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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老太太起身把那张片子放在身后的一台白色仪器上。

哦,是的,我可不能再叫她老太太了,她可是省里最权威的肾脏内科专家啊!我怎么能用称呼隔壁老太太那样的称呼来称呼她呢?我得规规矩矩地称呼她刘主任才对。对,规规矩矩地称呼她“刘主任”。

刘主任侧身在座位旁边按下一个按钮,她身后的整面墙壁瞬间亮了起来,银白色柔和的光也照亮了整个房间。她拿起我那张片子放在一台正方形的仪器上,这时,片子的影像就被放大后清晰地投射在整面墙壁上。我第一次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两个肾脏,也看见了左边肾脏里有一个被一层薄衣包裹着的那个肿瘤。

刘主任盯着墙上的片子,认真地观察着,她一会儿托着腮,一会儿将双手抱在胸前,还不时地嘟哝着嘴唇,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在看了足足十分钟后,她关闭了电源。整个墙面的灯光熄灭后,房间里的光线一下子暗淡下来。我的眼睛一下子不能适应,一片昏昏的模糊,便使劲揉了揉,这才又看见了刘主任慈祥的目光。

我的心脏开始剧烈地搏动,呼吸似乎已经停止。是的,我等待着她开口,但又害怕她开口。

这是一种极端沉闷的难受,我不想再遭受这种等待的煎熬了,便惶恐不安地问,刘主任,您看我的病严重吗?

刘主任依旧挂着那种慈祥的微笑,很平淡地说,还好。到我这里找我的病人都是一样。

还好?什么叫“还好”呢?我没有明白她的意思,那我…,我还有救吗?

刘主任的笑容消失了,她似乎是不喜欢我刚才的问话,有点严肃地小声说,年轻人,你说什么呢?你首先得对自己有信心。没有救,那你干嘛不在家里呆着,跑我这里来干什么?

这是多么亲切的责怪啊!天啊!刘主任竟然说出这么动听的句子来了,这简直太鼓舞人心了,我都想着要匍匐下去给她打躬作揖了,但我毕竟知道这样做是不太合适的。

放心,只需你好好配合地我们的治疗,就会康复的。不就是长了个瘤子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这里的病人不是肾脏坏了的,就是肾脏上长了瘤子的。你们这些人啊!健康的时候,都不知道珍惜自己的身体,等到搞坏了就害怕了,才知道后悔了。小伙子,你知道我刚才为啥为你那么多问题吗?

我摇摇头,有点迷糊。我确实是对她的先前的问话感到奇怪的。

像你这样的病人,其致病原因一般与环境、饮食、情绪等有着极大的因果关系,你想想看,我刚才问你的那些问题,是不是都与这些因素有关联呢?

刘主任显然在埋怨着我,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啊!原来是这样啊!我恍然大悟。最初,我还以为是这老太太为了安抚我,同我拉家常呢!哦,对不起,我是应该称呼她老人家刘主任的。

刘主任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她拿出一个病历本在上面写了起来,她写的很慢,但却分外有力。写完后,她把病历本交还给我,在桌边按下了一个按钮。

我瞟了一眼病历本,见上面写着:左肾恶性肿瘤,周一手术。

扎着马尾辫的女孩进来了,她走到刘主任旁边,轻轻叫了声“刘主任”。

刘主任抬头看着女孩说,沛玲,你带这个病人马上去住院部办理住院手续。还有,明天带他去影像楼做一个增强CT检查,结果出来后交给我,记得联系一下手术室,准备下周一上午进行手术。

天啊!这么一个温柔慈祥的老太太,思维居然这么清晰,安排工作这么紧凑。

刘主任见我还站在她面前发愣,就微笑着对我说,你可以走了。

走了?我疑惑着,似乎还没有同她聊够。她刚刚同我拉的那些家常,就像母亲叮铃着儿子,让人感到温暖。

是的,你可以走了。喏,从这边,这边的门,这边是出口,那边是入口。刘主任指着她旁边的一面墙。

我这才注意到,在那边墙角处还有另外的一扇门。

我跟随着沛玲医生走出了门诊部大楼。

现在,我终于能长长地舒一口气了,我的心情在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真正得到了些许舒展。我仰望天空,火热的太阳正穿透这灰蒙蒙的天穹,把灼人的热浪投射在水泥地上,给滚烫的大地景物抹上了一层淡淡的亮色。我们走近住院部大楼,我尝试着仰望这座大楼的顶部,可我只能看见高高的楼层向上无限地延伸着,就像连接天空和大地之间的一根擎天巨柱。

