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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彭泽畔踏破芒屩 钟山涧聚会泣悦

话所袁循、芷容在酒楼商议如何找寻惜幻,袁循说不用在城中找寻。

芷容奇问:“为什么?”。

“你看把手城门的兵丁盘查甚严,城中也都张贴了惜幻的画像,一路过来,许多客栈还会查验住客身份。惜幻那样的容貌,便是盖上面纱,也能很快被人认出。可是直到现在,我娘还没找到她,说明他们不在城中。”

“那我们去哪里找寻?”

“来时你有没有看到城周围有许多小市镇、小村落,我想大哥和惜幻多半躲去那些小村小镇了。”

“有道理”,芷容点点头,复又皱起眉道:“周围那么多村镇,我们怎么知道他们去了哪个?”

“这就没有办法了,只能一个个找寻。”

于是,二人计议当日先在城中休息,第二日便出城找寻。此前二人从庾恵府中带出的怀晋与惜幻的画像俱都遗落在贼船家的舟中,现下要去找寻,只得趁着夜色偷偷撕了一张城内张贴的惜幻画像。他二人却不知,这画像的原作正出于袁循请去教导惜幻习字师保的手笔。原来彼时王娇听了墨潭的计策,放走他们的次日便去找父亲王茂哭诉家中财物被婢女窃走,要王茂下令州郡将其缉捕归案。王茂听说只是丢了财物,便劝慰她道:“娇儿呀,这钱财与我王家还算得一回事么!你若舍不得那些东西,列出详单,我与你添置更多更好的。便是侍婢,再要多少,我也尽数买给你。为这等事劳烦州郡官长、四方捕快,为父也不好办呀。”

“不,爹爹,财宝在我眼里便如粪土,我要捉拿那个贱婢,只为咽不下这口恶气。那贱婢竟敢偷我府上的东西,还跑得无影无踪,若被人知道如此犯上都可轻饶,将来我还如何管束其他仆从,女儿的脸面往哪里搁!女儿的脸面还不就是王家的脸面。父亲,你一定要替我做主。”

王茂被她吵闹不过,只得依她所请,命人制发海捕公文,传阅州郡,说这婢女乃江洋大盗,偷了皇帝赐予宰相的珍宝,务必缉拿归案。王娇还命教过惜幻的先生将她容貌画像写真,与海捕公文一同下发。如此,袁循和芷容见到各地张贴的惜幻画像,却比他们让庾恵请画师,凭二人口述所画更为逼真。

二人撕了画像,又准备了些芒鞋、厚袜、伞遮与随身干粮,第二日便从东方的村镇开始寻找。

豫章郡治地处九江汇流,周围村镇多散落在山坡水系之间,许多山路水路无法乘马通过,二人只得牵马步行。芷容还好,虽然初次行走山路,开始不免腿脚疼痛,但走了两日,舒开筋骨,便越走越顺了。袁循却日日喊叫脚疼腿酸,痛苦情状比之此前骑马更有过之。芷容无法,但凡可以骑马时,便让他骑乘,自己牵马。袁循虽然心中不忍,却耐不过身子骨不争气,能少走一步便少走一步。最初几日,二人只在离城较近的村镇找寻,等袁循渐渐适应了行走山路,才开始往较远的村镇找寻。到了一处村镇,往往要将内中大部分人家问询一遍,方才回转。

这一日,二人来到一处村落,见村庄周围遍植芸薹,金黄的小花铺天盖地,招引得蜂蝶盈盈嗡嗡汇聚采蜜,欣欣之气扑面而来。芷容高兴地指着花海道:“循哥,你看这里如此美丽,我想惜幻和大哥见到一定会喜欢,他们多半就在这条村中。”

袁循点点头,心想:此地虽然山野,但春光草色着实惊艳,此时惜幻若站在花海之中,便是人间绝景,胜过秦淮两岸所有舞榭楼台中的红粉翠黛。他还在那里遐想,芷容已跑到花海中,摘了几朵花在那里又蹦又跳,还叫他也过去。袁循正想过去,突然从旁边冲出一名村夫,对着芷容吼道:“小丫头,快出来!你要毁了我的菜地么!”

芷容被他一喊,吓得呆在那里不知所措。袁循赶忙过去将她拉出,又给村夫赔不是。芷容有些委屈地嘟囔道:“吝啬鬼,不就是摘了几朵花,踩了几棵菜么!”

