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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一章烟花2

周星星刚开始一直迷惑于他们之间的关系,而他极尽搜罗也找不出一个恰当的名词来描述。直到上次见面,那是去年冬天一个孤寂的黄昏,他搂着孟侬侬在人山人海的商业大街上和人流逆行而过。他从迎面走来的无数人的眼神,黑色的、蓝色的、棕色的眼神中,突然明白他们其实是一对不停在行走的旅人,他们结伴而行,从陌生到熟悉,从熟悉对方的声音与呼吸到熟悉对方的眼神与手势,对彼此的身体他们并无太强烈的热情,但这并不影响甚至进了他们之间的熟悉和安全感。就像张爱玲在那篇短短的散文《爱》里面所写的,“你也在这里吗”,如果他们停下,那就是散文《爱》;如果他们继续行走,那就是诗《旅人》。

远方的烟花星星点点,又一组烟花在近处被点燃。巨大的声音从楼下传来,随后在天空轰然迸发,四散的焰火钻进楼群里每一个窗口,在楼群间仿佛串起了五色的藤萝。孟侬侬惊恐的醒来,小小的脚猛然踢了周星星一下。他们相视一笑。

“原来是烟花!”孟侬侬说。

“还有一场雪……”,周星星说。

孟侬侬披上衣服跑到阳台,又是几颗烟花在不远处的天空盛放,噼噼啪啪的声音仿佛点燃的是整个世界。

转瞬即逝的光芒给屋子里的周星星照出孟侬侬单薄的侧身剪影,在光芒袭来的那一秒钟内,周星星迅速的模糊着眼前的人,辨认着她剪影的轮廓,发卷、额头、睫毛、鼻子以及上唇、下唇。这是2000岁的王萌萌,他是38岁的周星星,花样年华合该属于谁?周星星这般想着,孟侬侬已走回房间,从手袋里摸出一颗烟,点上,吸了一口,又递一颗给周星星,周星星凑过去用孟侬侬的烟点燃,两人默默的看着窗外升起一朵又一朵的烟花,紫罗兰、杜鹃花、三色董……谁也顾不上计较花期长短,过了今夜就再也赶不上盛开。无数的焰火在暗红色的夜空下嘶嘶燃烧,就像尼禄的烈火焚城那般的淋漓尽致乃至奢华。

“你今天喝酒时说的话,是真的吗?”孟侬侬说。

“什么话?”

“你说你真的想见她了。”

“……。”周星星本想解释这不过是酒后胡言乱语,

“烟花真的很好看,今天烟花特别多。我好久没回去见过家里人了,想回去住几天,送送我好吗?。”孟侬侬笑着对周星星说。

“……好。”沉默了好久好久,周星星终于下定决心点点头了。

午夜,送别孟侬侬到路边,路灯下,她钻进一辆专车,车子在薄薄的雪地上划出一个曲曲折折的车辙。

周星星回去之后坐在沙发上,一个人猛抽烟看着窗外。

“读《燕京岁时记》,里面引了《帝京景物略》的一段话,很让我感动:“正月十三日,家以小盏一百八枚,夜燃之,遍散井灶、门户、砧石,日散灯。其聚如萤,散如星。富者灯四夕,贫者灯一夕止,又甚贫者无。”偌大的庭院里悄无声息,只有猫儿走过的轻轻的脚步声,还有未化完的积雪被风从屋檐吹落的声音。而一百零八枚灯在院子里如同繁花盛开,不舍昼夜。

这些灯花可比雪花美多了。”旧城根下的周星星用嘴里吹出来的暖气给王萌萌的手暖暖手,放进口袋里说着。

雪花是不经意地在夜里就来了,有的落到院子的井里,打的井水一惊。有的落到黄狗身上,被黄狗轻轻伸个懒腰,随随便便抖落了。有的落在院子里的枣树上,光秃秃的老树落叶后又开出白花的样子,让人欢喜。还可以落在院子里石头硫子上。那硫子本是麦收时节拿来碾麦子的,平常扔在那里不用。过了一夜,石头硫子穿上了一身白袄,有趣极了。落了那么多雪花,大清早人一起来,就开始扫雪。这时候太阳也出来了,雪花被大扫帚翻滚扫荡,又被太阳炙烤驱逐,转眼间就化掉了,短暂的狠。

