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小说 > 次元 > 沧海行 > 长夜(2)

长夜(2)

◎ ◎ ◎

黑暗之中,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道。远处传来凄绝的惨呼之声,听得人心里发毛。突然,不远处火光一现,在这转瞬即逝的光亮中,她瞧见自己身在一个阴暗幽深的地道中,脚下全是浓稠腥臭的红血,有若地府血池。

似曾相识的景象,令她皱起了英气的双眉。此时光华消逝,四周再度陷入昏暗。她摸索着地道的墙壁,小心地向前迈开步子。也不知走了多久,腥臭血气越发浓重,前方忽出现一点火光,似乎是一个出口。

她立刻上前查探,可这一望,却让她惊得愣住——

那是一个血池洞窟,其中立着一个庞然黑影。那张着血盆大口、露出满嘴尖牙、双目赤红的怪物,正是比猛虎可怖百倍的妖魔——梼杌。此时的它,正用一双腥红血眼,瞪视着面前的两个人。

前方那个书生打扮、手持丹朱铁笔、身形清癯的人,正是毕飞。而被他掩在身后的人,则是一张更为熟悉的面容——正是她自己。

一时之间,陆灵只觉脑中纷杂一片。对了,她想起来了,这里是赤云楼的地道。赤云楼弟子将神兽妖魔囚禁地下,割下皮肉、取其胆汁入药,没日没夜地折磨。即便是恨妖魔入骨的她,却也看不下去这残忍的酷刑。她挺身而出,想要制止对方,却被对手用卑鄙的手段制服,险些受辱。那时,是毕飞毕师兄出现,解了她燃眉之急。而后,他们被赤云楼那几个无耻小人设计,落入了圈套之中。这地下洞窟正豢养着与饕餮、穷奇、混沌并称“四大凶兽”的妖魔·梼杌,面对这凶残魔兽,一场血战已被拉开——

梼杌举起虎爪,骤然跃起,那如刀锋般的尖锐利爪,径直朝毕飞的面门扑去。而此时的毕飞腿伤极重,皮肉翻出,鲜血横流,简直无法移动半分。见此情景,陆灵心急如焚,她想也不想地扑了上去:

“小心!”

陆灵拔出背后的半月戟,照着梼杌的后背猛击过去。可这有分天劈海之势的聚力一击,竟是从梼杌的体内穿了过去。这让陆灵登时傻了眼,此时此刻的她,简直像是幽灵幻影一般,在这战局之中起不到半分作用。

而就在这时,梼杌轰然暴起的这一击,也已经逼近了毕飞。这位为人谦和、从来都对人留有后路的文士术者,此时却祭出了决绝的一招:

“冰凛幽煌!”

毕飞朗声念诵,霎时间,他手中的丹朱铁笔,腾入虚空,兀自旋转不休。天降霜雪,冰华凝结,铸成一道冰墙。与此同时,铁笔笔尖掀起一道墨色印记,如蛟龙出水一般,径直扑向冰壁。瞬间,冰壁上燃起蓝色幽火,犹若青龙在疾速游走,延绵数十尺。幽龙所到之处,冰面尽碎,冰片连同幽火一同飞旋爆裂!

“孽畜!还想受冰火之刑吗!”

伴随着一声清咤,毕飞这雷霆一击,果然令梼杌有所迟疑。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术者,眼下却是挺直脊梁,不动如山,沉稳威严。可就在这一刹,洞窟上方却传来愤怒又恶毒的声音:“姓毕的,我倒看你能撑到几时!”

数道炽火符,被兜头掷入洞窟之中,直扑而下。此时的毕飞,明知应该闪躲,却不能逃避半分。因为一旦他露出惬意,梼杌必上前攻击,将他与背后的陆灵二人撕成碎片。

“轰!”

炽火符应声爆裂,正炸开在毕飞身侧。数道烈焰爆弹,直将他炸成了一个血人,额上、面上、肩上,处处血痕,简直像是从地狱血池中捞出来的一样。

“住手!”

陆灵恨声呼喝,她直冲上前,将半月戟舞得密不透风,恨不能将那梼杌碎尸万段。可她却是个虚无幻影,她的每一击,每一斩,都是扑了一个空,丝毫伤不到妖魔半分。陆灵从未有过这般无力的心情,怒火在她的胸膛里熊熊燃起,她恨那伤了毕飞的小人,恨那狰狞可怖的魔物,更恨这个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

此时的毕飞全身浴血,重伤之下简直连站都站不稳,全凭着一口气兀自强撑。而那暴怒的梼杌发出一声狂怒的嚎叫,弓起了虎背抬起了虎爪,如一道黑色疾风向毕飞猛冲而去!