农夫听她嘟囔,愈发恼火道:“小丫头,你说得轻巧!看你们虽然穿着布衣,但一定不知农事。我们这些赤脚耕夫,靠的就是这几棵菜、几朵花。没有这些菜花,就没有菜籽,没有菜籽便没法儿榨油,我们穷人不吃油、不点灯不打紧,但没有油,就没办法交田租,没办法换米粮,今后就要饿肚子,被田主赶走。”

芷容听他这么说,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便道:“大叔,我不知这些菜花对你们如此重要。这样吧,我这里有些银钱,赔给你,算是抵偿那些被我踩坏的秧苗。”

农夫见她这么快认错,还要赔银子,仔细打量她一番道:“算了。看你年纪轻轻,倒也不糊涂,以后莫再毁坏庄家就是了。银子我也不要你的。”

芷容、袁循见此人很是直爽,心中不免增添几分好感,便拿出惜幻的画像向他询问可曾见过画中的姑娘。农夫看了半天道:“二位,你们要找这位姑娘恐怕来错了地方。”

二人奇怪地问:“为什么?”

“这画上的明明是位仙女,你们却来凡间找寻,不是来错地方又是什么?”

二人听了全都哑然失笑,觉他为人风趣,又攀谈了一阵,便继续进入村中找寻。

来到村中,见各家房舍周围都有水流环绕,水源来自山泉,依地势缓缓下行,一些人家还将其引入院中灌溉庭前果蔬花木。村子中间又有一条小溪,溪上横跨一座拱桥。此时几名农妇正在桥下漂洗衣裤,一边洗还一边唱。只听其中一个唱道:“梧桐树上叶婆娑,一对凤凰来做窝,凤凰窝里百样草,黔首肚里百样歌。心肝哥,哎呀勒,春种夏耘秋收获,冬服徭役无安乐。盘古开天千百载,黎庶命苦日月磨,心肝妹,哎呀勒,唯有唱歌才快活。”

这一个刚刚唱完,另一个又唱:“打只山歌过横排,横排路上石崖崖。行了几多石子路,心肝哥,着烂几多禾草鞋。哎呀嘞!飞针走线绣花朵,做双麻鞋同你着,明朝哥哥涯前会,心肝哥,莫嫌妹妹手艺拙。”

这个刚唱完,那边一个更年轻的女子又接上唱道:“入山看到滕缠树,出山看到树缠藤,树死滕生缠到死,滕死树生死也缠。哎呀嘞!心肝妹与心肝哥,三生三世共缠和。”

袁循、芷容听那歌声清脆悠扬,不禁心旷神怡,尤其听到最后这一支,芷容甚是动情,拉着袁循的手道:“循哥,你听她唱得多好。我们也要像她唱得那样。”

袁循正自入神,听她此说,便也点了点头,随即想到惜幻,心中又起困扰。此时竟有些害怕找到惜幻,真不知到时如何应对芷容。

二人听了一会儿山歌,便上去问询,众村妇看过画像皆说未见。二人只得再去别处找寻,这一日仍是无果。

又过了几日,二人转到西南方向,来在赣水下游的一处村落,刚要进村,突然看到一位老妇,哭着投入江中。江水湍急,眼见就要将其冲走。二人俱是大惊,芷容不会游水,赶紧叫袁循下水搭救。袁循虽嫌江水凉冷,但见要出人命,也只得脱掉外衣,跳入江中。他水性极好,没用片刻功夫,便游到老妇身边,将她拖到岸上。芷容也跑过去,将二人拉起。老妇喝了一些水,但因落水时间不长,倒也无甚大碍。上得岸来,坐在那里仍是大哭,一边哭一边说:“公子、小姐,你们为什么要救我,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袁循、芷容见状,忙问她为何如此悲伤。此时一些村民听到哭喊声,也从村中出来。

老妇哭着回道:“二位好心人,你们有所不知,我老婆子二十岁守寡,辛辛苦苦将儿子拉扯大,娶妻生子,结果儿子、媳妇都在灾荒年月饿死了,剩下我和一个小孙子。这孙儿倒是懂事,从小就知道疼人,家里活、田里活全都抢着干。眼见快二十了,虽然家中贫穷,但村里人都知这孩子孝顺,帮着说了邻村的姑娘,定在五月节后过门。哪知我那孙儿昨日进城交租,被阎郡守儿子的快马踢伤,若不是同去的乡亲将他背回来,恐怕就要死在外头。回来没过半日,便断了气。孙儿是我的命根,没了他,我这老婆子还活个什么劲儿!”说到最后,哭得几近断气。

芷容听了怒火中烧,问道:“郡守的儿子踢伤人,难道郡守不管么?!”

