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花酒等人下了探测器被盛情相邀去赴宴之后，大傩仓颉打开了话题：“先生来自未来，进入洪荒在映月岛聚会上展示的智慧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先生之见，尘寰之中最大的秘密是什么？”
我淡淡一笑：“当然是人类本身。人类不知从何而来，许多时候也不知何去何从。诸如此类的问题在人类文明的更弦易辙中一直没有明确的答案，以至人类文明的多重断层无法弥补。这就犹如迷途的人，回首过去和展望未来，皆四顾茫然。”
大傩仓颉优雅地呷了一口酒：“先生当下已经知晓十三道的真相，应不会在一无是处。”
我顿了顿：“大傩，我想知道当初仁在宫究竟犯下了什么过失，才被流放到地球上来？”
“仁试图打破平衡，凌驾于万事万物之上，才受到折翼之罚，放逐地球。”大傩仓颉抿了抿嘴，“不过破坏总是具有创造性，我格外欣赏仁所具有的这一特性，遗憾的是蓄意破坏和良性开拓的内涵不同，产生的后果便不一而足。有时破坏所带来的祸患会累及所有生灵，遗祸无穷。”
“确实。”我不得不承认，“破坏产生的恶性循环，不止一次让人类尝到了自取灭亡的苦果。”
“若不是当初被流放到地球上的仁走上极端，与地球上的禽兽杂交产生了人类这一异种，悲剧不会越再饰演。”大傩仓颉客观地说，“不同等级的生物杂交诞生的后代，从生理到心理上都存在各种缺陷。仁与禽兽杂交的后果，是丧失了高等级生物本身所具备的免疫优势，以及敏锐的感应功能，更导致智力退化。禽兽与仁杂交的后果，是丧失了抗拒病菌的特性，抵御冷热的功能急剧弱化，加速衰老和死亡。为此，杂交的人类作为一个特殊的物种留存在地球上，本身极端脆弱。凡杂交的物种，其后代身体功能的缺损会不断弱化，感官功能会加速迟钝，心智则会因狭隘过早衰竭。”她隐隐一笑，“但最早期的杂交人类，却是极威猛的。仁与禽兽所具有的优点在人类身上体现的淋漓至尽，否则十三道不会在人类的围攻中毁于一旦。你能想象初始的兼具智慧和勇猛果敢的人类是什么样子吗？”
我认真的想了想：“我曾去过亶爰山，见过守候十三道出口之一的人首蛇身并有翅膀的白矖。我曾一度以为美仪万方、具有无性繁殖能力又行动敏捷的白矖便是来自宫的仁。现在想来，白矖或许就是杂交的首批人类中的一类仍具有超能力的异种。”
大傩仓颉对上骈笑了笑：“大神，如此说来先生真不是一个偏执的人。你能与他同行，旅程肯定很愉快。”
上骈瞅了瞅盛在银盆中的水果：“亡命天涯，比不上大傩在谷中清欢悠闲，但能在冷暖中见识世间百态，横竖都值得。”
“惟有历经磨难，方能从容镇静。”大傩仓颉举杯遨我和上骈喝酒，“先生所言不错，类似白矖的异类，确是仁与蜮杂交又复与蚺杂交的产物。当时她们已经攻破亶爰山，进入宫的区域，然而进入纵深的通道还是封闭了。这一来，她们只能游离于两个星球的边缘。她们在地球上的后裔又同其它兽类杂交，就急速退化了。”
我明智地说：“难怪后世人类文明在更替中，有一个阶段都视人首蛇身的初始人类为至尊。这种现象在人类上古文明分布于地球各端的人类所筑的神庙，以及林林总总的传说中都有体现。只是后世的人类，没有弄清初始时与仁杂交的是有胎生功能的蚺，却不是属于卵生动物的蛇。我曾研究和对比过华夏文明、印度文明、希伯莱文明、波斯文明、埃及文明、希腊文明、玛雅文明及其雅典文明，仁与蚺杂交孕育的半人半兽异种，是人类供奉的共同先祖。当然，在流传于世的有的原旨宗教体系中，半人半兽被视为邪魔，连累蛇也被视为不详的邪物。”我对大傩仓颉笑了笑，“以上我提及的各种带有原旨宗教色彩的人类文明的开创，多半与文字的产生和出现有关。”
“文字并非我创造的。”大傩仓颉语调平稳地说，“神印、傩术、巫咒和鬼符，是当初在地球上监管被流放的仁所使用的沟通交流符号。这些符号产生于宫，是相互通用的术语工具。那时神傩巫鬼除了各司其责对仁进行监管，还承担着对地球上的万事万物进行考察和研究的工作。为此需要通过记载的方式定期和不定期地向宫进行汇报，与此同时对地球上的危险区域、道途和各种物质做出标识、标志以及警示。”
我恍然大悟：“原来分布在地球上的古老崖刻、洞穴壁画和图腾是这样产生的。”
