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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谋权杖叛讨攻伐 卫畿辇血染征沙

上回说到冲冥玄门诸人在建康城安顿下来,生活有喜有忧。眼看来在太兴四年五月初五,建康城内家家裹煮角黍。蕣华同兰君也到市集买了五色丝线、茭白叶子与些黏米、红枣回来。刘度将艾草做成人形挂在大门,避瘟禳毒。陈伯奉主人之命去城西延请医馆张先生来家过节。这边顾氏母女同蕣华包了许多角黍放入锅釜煮熟,刘度又去买了些菖蒲酒。日落时分,陈伯引张和来到刘家,一家老小全都入席,唯陈伯在一旁侍立。刘度让陈伯一同坐,陈伯说自己是下人,怎能与主人同席,死活不肯。刘度拉下脸道当年大家在江北与父亲浴血奋战,食在一锅,寝在一席,不分彼此,此时却推三阻四,分明不当一家。陈伯还要推辞,小怀晋已跑去将他拉了过来,陈伯便也入席。一家人粗茶淡饭,饮酒食黍,却也欢乐。

席间妙徽对张和道:“和儿,你丧期已满。我看过两日便与兰君完婚吧。”

张和忙点头道:“多谢伯母成全,我这里已置备了些薄礼,只是品相粗陋,未敢送来。”

妙徽道:“你我都是自家人,何必客套。你在医馆常与穷人方便,哪有许多收入。即便没有彩礼,这女儿也要嫁你。明日就将那些什么薄礼送来吧,便是薄到洞穿,我也照单全收。”

众人听了尽皆大笑,唯兰君在一旁低头含羞。

翌日,张和带着礼物过来刘家,送给妙徽权当纳采。这边又选定日子,通知一众亲友,当月便与他二人完婚。婚后张和要接妙徽去医馆居住,蕣华却说他二人新婚,让师娘等些时日再去。妙徽知她不舍自己,又在刘家呆到转年三月,得知兰君已有身孕方才搬去照顾。

这一年便是永昌元年。司马睿在江南帝位已稳,不满琅琊王氏把持朝政,尤其王茂堂兄王敦在荆州拥兵自重,图谋不轨。年初下诏将王敦手下两名心腹改派闲职,又命自己的两名亲信领兵渡江北上,名义上与祖逖汇合收复故土,实为牵制王敦。王敦见状大怒,以清君侧为名领兵从荆州出发,九月攻入建康西侧石头城,逼元帝退位。王茂虽然专权,但见堂兄犯上作乱,也是惶恐,慌忙派人去石头城劝说,却被王敦骂得狗血喷头,说他当初若立个小皇帝,也不至像现在这样难以操控。元帝这边派了诸多将领前去讨伐,谢驰也在其中,两厢在石头城下列阵厮杀,一时不分胜负。伯彦也要请兵讨贼,却被王茂拦下。他想一来王敦毕竟王氏一族,二来现下形势尚不明朗,王敦那边兵多将广,倒比建康朝廷更有实力,万一元帝不敌,将来王敦得势,再提同宗同族恐也无用。故此,不愿让女婿牵连其中。

石头城筑于建康西隅石首山上,以天然石壁为屏扼守扬子江南岸,实为军事要塞。此时被王敦占领,便是进攻建康的最佳营盘。建康城内居民见王敦军力雄厚,风传叛贼就要攻入,纷纷出逃躲避。哪知这边叛军作乱,那边又闹魔患。

就在王敦与元帝对峙之际,建康东南青龙山中突起魔乱。潜伏四方的魔徒聚集其中,时常成群结队在城郊伤人吸取精气,势头凶猛,眼看就要蔓延至建康城内。由城内逃出的百姓见郊外一些居民已遭毒手,横尸四野,吓得又纷纷逃回城中。真是左叛军,右妖魔,没了活路。