“小姐,你肯定是外地人。”闻声过来的一位村人叹了口气道:“这阎郡守名叫阎妄,实则为本地的阎王,他的儿子便是阎罗。莫说骑马踢伤人,便是当场踢死,那苦主也只得自行收殓。若敢吐露半点怨言,全家都要遭殃。”

芷容听了愈发暴怒道:“这地方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王法便是他阎王自家的法。这阎王平素搜刮乡里、欺压百姓,哪有人敢说半个不字。这里山高皇帝远,地方官长便是霸王了。”

袁循听了也是摇头,心道:往日只知王家在建康呼风唤雨,占据良田美舍,权势熏天,却也不敢枉害人命。母亲前些年失手将那个不听话的云霓打死,还给她安了个偷盗未遂、自行了断的罪名。没想到这偏远州郡的郡守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又听芷容还在那里大骂郡守,说要打将过去,砍了他的狗头,赶紧劝道:“容妹,莫为此等狗官气恼了。我们现下布衣入世,不可多生事端。等回到建康,再想办法请朝中亲友参他几本。”

芷容听他此说,也便停止咒骂。袁循将老妇扶起道:“婆婆,你也不要投江了,你的儿孙若是在世,定不愿见你自寻短见。你孙子的后事恐怕还未妥善料理,我这里有些银钱,权且给你作葬敛使用,将你那孙儿安葬了吧。你也要多活几年,方能给你这个好孙子多几年冥祭。否则他即绝香火,哪里得人为他祭奠。”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大锭银钱,递给老妇。

老妇接过银锭,用袖子摸了摸眼泪,扑通一下跪到袁循身前道:“恩公,你的大恩大德老太婆今生今世报不了,只能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恩公。”

袁循赶紧将她扶起。老妇仍是千恩万谢,周围村人也都七嘴八舌地称赞他仁义。芷容道:“婆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看将来那狗官栽跟头。”

老妇疑惑地看着她,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她见袁循身上也都湿透,便引二人来到自家茅屋,烧了些柴火,为袁循烘干衣衫,又要烧水给二人饮用。二人见她所说的孙子只用一领草席裹着,停在一处茅屋,心中甚是难过,不忍再呆,只嘱咐她好生安葬死者,多多保重,便去到别处。

如此又找了许多日,仍是毫无音讯,二人又转到了城西北赣水上游的东岸。这日清晨,二人刚出城就看到有个小村庄,骑马过去,进了村子,将马栓在一棵树上,徒步前行。行了许久却看不到一个人,俱都奇怪。以往这个时候,村镇中多能见到四处劳作的农人、匠人,怎的此地离城如此之近,却不见人迹。二人有些害怕,但还是壮了壮胆往里走去,走着走着隐约听到前方似有啼哭之声,好像还不止一人,于是加快脚步,转过两条小巷,终于看到村人全都聚集在祠堂,连平日不许进入的女人也都在内,以至祠堂容纳不下,有些人站到了门外。那些人不论男女老幼俱都掩面哭泣,堂内正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乡亲们,我老汉无用,不能保住祖辈居所,令族人遭受流离之苦,我对不住大家啊。”

众人听他说话,愈发哭得伤心,其中一位青年高声喊道:“族长,你为村人舍命舍财大伙都知道,那狗官强占此地,不是你的错。将来便是抚河村没了,你仍是我们的族长。”

众人听了他的话,也都哭着附和道:“族长,你永远都是我们的族长。”

袁循、芷容听得不明所以,找了个站在外面的男子询问。男子见是两个外乡人,擦了擦眼泪道:“二位有所不知,这村子马上就要被郡守阎妄征用,用来建筑临江赏风景的高阁。阎妄命我们将村中房屋于两日内拆除,全族人遣散邻村。”说着,又哭了起来。

芷容听到怒火难抑,吼道:“又是那个狗郡守,我定要取他的项上人头!”