“杂交人类出现并制造大规模的叛乱在被神傩巫鬼镇压的过程中，十三道彻底封闭了，从此往返宫的道途再也没有开启。地球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大傩仓颉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指了指放射着金色光芒的金壁，“但十三道的塌陷，并不意味着宫与地球之间完全断绝了联系。这面看似静止的巨壁，由八个面和六十四格立方体构成。其实它是旋转的。换而言之，穿过巨壁，就进入了通往宫的平行空中通道。可是能具备识别光波、超声波、次声波和共震磁场，准确无误地分辨电离层穿越巨壁沿螺线型空中通道往返于宫与地球之间传达信息的，只有一种能在空中旋转翻飞，而且能长途跋涉的鸟。这种起落、饮食和飞行十分有规律的鸟，在后世的传说中称为红鸾。于人类而言是圣洁高贵的神鸟。我尽量用后世通俗的言语与先生交流，希望你能理解。”
我十分复杂的笑了笑：“至少现在我明白，人类对八卦的起源、<易经>的演绎与注解，甚至对围棋的理解都相当荒谬。”
“文明在很大程度上，仅是让人类学会了盲从。”大傩仓颉神色凝重，“十三道的封闭令地球上每一个角落都掀起血雨腥风。神傩巫鬼在大肆镇压中不断遭到人类的抵抗，残酷的事实是，即使将地球天翻地覆，依靠杀戮的手段要彻底灭绝人类已然无可能。在这种状态下，要结束血腥纷争，唯有停止对抗。然而人类有别于地球上的动物，并非靠驯化就能令这个特殊的种群心悦臣服。经过反复蹉商，包括我在内的一小部分神傩巫鬼接受了宫传达的旨意。即变恶意为善意，教化人类生存和生活。这种教化首先从衣食住行开始。把漫野游荡的人类分片区归集起来，建立长久的定居点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为了保障人类不轻易离散，必须得有一种能够促使人类能赖以为生的主食。于是红鸾从宫衔来了一种神物。这种神物就是稻谷。”
我点了点头：“毫无疑问，人类学会刀耕火种种植谷物，是走向文明的基础。”
大傩仓颉抿了抿嘴：“仅是教化人类怎样存活是不够的。必须抺去人类源于宫的母体记忆，使人类学会仰慕和敬畏，才不至于反抗。出于这个复杂的目的，神傩巫鬼在不同区域的不同杂交人类之中创立了原旨宗教。通过祭祀仪式的派生，让人类的睿智泯灭。又把亦善亦恶的文明理论，以各种方式灌输给人类。文字诞生的意义，实际上是使人类心智上锁上了蒙昧的枷锁。先生，文字是人类历史上最具有煽动性和欺骗性的工具。纵观人类书写的黑白颠倒、混淆视听的文明史，你肯定感同身受。”
“作为理性与感性兼备的杂交异类，要令人类真正臣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周山塌陷七百年后，人类卷土重来，向神傩巫鬼再一次发起了挑战。这场战争虽然以人类失败告终，却也使神傩巫鬼伤亡惨重。”大傩仓颉闭了闭眼睛，“对于人类来说，最伟大的人祖当推蚩尤。可是这位敢于向宫发起挑战，谋求人类独立的大首领，却没有得到后世人类的共同推崇。这是因为在神傩巫鬼统治的世界里，人类文明史在一个漫长的时期内，用一个词概括，那就是奴役。”她委婉地笑了笑，“在滞留在地球上的绝大多数神傩巫鬼眼里，杂交的人类始终不能摆脱低卑的低等动物铬印。这种观念在后世的人类文明中，因血统论和种族论引发的悲剧也层出不穷。随着统治的深入，割据一方的神傩巫鬼之间也发生了种种矛盾。为了树立绝对权威，神傩巫鬼背弃和篡改了来自宮的旨意，各霸一方引领被奴役的人类以宗教之名向异类发起了攻击。人类文明从此四分五裂。”
上骈剥了一个橘子：“但是无论用什么方式进行蛊惑和奴役，人类终究还是觉醒了。”
大傩仓颉亲手给我和上骈斟酒：“人类谋求独立的斗争从未中断，可是人类的智慧在浊世中始终无法促使人性进化和文明提升，是显而易见的残酷事实。所以，纵便人类推翻了神傩巫鬼的统治，在人类世界里依然以神傩巫鬼之名自相残杀，从来没有真正走上谋求平等互利的道路。基本上风行于人类世界的一切信仰，都标榜善意，施行的手段却不是一般残忍。为此，人类从神傩巫鬼故意扭曲的文明体系下展开文明之旅，相当于是走在自我毁灭的道路上。所谓殊途同归，结局无一例外是灰飞烟灭。”她别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人类世界经历了几千年的纷争后，从神傩巫鬼编织的扑朔迷离的神话中剥离了，又在所谓君权神授的迷信中堕落了，最后在物欲横流中灭亡了。我试问先生，倘不需要宣扬夸大了的灵光、神技傩术巫咒鬼符和神鸟奇兽，不需要宣扬鬼神的恩赐和救赎，不需要通过流血的方式排挤异类，不需要树立所谓的权威，更不需要渲染累世的罪过与仇恨，那么新一轮的人类文明该怎样建立？过往的教训是，凡在血腥中创建的文明，不管如何标榜正义，其本质都是丑陋的。白骨堆积的政权，最终仍化为白骨。”