我紧跟在沛玲医生后面进入了大楼。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群人,他们排长长队伍,等待在几部穿梭的电梯前,缓缓地移动脚步,不时地向前张望。

沛玲医生把我带到了其中的一部电梯前站定,告诉我,她会在二十四楼肾内科护士站等着我,她说她先上去帮我办理入院手续了,要我乘坐眼前的这部电梯上去。说完后,她径直走向角落里的一部医生专用电梯。

在等着电梯的时候,我终于想起了我口袋里被调成静音的手机。是的,那上面应该有很多的信息了。

我掏出手机,看到了一连串的信息。

我毫不迟疑地点开了欧阳的信息。

欧阳问我,郑寒笙,你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有点激动地告诉他,欧阳,刘主任已给我看过片子了,她老人家说我能够康复呢,现在我正去办理入院手续。

哦,真的吗?那太好了。需要通知雨涵吗?欧阳的信息很及时地回过来了。

通知她干嘛呢?你还以为我和她什么关系吗?我自己的事,还好意思麻烦别人?

那我就通知你的单位吧。

欧阳,你千万不要那样,现在,这事千万不能让我单位知道,我不想麻烦他们的。

尽管我曾经万念俱灰,可刘主任说了,我完全能够康复。我心里还是有个小九九,我期盼着能尽快康复,尽快地回到工作岗位。你知道的,组织部门正在考察一名副局。

那我也就只能通知雨涵了,手术后,你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了,谁来照顾你啊?

是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现在,我是能走能动,能吃能喝的,可是一旦周一做过手术了,那我可就只能躺在床上了,谁来照顾我吃喝呢?这么现实的问题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我一下语塞了,确实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考虑一会儿后,我才写下了“那好吧,也只能这样了。”这句话。我又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给欧阳发出了这条信息。

若云来的信息不用看我就猜到她会说些什么,她一定是问我又在干什么,怎么没有上班之类的,但我还是急切地点开了。

可这一次,我猜错了。

若云说,老郑,今天单位里来了个美女找你。她竟然说是你的同学。我看她穿得怪怪的,走路怪怪的,就连她看我的那眼神也是怪怪的,她看我的时候…。唉,不知道怎么给你描述,真不知道是你哪里的同学。

我当然知道,若云是在说周慕雨了。不过,周慕雨决不会是像她所描述的那样怪怪的一个人的。

哼!我就知道这女孩子是不会真的生我气的,你看她今天大清早着急地给我冲话费的样子,恐怕是移动运业厅里接待的第一位顾客吧。我的心里透出一种幸福。不过,若云有时会在我面前耍点小性子,这倒是让我感觉她有另一种说不出来的美。若云的信息我不打算回了,因为给她回过去后肯定又是没完没了。

当然还有周暮雨的信息,她说她会在市里呆上几天,她要我尽快回单位上班,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不要耽误了自己的前程。周暮雨的话说得很隐晦,可我能听出她话里所隐含的更深层意思。

周暮雨说的对,确实现在是局里的关键时期,局属各校临近学期结束,局机关人员要下到各蹲点学校督促各校进行期末总结,还要对各校干部进行学期末考核。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今年暑期市里要举行市首届青少年艺术节,对于这项由教育部门牵头承办的重大节日,我们教育科前期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这次艺术节也是组织部门考察干部的关键时期,李副市长马上就要下来调研,局里是需要向李副市长汇报的,这本来也是我的一次机会。可现在,因为这次的体检,似乎这一切都离我渐渐远去。但今天听了刘主任的话后,我内心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就在上一周,文局还找我谈过一次话,他说,小郑啊,你是我把你调到局里来的,你的工作能力我是最清楚的。实际上,你早就够提拔副局的条件了,但是局里实在没有位置啊!现在,有些老同志退不下去,你们这些有能力,能干事的年轻人又上不来,委屈你们了,我这个当局长的也惭愧啊!这次局工会主席王主席退休,空出了一个位置,这是个好机会,你要好好干,以实际行动接受组织的考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