一些村人听她怒喝,转头望了过来。袁循吓得忙将她拉到一旁,小声劝道:“容妹,莫要冲动。你我现下身处异乡,无权无势,若是此时招惹了郡守,少不得自寻麻烦。还是等回到建康再作打算。”

芷容仍是气呼呼地说:“循哥,回到建康,你即刻让你外公将这狗官千刀万剐。”

袁循听她说得容易,却也不敢为拗,只得点头道:“好,好,好,回去我就求外公处置这个狗官。”又劝了一阵,才将芷容劝走。

二人想这村子马上要被征用,怀晋、惜幻即便曾经在此居住,肯定也已搬走,便不再询问村人,径直去了其他村镇。

如此,二人从三月初四一直找到五月初五,几乎将豫章郡治周边大小村镇翻了个底朝天,芒鞋踏破了几双,脚上的老茧也磨出了许多,却仍寻不见惜幻半点踪迹。这一日又去北向的一个偏远村落找寻一日,直到天将擦黑,方回到城中。

二人因担心银钱花光,已有一个多月没去酒楼饮食,早晚两餐全在客栈叫些平常饭菜,中午到村镇,若见到饭馆便在当地用些午饭,若见不到,便吃些自带干粮。这晚,二人又在客栈叫了些饭菜。袁循实在忍不住,让掌柜加了蒸鱼、烧鹅,又要了些水酒。二人在楼下大堂饮食起来。饭间,说到查访两个多月,周边村镇几无遗漏,连那些隐在山坳中的偏僻乡村也都探寻过,竟然毫无收获,俱都有些灰心。说着说着,芷容又开始想念父亲,想念建康的家。说到家,她突然想到什么,问袁循:“循哥,你说惜幻会不会回家?”

袁循心中也是一动,若有所思地托腮重复道:“回家,回家。”

“对呀,你知道惜幻的家在哪里么?”

袁循想到在血潭,王娇曾说惜幻父母已死,若说家,恐怕只能算那山谷了。

芷容见他沉思,着急地问:“循哥,你到底知不知道她的家在哪里?我看说不定她已回家了。”

袁循被她逼问,想这几个月二人同甘共苦也算患难之交,便不再隐瞒,将误入山谷见到惜幻的事对芷容说了,只将自己那日逃跑说成找寻水源清洁,又将自己在山谷中对惜幻说做夫妻的话全都隐去不提。芷容听了有些不解地问:“循哥,你不是说惜幻是大哥的朋友,怎么是你先见到她的?你那日不是说去询问高士占星结果,怎的前一日已掉进山谷?”

袁循此时才发现自己谎话终于出了纰漏,一时尴尬,赶紧胡乱解释道:“这个嘛,我带惜幻出了山谷便见到大哥。我看他们两个很谈得来,自然都是朋友。我们出来后,刚好路过那处道观,所以就去问了道士。”

芷容听他此话仿佛也说得过去,便不再追问。转而高兴地说:“循哥,既然如此,我们赶紧回建康,去那个山谷看看,说不定惜幻已经回去了。”

袁循被她说得动心,点头道:“或许被你猜中也未可知。”

二人便计议再买一匹马,两人分乘回转建康。因袁循对骑马已稍稍习惯,况且那匹矮灰马性情温顺,之前去山村,有时袁循独自骑乘,虽然多是芷容牵着缰绳,但他也渐渐不再害怕,偶尔也能自己驭缰。翌日,二人找到马市,芷容看中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马主赶紧过来大加推崇,说是难得的千里马,日走一千,夜行八百。袁循嫌太贵,但芷容听卖主吹捧,颇为动心,不肯更换,他只得买下。二人回到店中吃了些午饭,结清店钱,沿着来时道路北上建康。芷容骑着枣红马心情豪迈,经常跑出很远,见后面袁循没了人影,又要停下等他慢吞吞赶上。袁循第一次独自骑乘,虽是使唤了三四个月的矮马,仍自心惊胆战,双手紧拉缰绳,一刻不敢松懈,几乎将那缰绳揪断。好在灰马脾性极好,慢慢行走,从不违背驭者意图。袁循渐渐适应,过了两日,也敢抖起缰绳催促快走。但那马儿仍是不紧不慢,缓缓前行,他便也由得它一如既往。只是芷容常在前面等得不耐烦,心情焦躁。此时才明白,自己骑了千里马也没用处,仍要等同伴那蜗牛般的驽马。

