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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我站在那间被导医称作为刘主任专家门诊室前边张望,在门旁边的墙壁上挂着一个牌子,牌子上面有一张老太太的照片。从照片上看,老太太应该有六十多岁了,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花白头发,面目和善。照片旁边是几行黑色的字,写着刘丽菊,主任医师,教授,肾病内科专家。

我想,这个老太太大概就是刘主任了。

我在门外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心地敲了下门,也许是我敲门声太小,里面并没有人应声。

门是虚掩着的,我轻轻推开,将脑袋伸了进去。两位穿着白大褂、戴着医师帽的年轻女孩正在那里专注地摆弄着病历,两人特别有朝气,散发出一股清纯的学生味儿。两人一回头都看见了我,就赶紧站了起来,招呼我进去。其中一位扎着一节马尾辫的女孩问我,您是找刘主任吗?您有提前预约吗?

我赶忙回答,是的,我找刘主任,我们是提前预约好了的。

我知道,欧阳昨天已经提前给我预约了的,欧阳办的事我是放心的。欧阳早就给我说过,如果没有预约,今天是根本见不到刘主任的。

女孩又问我,您叫什么名字?

郑寒笙。

另外一名女孩赶紧打开一个铁夹,在一串名单里找寻起来,女孩用手指向下划动着名单,似乎很快就找到了我的名字。她抬起头,和那个露出一节马尾辫的女孩耳语了一番,那位马尾辫的女孩离开座位走进里间将门关上了。我这才注意到,这间房子的后面还有一个套间,欧阳所说的刘主任似乎就在那里面。

这里的环境让我先前恐惧和烦躁的心情平静了许多,我感到了一种安逸和舒适。是的,这里完全不同于欧阳医生他们市中心医院的办公室,少了那里菜场般的喧嚣和吵闹,而且也没有了旁人好奇地审视病人的目光。当初,我踏进门诊大楼的那颗剧烈搏动的心越来越平静了,是这些天来从未有过的平静。

不一会儿,青春朝气的马尾辫女孩出来了,她让我先等一会儿,说马上就轮到我了。

她客气地搬了一个凳子让我坐下,还倒了一杯水递到我手上。

我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我的手机是收到了信息。现在,我已经吸取市中医院体检的教训了,早在进门之前,我已自觉地把手机模式调成了震动。我偷偷看了看两位女孩,她们都自顾忙着,没有注意到我。于是,我像个犯了错而又害怕被老师发现的孩子,悄悄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正如我所预料的,信息是周暮雨发来的。

她问我,你在干啥呢?

这是周暮雨每次来信的惯用语了,就像常常见面的朋友打招呼说“你好”一样。但她今天的问候却令我纠结。

你说,我该怎么回答她呢?这几天,我倒是天天盼着她的来信,可偏偏这两天,她的信息却少了。我有一种被她忽视后的郁闷。

没干啥。我给她回复过去后,心里带着那点不爽。

没干啥?那你咋不上班呢?

我上不上班与你有什么关系吗?我在心里琢磨。

周暮雨好像从来没有关心过我工作的,她一般只聊她的儿子。咦?她怎么知道我没有上班呢?是谁告诉她了吗?难道她知道我来省城了吗?我在脑海里努力地捕捉着每一个可能会泄露信息给她的蛛丝马迹。没有,绝对没有。她几乎不可能从什么途径得知我生病的消息的。尽管她现在省城,尽管我也来到了省城。

我在上班啊,正在办公室忙着呢,马上有个会议。

我不禁为我的机智叫好。

你在办公室?你开玩笑吧,那你把门打开。

什么呢?她周暮雨难道有千里眼吗?我当然是觉得她是在开玩笑的 ,我也就继续着我的谎言。

在上班的时候,咱就没有把办公室门关上的习惯,那不符合单位的办公纪律。

这句话刚一说完,我就感到脑子像进水了似的。你说,这么热的天,办公室开着空调,我会把门打开?我自己都为编造的这个谎言感到了好笑。

所以,那你就是没有上班了啰,因为你办公室的门是关着的。

我的门是关着的?她周暮雨现在怎么学会咋糊人了呢?她是不是…。我的心里有了一种隐隐的预感。

是呀,她是怎么知道的呢?难道说周慕雨今天到局里了?可即便是周暮雨到了局里,她也是很少同我联系的呀?她来了,一般都是文局直接安排后勤办接待的呀。

你…,你是到我们市局了吗?我又给她发了过去,想求证自己的判断。

是的,我现在正站在你办公室门口呢,刚刚旁边办公室的一个小丫头说你都请假好几天了,她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说不知道你在干吗。寒笙,我就想问问,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你这个工作狂请这么长时间假的。