灯花则不同。那一百零八张灯零零落落在大门口、井台上或者院子的桌上。一阵风吹过,心头便一紧,担心有灯被吹灭。一盏灯熄灭,就像一棵草木凋落了一瓣花。香味儿还在原来的位置上,躯体却早已碾落成泥化成灰了。虽有一百零八盏,如果来阵狂风,一盏盏灯被吹熄。最后只剩墙角背风处还剩下三盏两盏给人来寻。那岂不是很可惜的事。想来还是应该有人来看护这些灯。

灯初燃起时,看一盏盏次第明亮起来,小心地往灯上加点油,或者扶一扶玻璃灯罩,看是不是漏风。等过一两个钟,灯烧的正好时,护灯人要剪一剪灯花,心神不定的灯要让它安稳,犹犹豫豫的灯要给它精神。一个个检查完这些灯。这个护灯人就抬眼看看天空。虽快十五了,月亮和星星都被很黑的乌云遮盖了,看不清楚。时而传来雷鸣阵阵,仿佛要落雨了。

如果落雨,这一百零八盏灯需要搬到室内。护灯人举起灯,灯光照耀着他的面孔,显得温柔极了。穿着白色长衣,行走于灯光的明明灭灭中。等到全收拾完,院子空了。这时候雨突然下来。白色的雨束敲打着院子地面的青石板。可以听到虫儿慌忙逃跑的声音,石板的缝隙里泥土吸水的声音,还有枣树枝一切仿佛都在歌息,安静极了。

“我儿时却没机会见到这样一百零八盏灯。我们虽也是北方,却和北京距离还有点遥远,风俗不同。况且离《燕京岁时记》写成,过去两百多年了。即使在锦城,也不一定就还有这样的风俗。即使有,我又住在晋城,我家也应该属于灯一夕止的贫者。无法去细看这些灯,只能乱云中看惊鸿一样,留下一瞥的惊艳而已。”周星星看着大大小小的鞋印,回忆过去。

“不止是你们人间这样,其实我历劫的时候,没到正月十五时,我们也和爹娘闹着要灯。别管什么灯,有个就行。爹娘觉得烦,花上几毛钱,买盏灯,随手给我们,说拿去玩吧,小心点,别烧着了。那盏灯往往是细细竹子搭出个简单的灯架,外面随便糊上花纸。但当灯心里的蜡烛点起,打着这盏灯摇晃于乡村夜色中,童年的我们觉得美丽和浪漫极了。大家举着各自的灯在街头追逐着,彼此打量着对方的灯想较量个高低。突然大家都停下来,因为远处有烟火。那时候现成的工厂大规模制作的烟花还未普及。我们看的烟花都是土烟花。”

土烟花是用黄色的厚纸皮卷制成筒状,根据火药和铁的量的不同高低各异。装填上火药和铁后,用黄土把烟花筒底砸实。安上捻子,就可以燃放了。放起来,先看到一个扇形的铁花,然后铁花慢慢开放。燃放到高潮时,铁花舞成了一个完整的大圆。然后大铁花又慢慢变成一个个小铁花,在夜色中慢慢释放完它的光芒,陆陆续续凋落在寒冷的空气中。辛弃疾的那几句正适合,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长长短短的土烟花在尽情地喷射着耀眼的铁花,干树万树争相在寒夜里绽放。然而这绚烂只是片刻,仿佛哄小孩子的把戏,转眼间如流星划过天际,消失的无影无踪。

“很多年后,我还记得有一年正月十五我去县城繁华地方看灯。很晚才回到家,发现邻居家门口雪地上零落地摆着几十个长长的土烟花筒。当时我是多么懊悔啊,我怎么就那么轻易错过了这场烟花盛宴呢。”

“没事以后的烟花我陪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