二人二骑终比二人一骑快了许多,那些道路又是此前行过的,哪里有市镇、哪里有客栈二人还隐约记得,故此有时也能多赶些路。这日已完全行过彭蠡泽,二人贪图赶路,舍弃了午后见到的一处市镇,准备去到十几里外的市镇歇宿。行到日头偏西,芷容在前面等袁循等得甚是烦躁,便骑在马上唱起在村中听到的山歌:“约定夜半崖前会,为何不见心肝哥?哎呀嘞,不来将你变黄牛,拿根竹梢背上抽。哎呀嘞,疼坏妹妹小心窝。”

唱了一会儿,终于见到袁循和那驽马慢悠悠赶到,她便转头继续纵马前行。没奔多久,只觉马头突然下沉,马身前倾,将她直摔下去,马匹一阵嘶鸣。好在她身手敏捷,纵身一跃,滚到地上立即站了起来。正要转头训斥坐骑,见路边树丛中窜出一蒙面人。那人提着一把铁铲,目露凶光,冲她叫道:“小妞,快将身上银钱交出。否则要你小命。”

芷容见他行止,甚为光火,怒道:“凭什么要将银钱给你?”

那人见芷容不肯就范,走上前去抓她的手臂,嘴里说道:“凭什么?就凭你大爷手中这把铁铲。”

芷容见他竟然过来抓自己,更加恼火,用力一推,将他推开,随即抽出身后所背长剑,用剑尖指着他,怒道:“诬赖,要抢钱么?”

“哈哈”,男子大笑道:“说对一半。我不光抢钱,还要劫色。”说着,抡起铁铲去砸芷容的长剑。

芷容大骂道:“狗东西,敢在你姑奶奶面前撒野。”说话间,唰唰两剑将那人逼退。

那人见芷容竟会武功,心中一惊,挥舞铁铲又冲过来。芷容施展父亲传授的冲冥剑法,没过几个回合,一剑刺中那人手腕。只听当啷一声,再看他铁铲落地,左手捂着右腕仆地哀号,鲜血从指缝中流了出来。芷容踏上一步,将剑横在他脖子上骂道:“狗东西,看你还敢猖狂,今日就让你脑袋搬家!”

那人吓得赶紧求饶道:“姑奶奶,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女侠,求女侠饶小的一条狗命。”

此时,袁循已从后面赶上,见到如此情景,忙催马过来询问缘由。芷容将经过讲述一遍,举剑要砍那人脖颈。那人吓得起身逃跑,被芷容一脚踢中胫骨,又自摔倒。袁循见状,赶忙下马拉住芷容低声道:“容妹,算了。这人既然未能害到我们,我们也放他一条生路。若是将他杀死,或要惹上官司,到时又是麻烦。”

芷容听他此说,不再坚持杀那强盗,但又觉放了他还要去害别人,便要挑断他的手筋,令他不能作恶。那人听了,吓得伏地痛哭道:“女侠饶了小人吧,小人还有八十岁的老母要人奉养,若非家中实在揭不开锅,怎会干这伤天害理的营生。”

芷容听他哀告,有些心软,便又踢了他几脚道:“我今日暂且饶你,若再行此等歹事,定要取你狗头。”

那人赶紧跪地磕头,状如捣蒜。芷容也不再理他,转身去牵自己坐骑。此时,才看到路中央横着一条绳索,一端系在路边大树的根部,想来刚才马匹倾覆便是被那人拉起绳索绊倒。气得她挥剑将绳索斩成几段,方才上马离去。袁循见了劫匪,心中恐惧,不敢慢行,一路催促矮马快走。芷容也怕他落单再遇歹人,便放慢速度,与他同行。此后,二人再不敢贪图赶路,仍是见到市镇便早早投宿。如此行到六月下旬,方才到了建康城外。

芷容见快到建康,嚷着要先回家,袁循阻止道:“容妹,此时进城,你回家见谢伯父倒还好说,我若回家见我母亲,说不定又被她拘禁,再要出来,恐怕更难。不如我们先去山谷找找惜幻。若是找到再行打算,若找不到,再各自回家探望父母,你看如何?”