我沉稳的说：“大傩，我以为创立真正的文明的基础，是摒弃弱肉强食的竞争意志。万物有灵是环宇中的朴素真理。凡是生命，不分高贵低卑。剔除和劝戒一小部分恶者，维护善者大众应是文明的本真。而文明本身不分区域，不设障碍，不划尊卑，遵从自然。”
大傩仓颉似乎笑了一笑：“曾经在人类文明体系中，有一个超越宗教和世俗君权的体系。建立这个体系的，是一部分没有在浊世纷争中堕落，始终格守卫道修道本分的神傩巫鬼，以及人类中的灵魂与记忆苏醒者。这个体系，被称为隐士体系。它见证了人类的诞生和沉沦，在人类文明扭曲发展的过程中奉献了光辉灿烂的哲学思想和多姿多彩的艺术文化，它培植了人类固有的良知，在任何艰难困苦下，都没有停止过抑强扶弱、探索生命的奥妙和追寻真理。如果先生认同隐士体系对世间万物和人性的认知最为透彻与深刻的话，确能见到新文明的曙光在饱受蹂躏的地球上升起。”
我诚恳地说：“谢谢大傩指教。过往在人类物欲横流的世界里，大傩所称的隐士体系的智者，的确为人类文明奉献了最善意的精神指引。尽管在这个体系中，所谓的修仙和归隐遭到了曲解，然而返璞归真无疑才能令人性升华和促使人类文明进步。我认为地球倘若经历了大浩劫后促使连接宫的十三道重新开启，人类可以消除对抗，与宫进行平等对话，在宫的指引下在地球上创建一个与宫的文明程度对等的公平祥和的社会体系，并且能合理利用资源，通过先进的规划有效地规避各种自然灾难，使人类的身心更加健全。与此同时滞留在地球上苦苦期盼了近万年的神傩巫鬼也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回归。人是仁与地球上的禽兽杂交的产物，已经既成事实。可是祖先犯下的罪过，不应恶性循环地由后代来承担和承受。当然人类在享受祖先的余荫时，也应深刻自省。只因人世间的事情，归根结底只能由人类来不偏不倚地解决，而不是依赖至高无上的圣灵拯救和赦免。”
“人类世界过往的历史上，每每出现重大天灾人祸之前和之后，都会有人挺身而出传达善念。可是这些出自隐士体系的人，在污秽的世界里往往被当成了骗子。当然这其中也不乏被称为先知的哗众取宠之徒。”大傩仓颉极其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我记不清通过在谷中驯化的鸟儿，给掌控四方的神傩巫鬼传递过多少来自宫的信息，也记不清通过红鸾向宫输送过多少关于人类祸福的消息。可是往来的诸多信息终究还是无法阻止人类世界在堕落中整体走向毁灭。也许你是对的，仰慕和敬畏无益于高等文明向低等文明的传输，寻求对等才是宫与地球互助的最佳途径。惟愿这是我传递的最卓有成效的一条信息。”她姿态优雅地起身，移步到一盆花旁，摘下一片绿叶含在口中吹奏。
在悦耳动听的音乐声中，一只硕大健壮的鸟儿从一座宫殿中飞出来，平稳地落在高台上。这只鸟儿的头部呈纯白色，顶着血红的肉冠，有一双非常漂亮的大眼睛，身披的七彩羽毛纹路华丽，长而鲜艳，姿态极其高贵。
上骈倾身低声对我说：“这就是来自宫的红鸾，极少在人间逗留。”
我欣赏着红鸾的绝世风姿：“难怪红鸾降世，被传颂为天地间最大的降瑞。”
上骈嘘了一声：“浊世浑浊，连喜欢青山绿水的青鸾和凤鸟都不愿涉足其间，何况极具灵性的红鸾呢？”
我看了她一眼，无言以对。
大傩仓颉停止吹奏，微微仰脸对红鸾低语了一番，红鸾仿佛通人言般频频点头。
大傩仓颉怜爱地抚了抚红鸾的脖颈，微笑着做了一个手势。
红鸾向前踱了几步，优雅地张开美丽的翅膀，一飞冲天。待临近发光的巨大金壁时，红鸾在空中不断旋转，宛如一团七彩的火焰，消失在灿烂的金光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