“不——”

胸中似有什么东西爆裂了,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陆灵的心脏,令她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愤怒、悲伤、不甘……复杂的情绪纠结心田,将她的胸膛撑得满当当的,极致的伤恸与迸发的怒火纠缠不休,沸反盈天,心中似乎有一头恶兽要咬破皮肉,冲破胸膛。她猛地睁开眼,却见朦胧月光,静静地映入木窗。

夜凉如水,月光如霜。静夜之中,唯有她急切的喘息,久久不能平静。衣衫早已被冷汗浸湿,陆灵抬手抚去额角的汗珠,却荡不尽心中那锥心的痛楚。

是梦。

这个认知,让她微微放下心来,但是下一刻,她的心脏又像是被谁揪紧了一般,因为她明白,这不仅仅是梦,梦中的一切,都是真真正正发生过的——

是毕飞挡在她的身前,甚至不惜使出“万灵归烬”的绝招咒法,险些与梼杌同归于尽。是他以一己之身,将角端剧毒之水收入体内,救了她,救了小竹和归海鸣,救了赤云楼上百弟子的性命。当时若不是有獬豸出手相助,毕飞早已……不敢再想,陆灵慌忙甩了甩头,将那不祥的念头抛出脑外。

此时被惊醒,陆灵已毫无睡意,满心满脑的,只有梦中惨烈的景象。只要忆起毕飞浴血重伤的模样,她的心就沉了下去,像是掉入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无底洞,空空落落的。她又忆起前不久毕飞耗费修为,以“化生诀”为玄冰葫芦增添修为的那一幕,当时他面露疲态,不知眼下可好些了……

踌躇犹豫绝非陆灵的风格。心有挂念,她干脆直起身,随手披了件外衫,然后就推开房门,快步走到了隔壁院落中。她原本只想在门外听一听,看他是否已熟睡歇息,可没想到的是,刚踏入院中,便见对面的木窗中烛火摇曳,将那清癯的身影,映在了窗纸之上。

“毕师兄,你怎么还没休息啊。”陆灵急道,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埋怨。

听见她的声音,窗前的人影停下了提笔书写的动作。须臾之后,木门被推开,月光映出毕飞越发清瘦的身形,也将他的面容映得格外苍白。

“陆师妹,发生何事?”毕飞柔声询问。

“没啥,就是想看看你睡了没。”陆灵心直口快,想也不想地回答。

这个答案让毕飞先是一怔,随即也将对方的担心猜出了几分,他浅浅地扬起唇角:“师妹且放心,我并无大碍……”

“脸色这么糟,还说没大碍?”陆灵截断他的话头,皱着眉头望他,“最近咱们一直东奔西走的,今天你又消耗了那么多灵力,还不好好睡一觉补补,还在瞎写什么呢?你看你的脸色跟鬼一样,嘴唇都是紫的。”

越是仔细打量毕飞,就觉得他的状态越糟糕。陆灵心弦一颤,只觉得心底隐隐浮现一丝不安。她当下加快步子,凑到毕飞身前,刚想近距离地观察对方情势。没想到毕飞却是退开了一步,尴尬地轻咳一声:

“咳,陆师妹,这更深露重的,明日再聊可好?”

“怎么,你嫌我吵你了?”陆灵撇了撇嘴。

“当然不会,”毕飞回答,见陆灵依旧不解的模样,他只好将话挑得更明白些,“男女授受不亲,你我又是身在别派,如此夤夜相会,若要让旁人瞧见,人多嘴杂,少不得一番闲话。我身为男子无须介怀,怕就怕损了师妹你的名声。”

听了他这句,陆灵刚刚心中那一点小纠结,顿时烟消云散了,立刻笑道:“原来你担心这个,我还以为你嫌我烦呢。咱们渡罪谷的武者,成天南征北战,平日与同门师兄弟同吃同住,露宿野地都是常有的事儿。毕师兄,也就你读书多,才成天守礼讲仪的,咱们都糙惯了,哪儿那么多顾忌?”

听她之言,毕飞也便不再坚持。只是这深更半夜,总不好招待她进屋坐,陆灵虽不在意旁人闲话,但若真有什么闲言碎语,总是对她姑娘家不好。微一思忖,毕飞便从屋里搬出两张圆凳,放在庭院的树下,赏明月,沐清风,倒也悠闲自在。

凉风习习,忽送来星点银光,宛若落雪,飘入院内。陆灵先是一愣,连忙仰头望天,却见夜幕沉沉,弦月当空,哪里有半点下雪的架势?而那星星点点、宛若雪片的银色光华,却是从隔壁院落飘来的。陆灵刚想前去查看,却听毕飞又是一声尴尬的轻咳:“咳,陆师妹,非礼勿视啊……”

还不等他说完,陆灵已是缩回了脑袋。方才她从院墙花窗上轻轻一瞥,便看见隔壁院中小竹与归海鸣立于月下的身影,她这才明白毕飞所说的“非礼勿视”是什么,不由地咋了咋舌,笑着感慨:“哇,想不到那长蛇,倒还懂点气氛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