芷容听他说的有理,点头应承。二人当日在建康城东的市镇上找了家客栈歇宿。翌日早早起身,向店主买了蜡烛、火石、木柴、绳索,又请店伙将木柴劈成一端尖削。店主虽觉奇怪,但收了银钱,哪管他们杀人还是放火。二人准备好工具,付清店钱,骑马前往紫金山。袁循带着芷容沿那日自己进山的道路行去,行到马匹不能再行,便都下来,将马栓在路边树上,徒步进山。那日袁循进山本是胡乱奔跑,并不识认方向,后来带惜幻出山,虽然凭借太阳,辨别了方位,但此时要逆行寻找道路,却有些糊涂,只得试探前行,往往走过一处觉得不是,又回转原点,再去另一处。两人也不知走了多少冤枉山路,直走到午后方才见到水潭。二人早饭虽然吃得很饱,此时却都有些疲乏,便坐在潭边休息了一阵,又饮了些水,方觉气力回复。

袁循带着芷容绕到小潭另一侧,芷容很是新奇,一直跑到悬崖边,低头看向山涧,发觉下面深不可测,云蒸雾罩,什么也看不到。袁循也随她探身下去查看,一看之下,只觉头晕目眩,吓得赶紧缩回身子。芷容指着山涧问:“循哥,你说的山谷就是这里么?”

袁循点点头道:“应该就是,只是要去下面,先要找到坑道的入口。”

此时距袁循初入无名谷已隔将近十月,期间不知下了多少场雨,刮了多少阵风,潭边的野草疯长无度。袁循虽然记得洞口大概的位置,但还是花了很长时间才在草丛中找到那日两人挖穿的天窗。但见那里泥土塌陷,上面长了许多杂草,入口已被封闭。二人便用带来的木柴将泥土挖开一些,露出入口。芷容见到坑道,很是兴奋,立即就要跃入。袁循赶紧将她拦下,让她先将绳索绑在身上,又用火石点燃一根蜡烛,让她拿着,这才放她下到坑道。芷容初入坑道,还算容易,此后再要前行,发觉坑道又狭窄又陡斜,只能小心蹲伏爬行。袁循跟着她进入坑道。二人慢慢前行,遇到直上直下处,袁循便让芷容先下去,他在上面拽着绳子,芷容边下,边将带来的木柴钉在坑道泥壁上,做成梯子,袁循再慢慢攀着那些木柴下来。行了许久,换了两根蜡烛,这才来到山谷内另一边的洞口。芷容见下面是个小潭,潭底有块大石,正对着洞口,洞口与大石间的落差并不大,便纵身跳入水中,站到石头之上。袁循却不敢往下跳,琢磨了半天,又将绳索绑到坑道内插竖的木柴上,抓着绳索慢慢下去。

二人站在石上,看到潭中浮起一片片碧绿的莲叶,各色莲花探头出水,或含苞待放,或舒绽吐芳,青紫的冷艳,粉红的娇嫩,柔黄的温润,雪白的高洁,一朵朵随风摇曳,仿似无数的精灵仙子降落凡尘。芷容心情大好,拉着袁循道:“循哥,你看这里这么多莲花,好美呀。”

袁循点点头道:“谷中确似仙境。上次我来已是仲秋,莲荷都已残破。且当时被水冲落,又不知这里是何地,心中惶恐,没顾得上细看。此时芙蕖盛放,更觉清净优美。”

他还在那里感慨,芷容已探手去大石旁边摘了一朵粉嫩的莲花,在手中把玩了一番,又让他给自己戴在发髻上。袁循接了莲花,想了想道:“容妹,你不会游水,等下过去对岸,你躺在水面,我牵你渡过,你可害怕?”

“不怕,那晚在江中,我喝了很多水,大约也是这样被你牵着颈项上到岸上。”

“不怕就好。如此,我便将这朵花戴在你发髻顶上。免得戴在后面,等下入水飘走了。”

芷容点点头,微微蹲下身子,让他将莲花戴在头顶。袁循为她戴好,端详了一下,觉得似她这般活泼圆润,经粉色花朵的衬托愈发娇艳,转而又想,若给惜幻佩戴,须要摘一朵白色的,方能显出她的清丽。想到惜幻,便对芷容道:“容妹,我们莫在此耽搁了,赶紧去岸上寻找惜幻吧。”

芷容点点头,依他安排,仰面躺在水中,由他牵着后颈,慢慢浮到对岸,头顶上的莲花随水缓缓移动,煞是有趣。放在平常不识水性之人,定要害怕,但芷容生来胆大,又很信任袁循,如此倒也容易许多,二人很快到了对岸。

上得岸来,身上俱都湿透,好在此时夏末,天气炎热,倒也不冷,还觉有些爽快。芷容看到各色花木甚是茂盛,开花的开花,结果的结果,心情大悦,兴奋地说:“循哥,这里真像仙境。若是找到惜幻和大哥,我们便留在此地,不要回建康了。”