我喜欢听周暮雨叫我“寒笙”, 虽是发来的信息,但她的这种称呼却能让我感到柔柔的亲切,让我想甜甜地回忆。

哦,是这样的。其实也本没有什么,我就是有一点私人事务需要处理而已。

我听见那两个女医生的办公桌前上响起一阵微弱的铃声。那个扎马尾辫的女孩走过来,轻声对我说,好了,您可以进去了。

怎么回事?我没有看见里面的病人出来啊?我进去不是…,我疑惑地望着她俩,心里犯着嘀咕。马尾辫的那个大概猜到了我的疑惑,说,你快进去吧,里面没有别人了,刘主任在等着了。

她朝通往里间的那扇门指了指,示意我赶紧进去。

我将手机放回了裤子口袋里,尽管我的大腿还在感受着手机的不停震动,可我不能再去理会了。

里间的门被我推开了。在一张陈旧的办公桌后面,端坐着一位慈祥的老太太,老太太小巧的鼻梁上像是很随意地挂着一副金丝眼镜,由于眼镜离眼睛的距离太远,很让人担心它随时都会掉到地上。倒是老太太胳膊下的那张紫褐色的桌子,让我感到了一种厚重和敦实。

老太太正从镜片上方微笑着看我。

我讨好似地朝她笑着点了一下头,反身关上门,这才恭恭敬敬地走到她面前的凳子上坐下。我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开始,我便有了这副令人厌恶的“媚骨”。

老太太是一直注视着我的,她见我坐下后,取下眼镜,揉了揉昏花的老眼,才以一种极具亲和力的细小声音开始了她的问话。

唉,小伙子,你是干什么工作的呢?

小伙子?她居然称呼我为小伙子?我心里瞬间泛起一阵暖意,那股暖意很快顺着自己的血脉舒展到全身。

我是个公务员,在鄂西市教育局工作。我回答得诺诺地,生怕有什么不敬。

哦,家里几口人呢?爱人在干什么工作呢?

家里就我一个,我同妻子已经离婚两年多了。

我虽然也是这把年纪,但在老太太面前,我还真是露出了小伙子般的羞涩。哦,对不起,我应该叫她前妻,我前妻是鄂西市一中的教师。

你平时工作累吗?会经常加班吗?

她拿起了桌子上的一只笔,很专注地听着。

是的,是感到很累,特别是近一段时间,我们市里要筹备青少年艺术节,要准备材料,天天加班。以前也是这样工作,但没有感到像现在这样累,这是年龄大了吧。

我说完后,马上敏感地伸了一下舌头。

老太太仍然露着那迷人的微笑,她偏着头,认真地听着。她怎么就像我的母亲一样呢?她就像一位邻家老太太和我拉着家常,关心着我的生活和工作。有这样看病的吗?老太太这么忙,这不就是浪费她的时间吗?

我打断了她的问话,刘主任,我把我的核磁片子带来了,您给看看吧。我从随身携带的袋子里拿出那张核磁共振的片子,递给她。

老太太伸手接过我的片子,却放在了桌子上,说,不着急的,你先听我把话问完。

她继续着拉家常般的话题,明显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你家里住的房子宽敞吗?

不是太宽敞,建筑面积五十多平,两室一厅。不过,一个人住够了。

嗯,不错嘛,一个人都住这么宽敞,比我们强多了。那通风条件好吗?

不是太好,房子做的早,东西向的,夏季特别闷热。

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尴尬,不知道这老太太是真羡慕还是调侃。

最近几个月,你添置了什么家具没有呢?

半年前,我为了看电视方便,便在客厅新买了一套沙发,卧室也添置了一张单人床。

都在使用吗?

嗯,是的,都在用,没有一天不用的,就觉得用新家具心里舒服些。

说实话,我的家具是在一个私人家具店找熟人买的,我是用了最少的钱,却买了最时尚的东西,我经常美美地躺在上面嗅着那种新鲜油漆的芳香。

你经常在外面吃饭吗?

是的。有时候加班晚了,或者下乡回来晚了,就在外面的烧烤摊上对付一顿。

年轻人,生活没有规律,也不注意自己的居住环境,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唉!老太太发出一声感叹。

好吧!现在让我来看看你的片子吧。

她复又戴上老花镜,拿起了那张令我厌恶的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