伯彦、谢驰听到奏报,当即请兵去青龙山扫除魔乱。这次王茂倒也不拦。因他此前听说二人在会稽郡斩妖伏魔,想来必定轻车熟路,若真能将魔徒剿灭,一来保了帝都安宁,二来又有借口为伯彦加官进爵。于是,当日便抽调五百兵士交由二人率领。刘度与蕣华听说魔乱骤起,也找到二人,要与他们同往。伯彦、谢驰想他夫妇武功高强,欣然同意。待整饬军队出发,已是十月初一。

谢驰提议四人各领一队人马,但伯彦说现下不知魔徒是否也如会稽山那般分散,还是先集中探看,再行打算。刘度、蕣华也都同意。于是四人连同五百兵丁结成一队,浩浩荡荡开往青龙山。一路上只见郊外多有百姓尸体,身上布满淤黑,便知皆为魔徒所害。伯彦下令加快行军速度,巳时三刻到了山脚。四人带着众兵士环山搜索。

青龙山山脉绵长,如此搜去,直搜到傍晚,突然在一处山坳发现魔众。开始只是几个,众人挥舞兵器上前将其击杀。再进山坳搜寻,发现魔徒越来越多,两下厮杀起来。伯彦早将斩杀魔徒要领传谕军中,兵士与魔徒对阵,也知尽量躲避魔徒刀枪,若要进攻,皆以心口为目标。但魔徒众多,开始只从山坳中冒出,后来竟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众兵士围在山坳。伯彦看情形知道中了埋伏,只得奋力抵挡。就在此时,出来一名魔徒,体形犹如铁塔,一脸贪笑,邪力甚大,但凡与之对阵兵士,只要被其铁锤挨近,轻则倒地,重则毙命。伯彦见状,赶紧率谢驰、刘度夫妇迎上,想合四人之力将它击杀。哪知平常魔徒受刀剑砍刺,即便未中要害,也要伤筋动骨,但这名魔徒,却只伤到皮肉,微微一颤,转而便似毫无知觉。他手中两柄铁锤力道甚大,众人虽已谨慎闪避,仍觉铁锤带动周边风力足以致人伤亡。眼见所带兵丁被魔徒杀得所剩无几,四人这边也快支撑不住,伯彦只得让蕣华趁着初升之月,祭起乾坤门,带领余下兵士逃回城中,他与谢驰、刘度三人断后。众人且战且退,退到一处背山所在。蕣华带着余下七八十人逃入乾坤门中,伯彦三人见他们已然逃遁,也都紧跟着跳入乾坤门。蕣华等伯彦最后落脚,立即收起贝壳。伯彦抬头,见此处正是早晨出发的骠骑航。眼见出城五百零四人,回来只有七八十个,有些已经受伤。他赶紧让未伤的兵士将伤者扶回营房,又命人速请军中医士过来医治。

四人在中军商议对策。谢驰道:“师兄,幸好听了你的话没有分兵,否则现在恐怕已经全军覆没。”

伯彦叹了口气道:“此次魔乱比会稽山时更重十倍百倍,我见这些魔徒组织严密,那魔魁似乎便是首领。”

说道魔魁,大家俱都心下一凛,蕣华道:“我看那魔魁仿佛就如师傅所说体内宿有魔灵者,威力甚大。”

谢驰道:“我看也像,我们应将今日情形告知师娘。”

伯彦突然斩钉截铁地说:“不可,绝不能让师娘和兰君知道。”

蕣华也道:“不能告诉师娘和兰君。”

谢驰开始还有些疑惑,想了想随即明白,点头道:“是,不能告诉师娘和兰君,否则……”

伯彦道:“现下就算告诉她们也没用。师傅说过,毁灭魔魁肉身只能逼出魔灵,若无封印方法,魔灵仍会再寻宿主作乱。”

刘度道:“看如今这情形,那魔魁真抵得上千军万马。此次魔众得胜,恐愈发嚣张,说不定就要到建康城中作乱。我看应先加强城上防卫才是。”

