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给你紧张的，为难和犹豫都写脸上了。”小二说，“你真是个滥好人。”
游云默然，如果他真是个滥好人就会直接说“好，我带你走”，而不会去惊讶小二为什么能对相识不到半小时的自己说出“带我走”，也不会去思考自己能不能做到。
“我还有个疯了的老爹要照顾，哪儿能走。”小二笑了笑，“要是没这老爹我还真想赖上你了，老实人最好骗了，老实的佣兵就更好骗了。”
小二笑得很甜，连声音都甜，像纯真的孩子，又如同清香不腻的桂花糕。
游云收回了目光，看向楼下的街道。小二的衣物很薄，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却能把她的身体看得清清楚楚，游云察觉到时就红了脸，感觉怪不好意思的。
游云想说句“真辛苦”，但话到嘴边就咽回去了，他发现这三个字轻得像根雏鸟褪下的胎毛，却吹不动。
“你看起来已经相信我不会伤害你了。”游云挑了个新话题，他记得小二说过不介意客人是否特殊，这有点奇怪，不介意意味着有所了解，这种了解基本是建立在混居地中待过这一前提之上，就好比华肖尼亚，虽然种族歧视的言论层出不穷，但并没有明显的孤立、排挤现象，能与其他种族相互交流甚至是组成家庭的人更是不在少数。
换言之，在“这种事”上抱持的是“不介意”的态度，说明小二是在混居地长大，或是曾经在混居地待过很长一段时间。
可小二对其他种族却有一种好似听风就是雨后产生的偏见。
游云并不否认妖族会为了修炼而迫害人类，但综合他所得到的情报来看——他总会向佣兵公会调取不少地方信息，以便了解当地百姓的种族比例与混居情况——每年妖族迫害人类的案件不到整体的百分之一，而且基本都是受害人数量多的案件。
那么妖族在其他地区作为少数派，尤其是混在塔尔洛斯平原这种人类占比极高的地域里，偏见和敌视自然不会少，妖族都会选择安分守己，一旦有了出格的举动，人心惶惶也很正常。
这就是让游云想不明白的地方了，能不介意客人的种族与自己不同，却又抱持着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偏见，这不是很矛盾吗？
而且，游云不知道小二先前说的那些话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他有想过会是认真的，理由倒是很简单，他认为眼睛不会撒谎。
游云只能想到这里头另有隐情了。
“嗯，算是吧。”小二说，“我想了想，你是商队雇佣的佣兵，明天就会离开，如果你要是真打算灭口，没必要跟我废话这么多，直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行了，把尸体藏在床底就行，等别人发现我的尸体时你早就走远了，而且谁又会在意一只野鸨儿的死活呢？”
“既然你还没完全相信，那你还敢坐在这里？”游云晃了晃悬空的腿，索性就利用一下这份隐情和小二显得矛盾的态度来吓唬吓唬。
“我腿软了，歇一会儿……”
“……”游云算是明白了，这姑娘的脑回路也不正常。
“你该不会是在下逐客令吧。”小二说。
“并不是，只是我觉得你已经不想在这里捡便宜了。”游云说。
“那可说不准。”小二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眯眯地说，“我可是为了赚钱才来敲门的，既然有生意做，怎么可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你心可真宽，也不怕我大半夜肚子饿了把你往肚子里塞。”游云随口吐了句烂话出来。
“你之前说的还算数吗？”小二问，“真的什么都不做，让我在这躺一晚，然后明早给我把账结了？”
游云轻轻点头，他老觉得这件事情怪不好意思的。
“那我不客气了。”小二起身一蹦两蹦地躺到床上，拉过毯子盖在身上，“冷死我了。”
游云心想毕竟是靠这种行当营生，放得可真开，完全不介意和一个陌生男人共处一室，可说到底也还是个孩子，仍能保持这种积极乐观的心态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吧。
房间变得格外安静，只剩下小二均匀的呼吸声。
游云在窗台上坐了一会儿，心想小二应该已经睡着了，于是他轻轻地跳下窗台，从包袱中取出两只胀鼓鼓的信封，又回到了窗台上继续坐着。
整个过程几乎没有任何声音，游云轻得如同一个飘过的鬼魂。
游云慢慢打开一只信封，尽量不让信封与纸张发出的声响打扰到小二。两只信封是游云在丝桂桥上获得的，一封是在地上捡的，应该是棕皮肤男人在与狐妖缠斗时掉落的，另一封是从白皮肤男人身上搜出来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种状态下从白皮肤男人身上拿走这只信封，这个举动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刻意的、有目的性的行为，连同在后来与狐妖分手时也一样，他明知狐妖对夜神教充满了仇恨与憎恶，却没有将两只信封的事情告知狐妖。
游云不由得怀疑白皮肤男人对自己施加的诅咒让狼血发生了变化，他仍记得变身后所发生的一切，从变成狼人到摔下飞龙，再从吞食白皮肤男人到肢解飞龙，最后坐在原地等待恢复原貌，听到的哀嚎、闻到的血腥味、看到的满地猩红，以及白皮肤男人的味道和肢解飞龙的满足感，一切的一切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像印在胸口上的发红烙铁传向全身的疼痛，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是个怪物——那时候的狼人就是他自己，不是某个藏在身体里的其他东西。
过往的变身后的记忆是残缺的、模糊的，如同摔碎的镜子碎片，只反射出少量的景象，声音像是被电流干扰的收音机发出的广播，对话内容没头没尾，似乎不止是重要的信息，连无意义的重复话语和仿若梦呓的呢喃都模糊不堪。
“吵死了，安静……”游云轻声呢喃破碎记忆中的杂音，忽地苦笑起来，“难不成我合适转职成沉默术士吗？可我是个法术废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