袁循心想她一会儿说要留在豫章,一会儿说要留在山谷,一会儿又说想念爹爹,也不知到底要怎样,这女人真是一时一个主意。此时见到久别的山谷,心中也有些感慨,便附和道:“这里确实很美,若是当初……”他本想说当初若留在此处同惜幻做成夫妻,不回建康,便不会招惹母亲那桩祸事。但想到芷容就在旁边,只得硬生生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芷容还在那里欣赏风景,并没留意他说了什么。袁循也不再慨叹,引着她往惜幻的木屋走去。二人穿过树林,来到空地,见木屋仍在那里,屋前屋后放着很多东西,仿佛都是日常家用,有些还是袁循之前没见过的。木屋旁边的树上仍然拴着一条丝线,上面晾着两件丝衣,一件似乎泛着蓝色,一件略显粉红,与此前他见的素色丝衣有些区别。袁循暗想莫非大哥与惜幻果真在此生活。芷容见到木屋十分兴奋,径直跑了过去,推门进屋转了一圈,见织机上悬着细丝,木床上放着薄褥,便高兴地喊袁循过来:“循哥,你看这里这么干净,没一点灰尘,惜幻一定住在这里。”

袁循也进到木屋,发觉屋内家什较此前并无大动,只多了些小物件,抬头见墙上多了一张瑶琴,心想惜幻十有**就在这里。因惜幻曾在刘家学过抚琴,来到袁府也请了先生再行教授。但不知她此时去了哪里。想这屋后还有温泉,便带着芷容去到泉池所在。芷容第一次见到冒着热气的泉水,很是新奇,伸手要去水中探看。袁循赶紧将她制止,说那冒热气的恐怕太烫。芷容便选了一处看不到热气的泉池试探,果觉内中泉水温热。二人找了一圈,没发现惜幻。袁循又带芷容去到南面记录日期的岩石处。他见岩石上又多了一些正字,这些正字同先前的排列很不相同。都是五六个一排,有些最后一个还没写完便转到下一排,想来想去,估计是以此计月。芷容见到石上“正”字,不明所以,问袁循,袁循便讲给她听。她听过,便去数后面几排正字,数完转头对袁循道:“难道惜幻七个多月前已来到此处?”

“极有可能。我看我们到处乱找不是办法,还是回木屋去等她吧。”

如此,二人又转回木屋处,还未走近,便见到屋前多了一堆木柴,一名男子提着长剑从门内走出,身上穿着一件简陋的蓝色丝衣。芷容眼尖,看出是怀晋,直奔过去,嘴里喊着:“大哥,大哥,可找到你们了。惜幻呢?”

怀晋也看到跑来的是芷容,很是惊异地问:“容妹,你怎么来到这里?”

此时,惜幻也闻声从木屋走出,见是芷容,非常高兴。

芷容见到惜幻,一把将她抱住,忍不住哭道:“惜幻,我可找到你了。”

惜幻也抱着她道:“芷容,我也很想你。那夜你和袁大哥走了,没被袁伯母捉住吧?”

芷容已经哭成泪人,哪还说得出话。此时袁循也过来与怀晋见过,又去安慰芷容。惜幻见到他,高兴道:“袁大哥,你也来了。”

袁循见惜幻似乎胖了一些,只觉越发美丽,心中一阵波澜,眼圈也有些红,回道:“惜幻,你平安无事就好。”

这边大家劝住芷容,怀晋将二人让到木屋内,让他们坐到榻上,自己找了张小凳踞坐。惜幻拿起立在墙角的大葫芦,往两个小瓢中倒了一些水,端给二人饮用。袁循尝出还是上次饮过的玫瑰花水,芷容只觉甜香,问惜幻是什么。惜幻告诉她是用温泉泡了玫瑰花瓣,芷容觉得新鲜又好喝,又要了一瓢,全都饮下。怀晋这才问他们怎么来到此处。

芷容便将此前经历讲说一遍,说到被王娇抓住虐待、南下遭遇盗匪、卧病客栈种种心酸,又落下泪来。怀晋、惜幻听二人为找自己历尽艰辛,都很感动。惜幻更是抱住芷容,同她一道流泪。怀晋慨叹道:“循弟、容妹,以往我一直视你二人纨绔膏粱,没想到你们此次竟能吃得这许多苦头,独自行了这么远的道路,真难为你们了。”

袁循听芷容叙述过往种种也是五味杂陈,又听怀晋此说,便道:“大哥,我以往在建康只知吃喝玩乐,却不知世上有这许多不同生活。如今走了这一遭,方知人世艰难。”

众人也都唏嘘慨叹。惜幻突然想到什么,着急地对怀晋道:“大哥,怪不得我们之前用乾坤门无法回到长干里,原来家已被烧了。不知刘伯父、刘伯母和陈伯怎么样了?”