伯彦点头道:“贤弟所言极是,我这就去乌衣巷向王宰辅禀明此事。”说完也不待晚饭,便骑马去王茂府上报信。谢驰与刘度留在营房协助伤兵驱毒,蕣华不放心怀晋,回长干里探望。

骠骑航在内城以南与乌衣巷只隔一条秦淮河。伯彦不多时便到了宰相府。王茂听说女婿剿魔归来,赶紧命人将他引到正堂相见。伯彦将今日情形详述一遍,又请王茂加派人手巩固城防。王茂听说魔乱远比想象严重,也是大惊。他虽擅权,却不敢误国,便也不待报知元帝,自拟宰相令,抽调五百兵士上东南城楼昼夜守卫。第二日早起才去宫中奏报调兵防魔一事。元帝听了心中忧虑,想到王敦叛党未平,魔乱又起,且急且气,一下病倒。

这边伯彦没等天亮又回营房查看伤兵情况,发现那些医士皆不识治疗魔毒方法,只在那里处理皮肉之伤。没奈何,又派副手连夜去城西医馆请张和过来医治。张和得了魔徒伤人消息,赶紧来到军营,为众人施治。伯彦让军中医士同张和学习驱除魔毒方法。但那些医士对辨证全不在行,张和只得先教他们施针方法,自己辩证时再与他们讲解要领。谢驰与刘度也都运功助兵士驱毒。如此,忙到后半夜方才休息。

第二日吃过早饭,张和又要去营房探查伤兵。伯彦将他叫住道:“妹丈,兰君下月就要临盆,现下家中也须人照料。你昨日已为伤员施治,封住魔毒,无甚大碍,不如你将医治方法传授军中医士,先回家照顾兰君吧。”

张和道:“大哥疼惜兰君,小弟心下感激。但医治魔毒方法甚为复杂,昨日我已向众医士尽数传授,但恐他们不能立时掌握。不如我今日再同他们医治一日,待他们能够自行辩证,我再回转。”

伯彦只得依他,又差军中兵士去医馆报信,说张先生再过一日方可回家。他这边召集谢驰、刘度,此时,蕣华也从家中赶来,便与他们一同商议剿魔对策。刘度道:“大哥,既然尊师曾说毁灭魔魁肉身可逼出魔灵,不如我们多集结些人马,拼死一战。若将魔魁与这山中魔徒尽数歼灭。魔灵虽不可毁,但要寻宿主也没那么容易,如此或可保得江南片刻安宁。”

伯彦点头道:“贤弟所言有理。只是现下城中兵马多在城西阻击王敦,即便抽调,也恐兵力不足。”

谢驰恼火道:“鸟王敦,偏在这个时候作乱,当个荆州牧还嫌不够,要做皇帝老子不成!”

蕣华道:“不如我们也学顾太守撒下招贤帖,请英雄义士前来助阵。”

伯彦道:“这个主意也可一试。建康城中张贴倒很容易,但要去其他郡县却有麻烦。眼下王敦在西,魔众在东、在南。若要派人,唯有经东北紫金山去吴郡,但这一来一回又恐时日。”

众人听到也都叹息。伯彦想了想道:“不如这样,我请王宰辅制发命令,命各郡抽调守军前来勤王,同时广发招贤帖,邀请义士来建康剿魔。师弟,你带些兵士,用摩云梯翻越紫金山,先到吴郡境内,将宰辅命令传给郡守,再请郡守传到南方各郡。”

众人都觉此法甚好。伯彦、谢驰便去找王茂报知所议对策,王茂心知现下若不尽快剿魔,恐大势将去,赶紧拟制多份命令,交给二人。伯彦命人在城中张贴,谢驰携王茂命令带了一队人马,奔向紫金山。

