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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我崇拜的人伤我最深

又是一个躲不过去的体育课。之所以这么说倒不是对运动本身存有偏见,而是因为很多体育运动是需要协同合作众志成城的。可是和一些对你不甚友好的人在一起进行着必须齐心协力的项目,内心的隔膜就令运动本身变得令人厌恶了。打篮球,球从来不会传到我的手上。打乒乓球,有人一看和我对打,一脸不情愿。他们笑我,给我起外号,联合一致地孤立我,不遗余力地为我制造一切当众出洋相的机会。我备受欺凌却又孤立无助,想不通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这样对待我,我的心中蓄满了仇恨。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并不懂得宽容可以化解一切仇怨,而只知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已经逼近了临界点的愤怒情绪使我象一座马上就要爆发的活火山!

那天体验课的项目是四程接力赛。还没有开始我的心就一直在打鼓,如果跑慢了给小组拖后腿,七嘴八舌的责难肯定会一股脑地砸过来。轮到我的时候,我早早就拱起腰来候在起跑线上,卯足了劲随时准备一跃而起。可是,奇怪的是,好象响应着某种无声的号令一样,大家忽然一齐聚集在跑道两侧,嘻嘻哈哈地瞅着我。那雀跃的神态,就好象正在期待着一只笨拙的狗熊随乐起舞一样。我的心一下子绷紧了。

来不及多想,接力棒已飞传到手,我接过拔腿就跑。轰的一声,因为有所预期而积酿多时的笑的声浪顿时冲天而起。我猛地煞住脚步,已经压抑了不知多长时间的愤懑一下子被这笑声引爆了,刹那间一种毁灭一切的冲动已不是一个少年的自制力所能够克制得了的。我狠狠地摔掉手中的接力棒,俯身抓起一把沙土就向那些肆无忌惮地笑着的脸上洒去。

一片惊叫和咒骂声。很快,沙土和石子就劈头盖脸地反击过来。一颗石子火辣辣地打在额头上,却将仇恨的烈火煽动得更加猛烈。一抬眼看见跑道边上放着一根跳高的横竿,我扑过去抓起来就没头没脑地抡扫起来。所有的人都吓呆了,纷纷惊叫着躲闪,有人飞跑去报告了体育老师。

体育老师匆匆赶来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见我疯了一样在打人。冲上来一把夺过横竿,他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地对着我大吼一声,干什么你,发疯了吗?我被他吼得呆住了,半天,头脑才慢慢清醒过来。一操场的人都围过来看我,看一个发了疯的学生。本班的、外班的,老师、学生,那么多内容复杂的目光,我觉得自己就象被人手持铁棒逼在墙角里的一只野狗,疯狂而焦躁。

一转身向教室跑去,头发晕,太阳穴嘣嘣地跳,眼睛云里雾里似的。关上教室门,我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蜷缩成一团。除了家,这是世界上唯一能够给我以庇护的地方。激烈不息的情绪还在体内一波波地冲击着我,但是头脑毕竟慢慢冷静了下来,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开始觉得害怕。

门吱呀一声开了。我抬起头来,后面仍然是如火炎阳的背景,欧阳老师冷峻的剪影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处于那么激烈的情绪中,我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可是现在一见她,我却委屈地抽泣起来了。我想在我的潜意识中,我一定是希望获得来自于她—这个在我的心目中享有尊崇地位的人的抚慰的。可是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她站在阴影里,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可是有一种看不见的气氛却让我莫名地不安起来,我直觉地感到,那里面并没有我渴望的东西。她说话了,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话,这句话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她说你要还算是个男生的话,就不要动不动就掉眼泪!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第二天,她主持召开了一个班会,以“应该怎样对待一个性格特殊的同学”为题要求全体同学展开讨论,而且批评了在昨天的事件中带头起哄生事的几个男生,并责令他们当众向我道歉,保证今后不再发生此类事件。

我们的班主任运用她的影响力圆满地处理了这个突发事件。果然,从那以后,那些过去总是欺辱我的孩子们收敛多了,至少没有人敢再那么明目张胆的了。可是,只有我才知道,心头的创伤并没有因此得到平复。事实上,来自于她这个我怀有特殊情感的女性的、并非出自她的本意的伤害,却比哪一次都重,也比哪一次都痛彻肺腑。我忘不了她说的话,更忘不了她眼中那一抹含有微微轻蔑的怜悯。我必须承认,她的做法是对的。她显然是试图以一种冷峻的态度,给予一个男生身为男子该如何立世为人的最初的人格教育。可是恰恰是这一点她错了,这不能怪她。她当然不会知道,做一个身躯如山、意志似钢的男人其实非我所愿,甚至可以说是竭力排拒的。而在我看来,赋予女性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连泪水都不是软弱可耻的表现。而是一种至情至性的可爱流露,是洗刷心灵伤口的清泉,还是装点着女人生命的美丽珍珠。我想,每一个柔情似水的女子,都会将真情的泪水视为献给自己心爱男子的珍贵礼物的……没有人理解我,就连这个在我的眼中何其超凡脱俗的女性,也将我看作一个不堪造就的软弱之人。我真希望她彻彻底底厌弃我,把我当做一个不存在的透明人。但是,她并没有这样做,她不肯放弃她作为一名教师的职责。但是,在履行着这种职责的时候,我觉得她依然难以掩饰心头那一缕淡淡的轻视和怜悯。我的自尊心被深深地刺伤了,正是这个我所敬爱的人,让我格外真切地看清了自身孤独无援的处境,和也许注定了只能够一个人咀嚼伤痛的宿命。从此以后,我就象一只蚌一样紧紧地把自己关了起来。

我们的学校旁边是一座庞大的军区。从那件事发生以后,每次上体育课,一整完队,我就悄悄离开学校,来到军区里面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这个名列全国十大军区之一的所在占地极广,好象一座庞大无比的迷宫。常常在那些高低错落的建筑物之间走上半天,才偶尔见到一队装束严整的士兵悄然无声地列队走过。每天总是在一个固定的时刻,就会有军号吹响起来,在连绵起伏的屋顶和树冠上悠悠回荡良久。听上去,有一种清寂与寥落的美感,总会让人想起“似水流年”这一类的词语。我梦般恍惚地走着,把手指别在一排铁栏杆上,一路走过去,手指头就一路弹出些乒乒乓乓不成曲调的声响。而我寂寞的少年时代,也就在这唯一的点缀中,一步一步地悄然走了过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