怀晋早也想到此处,只是怕她伤心,没敢提起。此时听她说,点点头,复又安慰道:“房舍烧了也没什么,邻居不是说爹娘和陈伯都没事,别担心,爹娘总会找到住的地方。况且还有谢伯父同他们一起。”

惜幻听他此说,方才稍稍放心。

芷容又想到什么,问道:“惜幻,为什么杀了你就可以救袁伯父?”

“袁伯母说我的血可以解封魔灵,有了魔灵便可医治袁伯父。”

“魔灵?什么是魔灵?为什么你的血可以解封魔灵?”芷容好奇地问。

于是,惜幻便将蕣华讲述的过往也为她讲述一遍。芷容虽然知道父亲武艺高强,也曾听说他以前剿灭过魔徒,但从不知原来有这样的事,一听之下不禁惊道:“原来你是我爹师妹的女儿,我们果真有缘,之前拜姊妹时却不知道。”说着,拉起了惜幻的手,愈发亲热。

惜幻也拉着她,动情地说:“我以前只以为自己在世上并没有亲人,但听刘伯母讲了这些,才知道原来你们都是我的亲人。”

袁循虽然那夜在太虚谷听王娇说过血咒和魔灵,还曾提到惜幻母亲勾引自己父亲,却不知甚样原委。此时听惜幻讲述她的身世,方才明白一切,不禁叹道:“原来你同我们三人有这样深的渊源。若非我娘作梗,我们现在便亲如一家 了。唉!可惜,我娘为了救我爹,好像中邪一般。”

芷容奇怪地问:“惜幻,你外祖说魔灵可以寄宿魔徒体内,并没说魔灵可以救人呀?”

惜幻点点头道:“刘伯母也是这样说的。”

怀晋也道:“在长干里,我们都曾为此事疑惑过。不知袁伯母从哪里听说这样办法。”

袁循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看我娘多半是想救我爹想得癫狂了。”

说到此,大家又是慨叹。

怀晋见天色已晚,问袁循、芷容饿不饿。二人这才觉察肚中空荡。怀晋便引他们来到屋外,用火石将柴堆点燃。惜幻去水坑中取了七八条鱼,串在树枝上,拿给众人放在火上烘烧。

芷容很是新奇,却不知烘烤须不停翻动才不会烧焦。惜幻见她不懂,便教她烘烧诀窍。不多时,四人将鱼串烧熟,袁循、芷容早已等不及,俱都大口吃下,虽然缺油少盐,但因肚腹饥饿也觉滋味鲜美。怀晋、惜幻见二人饥饿,又将自己的也给了他们。惜幻又要去水坑取鱼,怀晋让她坐等,自己去取了几条鱼,串好拿来分给众人烘烧。袁循、芷容各自吃过三四条烧鱼,肚中饱暖,身上舒坦。芷容又从惜幻那里要了一条鱼,放在火上,边烧边玩儿,突然想起石头上的“正”字,便问:“惜幻,你们七个月前已来到山谷?”

惜幻点点头道:“是的。”

“那你们此前都在豫章?”

惜幻不知豫章是哪里,问怀晋:“大哥,我们到过的地方可有叫豫章的。”

怀晋摇摇头道:“没有。豫章郡在建康西南,我们去的地方都在建康以北。”

袁循、芷容俱都奇道:“怪了。为什么那个船家说见到你们去豫章?莫非他认错人了。”

怀晋略加思索道:“认错人也有可能,但我想他们更可能故意扯谎,为赚你们船钱,或载你们到江上谋财害命。”

芷容听了怒火升腾,咬牙切齿骂道:“两个贼乌龟,骗我们吃苦也就罢了,还要害我们性命,丧尽天良。”

袁循想到此前情景,只觉后怕,不禁叹气念佛。

怀晋、惜幻也都觉他们遇到的船家太过可恶。他们却不知,始作俑者正是袁循自认的好友庾惠。四人慨叹一番,袁循又问:“惜幻,你那晚从府中逃走,可是顺利到了刘家?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怎地同大哥去了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