伯彦回到营房,让刘氏夫妇先回家等消息,又让张和也回医馆,张和见军中医士仍未通晓辩证之法,只是不走,说要再呆两日。

第二日天还没亮,谢驰带着几名兵丁跑回大营。伯彦见他衣衫散乱,身后兵丁有三名已然受伤,赶紧询问情况。谢驰哭丧着脸道:“师兄,我用摩云梯带人翻越紫金山,想去吴郡。不料刚到汤山,便遇魔徒,其中又有那个魔魁,我心知不敌,慌忙逃跑,幸有摩云梯,否则已然丧命。”

伯彦大惊道:“没想到魔魁手段厉害,竟在周围布防,俨然已将建康围困。师弟,你先带兵士去找张和医治,我这就去禀报宰辅。”说着,赶紧飞马来到王茂府上。

王茂听了伯彦奏报,吓得面如土色,又去宫中报知元帝。元帝正在卧病,听说魔徒包围建康,急得两眼翻白。王茂忙传御医,好歹将元帝性命救下,但主意却还是没有一个。

刘度夫妇清早又来军营,听说谢驰已然回转,便去问询,知道魔众包围建康,也是心急火燎。此时,伯彦回来说元帝、宰辅在那里束手无策,只有几名将领要出城剿魔,朝中无人附和。刘度道:“大哥,我看现下在此困守,无异坐以待毙。若魔魁率众攻来,恐怕城破人亡。不如请兵去郊外与它拼死一战,即便不能全歼,或可挫其锋芒,拖延时日。到时万一打开缺口,便能派人去各郡求援。”

伯彦点头道:“我同贤弟想到一处。只是城中已发下招贤帖,再等两日,若能有义士前来,也可增加把握。”众人俱都点头称是。

又过几日,非但没有各郡勤王消息,城内也无人接帖助拳。原来距建康最近的吴郡早在王敦占领石头城时便接到朝廷调兵命令。但吴郡郡守乃当地大族,不满元帝重用北方豪门,故意拖延,迟迟不肯发兵。及至魔徒作乱,他也收到消息,却仍作壁上观,希望建康朝廷就此覆灭,江南氏族便可扬眉吐气。而这建康城中除了平民百姓,多为豪门贵胄,养尊处优时日已久,哪有剡县那样的忠勇义士舍命助拳。

直等到初八,众人见再等也是无益,伯彦便向王茂请兵两千,出城与魔魁决一死战。王茂此时六神无主,虽不想女婿犯险,但也无法,只得硬从西线抽调两千精兵,又派了几名将领由伯彦统帅迎击魔徒。

妙徽、兰君、王娇得知众人出城剿魔,全都过来要与同往。原来那日张和被请去医治伤兵,兰君便要与他同往。妙徽说她身子笨重,硬将她劝下。等了一日,张和没回来,军中派人传话说张先生还要再呆一日。又过一日,兵丁又来说张先生还要再呆两日。妙徽心知不妙,将他们拦下,询问情况。那些兵丁已得伯彦叮嘱,只说张先生关护兵士,想等大家痊愈再回来。兰君见他们神色有异,厉声逼问到底发生什么事。开始兵丁不说,兰君便威胁道:“你们军长是我大哥,你们此时不说,明日我问他,他也要告诉我。到时还要让他治你们的罪。”

兵丁被她威逼不过,只得将谢驰带人求援被阻,伯彦请兵欲与魔徒决战的事全说了,但魔魁出世的消息仍不敢透露。妙徽与兰君听了,知道此次魔乱必是极为严重。妙徽让兰君在此等候,她去协助伯彦。兰君哪里肯听,不顾母亲拦阻,硬同她一起到了军中。

那边王娇听说丈夫前番剿魔险些丧命,今番又集结兵马,准备出城死战,哪里还呆得住,收拾了衣装来到军中要与伯彦同往。伯彦这边劝兰君回去保养身孕,那边劝王娇回家照顾袁循,两人皆是不听。张和听说兰君过来,也跑来劝阻,兰君便道自己受父亲教导,不可在危难时刻自顾偷生。众人无法,只得依她。妙徽一再叮嘱,让她不要冲在前面。

