色。
穿云裂石的啸声响彻了整个成都府的大地,持续了近一炷香方才停下,啸声停时,李成明已经手握银枪斜指法空,站在了论武台的中央。
不知是被气势所折还是出于本能,法空竟将手中铁棍横置,摆出了一个防守的姿势。李成明微微一笑,向前踏出了一步,口中即兴而歌,每踏出一步,便有一句清亮歌声朗于这将夜的天空。
都道隔境似隔山,世人畏强如畏虎。
碧血银枪扫块垒,我是三清小师叔。
四步之后,李成明已经站在了法空的面前,枪棍相交,发出一声砰然巨响,夹杂着难听的尖啸。
余音未绝,银枪又至。
侵略如火。
这一次的李成明比之前更加决绝,半步也不曾向后挪,每一步踏出都如此缓慢而坚决,枪棍每相交一次,他的口、鼻、虎口中都渗出血来,可丝毫不影响他迈出的步伐,以法空力道之强,竟也被他逼到了论武台的边缘。
看着面前少年的狂态,法空的平静如水的双目中流露出了一股迷惘和恍惚,在这紧要关头,他竟陷入了追忆的思绪。
听说,这少年是他的后人?真的很像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