十月初九,饱餐战饭后,伯彦率众将士,连同冲冥玄门诸人及刘度、王娇,一同出城进山剿魔。这次他们仍走上次剿魔道路,只是但凡遇到险要山形,都先派人探看。如此走了一日,连上次激战的山坳也都看过,除了死难兵士遗体,全不见魔众踪迹。伯彦见天色已晚,怕遇伏击,便率军出山,打算明日再去城东山脉探看。就在回城途中,遇到大批魔众,这些魔徒显然是想等大军搜山后耗费体力再行进攻。众人见状,俱都抽出兵刃,抢上去与魔众杀将起来。

今日双方地形没有优劣之分,亦无左右伏击,但魔众数量却比前番又多了许多,约莫竟有千余。尤其魔魁威力无边,开始只是妙徽、伯彦、谢驰、刘度、蕣华合力将其围攻。久攻不下,众人都有些疲乏,魔魁却越战越勇,仿佛体内蕴含无穷邪力。兰君、王娇见五人已处下风,俱都舍了眼前对手,也去合攻魔魁。七人将魔魁围在中央,六柄长剑与王娇的柳叶尖刀上下翻飞,在月光照射下,便似霹雳电闪一般。魔魁挥动两柄大锤,来回击挡,周遭风声呼呼吼动,众人觉锤风所到之处力道亦如锋芒利刃,只得不停躲闪趋避,却也刚刚可以牵制魔魁行动。

就在此时,兰君忽觉腹内疼痛,心中大惊:难道孩儿要提早出世。但手上长剑不敢松懈,仍奋力砍杀。又斗一阵,魔魁发觉她这边气场稍减,便趁机抡锤砸来,兰君侧身避过,再要挺剑回击,却觉腹中一阵剧痛。此时魔魁铜锤又到身前,她赶紧往地上一滚,魔魁紧追不舍,踏上一步,举锤砸向她的头顶。众人看到全都大惊失色,奋力挥刃格挡,阻弱了锤力,离得最近的伯彦更是舍身扑过去将兰君护在身下,硬生生接了魔魁的铜锤。那铜锤虽经众人兵刃阻挡,力道减弱,伯彦又已运功护身,但即便如此,一锤下去,也将他打得皮开肉绽、不省人事。妙徽见状,知道大事不好,赶紧抢上去将魔魁隔开,一边打斗,一边命蕣华、王娇用乾坤门将兰君、伯彦救走。这边她带着谢驰、刘度死命阻击,但见周围兵士死伤过半,便让谢驰传令撤退。

一众兵士且战且退,渐渐退出青龙山。魔魁见魔众亦有损失,也下令停止追击,率众回山。妙徽带着众人退到南门外,谢驰叫开城门,众人进城后一直向北,过秦淮河来到骠骑航。回到营房已然子夜。赶至中军,看到张和与王娇一边一个,正架着伯彦两只肩膀站在房中,伯彦身上插满银针,头垂在胸前,脸色惨白竟如死人,后背红伤已然敷了药粉,但那淤黑却占满了半个背。妙徽走上来问张和:“伯彦的伤怎么样?”

张和低声答道:“全身经脉皆已错乱,幸好回来及时,再晚些就要断裂。孩儿已同他施针固脉驱毒,又用汤药辅助。若一个时辰内能醒转便能醒转,不能醒转……”说到此,声音压得更低,生怕王娇听见。“现下还有一刻……”

妙徽听罢点了点头,便让谢驰、刘度替换二人。但王娇不愿离开伯彦,只得由她与谢驰继续扶着伯彦站立。

妙徽又问兰君怎么样了。张和说正在后排房中,蕣华陪护,恐要早产。妙徽让他快去召集医士为今晚受伤兵丁医治,自己过去照看兰君。刚走到兰君所在房门,就听里面一声大叫,继而便是婴儿的啼哭声。张和也闻声跑来。二人进到房中,兰君已然诞下一名女婴,蕣华正与她剪断脐带。二人过去看兰君,见她下唇咬得血迹斑斑,知她必是不想发出呻吟,以此强忍疼痛。张和心疼得眼泪直流,赶紧与她擦拭身上、唇边血迹。那边妙徽与蕣华将婴儿在热水中洗濯干净,用布帛裹了抱给张和。张和抱着婴儿给兰君观看,兰君看着婴儿流下眼泪道:“你的命是你大伯父给的。”又问伯彦情况。张和怕她担心,只说伤势已然稳固。兰君要过去看望伯彦。妙徽、蕣华强行将她拦下,说她刚刚生产,不可外出,以免邪风侵入。伯彦那里有人照料,已然好转,现下睡着,不要过去打扰。兰君此时十分虚弱,便也不再逞强。

张和想现下恐怕快到时辰,伯彦若不醒转,还须另想办法,便将婴儿交给妙徽,对兰君说去军中医治,自己跑去探看伯彦。回来见伯彦已微微睁开双眼,只是面目表情一概皆无,赶紧与他把脉,查看身上经脉行转。王娇在一旁焦急地问:“伯彦现下已经醒了,是否能够痊愈?”

张和不敢对她说实话,只说还须用药,便将伯彦身上银针尽数起出,让谢驰、王娇扶他躺下,又带刘度去灶间煮了些汤药,让刘度照看炉火,自己跑去营房与众医士医治伤兵。

刘度依张和吩咐将汤药煎好,端去喂伯彦服下。王娇见丈夫虽然能够睁眼,但眼神涣散,面上毫无表情,身上也是一动不动,早在那里哭作一团。谢驰在一边劝慰道:“大嫂,张和医术高明,已然令师兄醒转,一定有办法将他治愈。”

刘度也道:“大搜,你现在还是不要着急啼哭,让大哥在此休息休息。”

王娇听他二人劝说,也怕惊扰伯彦,渐渐止住哭声。谢驰、刘度劝她休息,由二人照看,她却不肯。二人无法,只得留她照看伯彦,二人去营房为受伤兵士驱毒。一直忙到天亮,这才将所有兵士全都医治一遍。众人已然几近虚脱。有伙夫送了早饭,大家胡乱吃了一些。又去看伯彦伤势,只见王娇趴在床边睡着。张和不敢吵醒她,轻轻越过她为伯彦诊察。看了一会儿,转身要去拿针施治,却一个跟头栽下去。原来这些日他在军中救治伤兵,不分昼夜,已然精疲力竭,昨日又遇伯彦重伤、兰君早产,晚上又救治了众多伤兵,体力已然耗尽。

刘度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他扶住。张和觉眼前发黑,头脑晕眩,便道:“三哥,不妨事,我只是一时气血不足,你扶我去凳上坐会儿就没事了。”

刘度将他扶到凳上。谢驰看这边伯彦死人一般躺在那里,那边张和面色惨白,精神委顿,一时六神无主。刘度却还镇静,对他道:“二哥,这里有我照顾,你还是先去朝中奏报军事。虽然昨夜魔徒也有伤亡,但不知它们是否会大举进攻,最好能请宰辅再派兵士去城上防卫。”

谢驰忙得晕头转向,已然方寸大乱,此时听刘度说,方想起要将昨晚战况报知朝廷,立即带了两名兵士,骑马去找王茂。哪知到了宰相府,却被王府家人告知,天不亮,宰辅大人便被宫中叫去。谢驰不知发生何时,只得在此等候。一直等到中午,王茂才回来。谢驰赶紧奏报昨夜战况及伯彦受伤情况。王茂听了沮丧万分道:“昨夜皇上驾崩,太子刚刚临朝便遇此危难。”

谢驰听说元帝已死,也不惊怪,对他来说哪个司马做皇帝并不打紧,反正朝中诸事都要决于王茂,便对王茂道;“宰辅大人,不论如何,都先调些兵丁加固城防才是。

王茂叹了口气道:“看这光景,若要抽调兵丁,只得与王敦讲和。你先派余下兵丁到南城同那里的守军一同固防,其余的事,我另行安排。”

谢驰得令,回营房告知众人元帝驾崩,王茂同太子欲与王敦议和。众人觉得如此也好,至少可将西线兵士调往城上抵御魔众。谢驰又将昨夜战后未伤兵士整顿点数,约摸五百来人,让副将带去城上守备。

这边张和休息了一会儿,刘度给他喝了些粥汤,方才好些。此时妙徽、蕣华也过来探看伯彦病情。见张和体力不支,劝他先去休息,张和只说无妨,挣扎起来同伯彦施针用药。到了午时,伯彦睁开眼,此次虽然目光有所聚敛,却仍是面无表情,口不能言,四肢躯干僵死一般。王娇见状,问张和到底何时能够好转。张和不敢再瞒,只得实言相告:“大嫂,大哥恐怕今后都要如此。但只要每日为他服用参虫汤饮,再运内力为他疏通经脉,也可延命。”

王娇听了真如五雷轰顶,直扑到伯彦身上大哭起来。余人听了也都心中冰凉。妙徽见王娇哭得凶狠,过去劝慰道:“娇儿,先收收泪。伯彦今后还须由你照料,你若哭坏身子,将来他又靠谁?”说着,自己却也落下泪来。

蕣华在一边以袖拭泪,看王娇还在抽噎不止,过来劝道:“大嫂,你要保重身体。师兄已然卧病,我们再不能有人倒下。”

王娇经她二人劝解,知道自己即便哭死伯彦也不能好转,只得擦干眼泪。

张和忙了一宿加一个上午,还没去看妻儿,妙徽让他去看看兰君。张和去到后排房舍,见兰君正在为婴儿哺乳。婴儿闭着眼睛吸吮着乳汁,表情很是满足。兰君看着她,脸上露出无比慈爱。见张和过来,让他坐在身边。张和靠在兰君身边,看着婴儿,感觉天地都要凝固在那张小小的、柔和的脸孔之上。他见惯了死伤啼哭,此时不仅亲身经历新生的喜悦,更晋身人父,便想这世上若没有叛军、魔乱,没有病痛、伤残,全是这样平和、健康的面孔该多好。想着想着,竟靠在兰君身上睡着了。他连日劳累,此时感受温馨心中放松,自然疲累睡去。兰君见丈夫如此劳累,不忍叫醒他。等婴儿吃饱了,便轻轻将她抱在怀中入睡,自己也闭上眼休息。一家三口,你靠着我,我靠着你,感受着彼此体温,时光仿佛也凝固在这一刻。

不多时,张和醒了,发现自己竟靠着兰君睡着,赶紧起来。兰君悄声道:“夫君,再睡睡吧。这些日你太辛苦了。”

张和小声道:“不妨事,我还要再去看看受伤兵士。只是委屈你和孩子,在这军中生产、坐月。”

“别这样说,生逢乱世,能顺利诞下这个婴儿我已心满意足。大师兄怎么样,可好转了?”

“嗯,好转,已有好转。”张和含糊其辞地答着,便借故医治伤兵,赶紧出了房门。来到伯彦房间,见妙徽一众还在那里,便叫妙徽出去,跟她说话。妙徽让蕣华去照顾兰君,自己与张和来到另一间屋子。进得房来,张和将房门关闭,扑通一声跪在妙徽身前,口中说道:“娘,孩儿不孝。”

妙徽大惊,忙将他扶起,问:“和儿,你这是怎么了?”

“娘,孩儿不孝,至使大哥伤重不治,我,我,我识得血封之法。”

妙徽听言,一下坐到凳上,不知说什么好。

张和便告诉妙徽,早在剡县时他已听兰君讲过她体内宿有天香引,可引发天香雷阵将魔灵逼出,但还须其他方法封印魔灵,否则魔灵还会再寻宿主作乱。回到建康后,他遍览父亲留下的医书,又搜寻了一些古籍,一个多月前,终于在一些甲骨残片中找到此法。前些日,他来军中医治伤兵,听兵士说起遇到一个威力无比的魔徒,感觉似乎便是兰君说过的魔魁。但他还是心存侥幸,希望这次伯彦领兵出征,能够一举荡平魔众,没想到伯彦竟被魔魁打成重伤,军士再次伤亡惨重。

妙徽听他述说,坐在那里不知是喜,不知是悲,只呆呆地喃喃道:“天意呀,天意,你与兰君便是天意。”

张和又跪下哭道:“娘,我不是怕死,我自己舍命倒也罢了,可我舍不得兰君和她腹中的胎儿。万没想到,一念之差,竟铸成大错,不仅害死千余兵士,还令大哥重伤,大哥这一生恐怕都要如此了。”

妙徽见他说得激动,赶紧将他扶起道:“和儿,这不是你的错。换作谁,也不愿让待产的妻子死于非命。伯彦受伤纯属意外,你不必内疚,更不必将兵士伤亡全算在自己头上。”

张和擦了擦眼泪道:“娘,我已想好了,这就去同兰君说。我想兰君也会同意的,我夫妇为民舍命,死而无憾。只是那婴儿……”

说着,又自哽咽起来。

妙徽也流下眼泪道:“和儿,你同兰君放心去吧,我自会抚育婴儿长大成人。”

张和摇了摇头道:“娘,我并非担心她无人抚养。只是这血封之法所铸血咒虽可封印魔灵,却有破解方法,便是以承我二人精血之后人体内的鲜血滴入血咒之潭,待鲜血覆盖全潭表面,血咒便要溶解,届时魔灵会随鲜血沸腾重新出世。故此,若要永久封印魔灵,必须……”说到这里,他已说不下去,只在那里垂泪。

妙徽听得呆了,楞了好一会儿突然拉住张和问:“若这秘密没人知道,这婴儿生活一世之后,血咒再无可解,是不是?”

张和点点头,擦擦泪又道:“娘,虽则如此,但这世上知道血封之法的恐非仅我一人。”顿了顿又道;“她是我的亲生骨肉,我实在不忍……”

妙徽没等他说完便打断道:“和儿,只要没人找到那婴儿,只要让她平安度过一生便再无危险。况且,只要三样宝物不在一起,就没人能进入太虚谷。”

张和点了点头道:“娘,我就是不忍心,所以到今日才对您说。既然如此,那婴儿以后就托付给您,我夫妇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妙徽忍着泪点点头道:“你去吧。再同兰君母女多待一会儿。饭后,来我房中合议。”

张和拜别妙徽,转到后面去看兰君母女。到了房内,见蕣华为兰君做了些膏粥,兰君正在那里饮食,蕣华看护着榻上熟睡的婴儿。张和走过去对蕣华道:“三姐,你去休息休息吧。我来照顾兰君。”

蕣华点点头道:“我在隔壁,你若有事,随时来叫。”说罢,便出去了。

张和看婴儿睡得香甜,脸上安静平和,想到没两日便要阴阳两隔,不禁一阵心酸,随即又稳定了一下心绪,转身走到兰君身边。兰君已然食毕。张和过去,坐在下将她揽入怀中,用下颌摩挲着兰君的头发。兰君靠在他肩上温柔地说:“夫君,你看我们的孩子像谁?”

张和道:“像你,也像我。”

“我觉得眉毛和鼻子像你,眼睛和嘴巴像我。”

“嗯,将来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女。”张和说着便要哭了,但还是强行忍住,平静地对兰君道:“兰君,我有件事要同你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