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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回抚瑶琴各展心曲 飨家宴温言热语

上回说到怀晋、惜幻为穹庐女主人延续性命,接受了她的邀请,与穹庐中人一同去到平城。许先生和几名胡人先于他们走了,怀晋想他们大概先回平城,为主人安排住所。

平城早在周朝时已有建筑,因周围多有北狄出没,故定名“大同”,以期天下大同之意。其地理位置险要,历来为南北必争之地。赵武灵王与秦始皇皆在附近修筑长城、派大将驻守,北御外敌。汉代在此置县,更名“平城”,寓意祈求安定和平。然自汉末大乱始,平城屡遭兵火,数易其主,匈奴、乌桓、鲜卑等族都曾占领此城。晋永嘉四年,刘琨为并州牧,以鲜卑大单于拓跋猗卢协助其击退匈奴叛乱有功,上书怀帝,请封猗卢为代公,后进封代王,修平城,定为代国南都。猗卢之后又传数代,直到当朝代王拓跋翼健。

要说翼健能够承继王位,其间又有许多婉曲。最应提的两件事,一件惊心动魄、一件卧薪尝胆。要说这话还得回到十九年前。当时的代王名叫拓跋郁律。郁律也算一代贤王,可惜当政不到五年,便被其叔母惟氏发动政变杀害,一同罹难的还有许多近枝宗室。当时郁律的宠妃达奚兰娜生下翼健只有三日。为躲避杀戮,她化妆成女仆,将翼健藏在裤内,祈求上天令翼健莫要啼哭。不知是天佑他们母子,还是机缘巧合,翼健果然未在检查兵士面前啼哭。如此母子逃过一劫。此后,惟氏立其子拓跋贺傉为代王。期间,达奚兰娜带着翼健一直寄居在翼健同父异母长兄翼槐的领地。贺傉即位后,翼槐见族人对惟氏母子颇有不满,趁其众叛亲离之际,率部众将惟氏及贺傉赶到燕国,自立代王。达奚兰娜立即请求将自己的儿子翼健送到赵国为质子,以期与赵国和好。翼槐应其请求,将五岁的弟弟送到赵国,获得石赵支持,稳定了代王宝座。如此,翼健在赵国做了十三年的质子,直到去年翼槐去世,临终遗命接翼健回国继代王位。当时国内诸大臣恐翼健难以归国,违背翼槐遗命,另立翼健异母兄弟翼孤为君。达奚兰娜得知消息,立即召集弟弟及亲信,一面迅速到赵国接回翼健,一面胁迫翼孤让位。这件宫廷争斗直到去年底方才尘埃落定。翼健性情宽厚,回国践祚后,未遵达奚兰娜之命杀死翼孤,而是分了北方疆域给他管理,自己居住在南都平城。

拓跋翼健从五岁起便在石赵做质子,将鲜卑话忘得一干二净,学了一口略带羯人口音的汉话。如今回国,虽然努力学习,但还未能将鲜卑话尽数听懂,更别提自行讲说。翼健在石赵还学了很多汉人治理国家的方法,此时也都搬到国内仿效施行,令代国日渐强盛,周边小部落已有归附。国内许多守旧大臣却对他多有不满,但都畏其母兰娜太后威严,只限腹诽,不敢妄论。

怀晋、惜幻来到平城时,拓跋翼健施政约有一年。此时的平城,安定祥和,规模虽不能与邺城、建康相提并论,亦不及洛阳,但已开始显露繁华安泰之象。除了鲜卑人,也有其他胡族入住,偶尔还有汉人往来贸易,也算得塞北大都了。

一队人马来到平城外围,刚要进城,忽从城中奔出百余骑,皆为胡人,为首一青年,身形魁伟,头戴圆顶镶金绒帽,尖顶上装饰一颗东珠,身穿纹绣皮袍,足蹬金饰战靴,直奔穹庐女主人乘坐的马车而来。此时,车中的女人闻声,命驭者停车,自己由人搀扶着下到车外。

青年见了女人,赶紧下马奔过去,扶住她道:“摩敦,你的病果真好了?乞伏从北边平叛归来,刚刚听许先生说您正在回城路上,便马不停蹄来接您。摩敦,乞伏不孝,让您受难了。”

女人抚摸着青年的背,柔声道:“乞伏,只要你能统领代国,成就一番事业,摩敦生死都无紧要。”说着,忍不住流下泪来。

二人在那里且说且哭了一阵,女人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叫怀晋和惜幻道:“大郎、小妹,你们过来。”

怀晋、惜幻此时早已随周围众人一同下马,见到二人抱头哭泣,想必多半是母子重逢,喜极而泣,也都跟着欢喜感伤。听女人叫他们,便走了过来。

女人指着二人对少年道:“乞伏,这是我的救命恩人刘小妹,这是她的哥哥,刘大郎。”

怀晋听她称青年为“乞伏”,知道这是鲜卑人叫“儿子”,心想他们果然是母子。

青年顺着女人的手指看过去,见惜幻不好意思地站在那里,露出腼腆的微笑,只觉脑中轰的一声,竟似受了霹雳一般,呆在原地。但觉眼前仿佛出现一位世外仙子,那楚楚动人、倾国倾城的面容竟令自己心房内的血液瞬间凝固。女人见他痴痴看着惜幻,楞着不动,微微笑道:“乞伏,快代我谢谢恩人。”

青年听女人说话,方才如梦初醒,赶紧上前躬身施礼道:“多谢姑娘赐方救治我母亲。”

惜幻见状忙回礼道:“不客气,不客气。之前阿姐和许先生帮助了我和大哥,我们能为阿姐做点事,也是报答。”

怀晋在旁一同谢道:“能为令堂献方,也是机缘巧合。尊驾不必客气。此前多蒙令堂及许先生救助,我与妹子感激不尽。”

这时,女人又道:“大家都不必客气了。乞伏,我已请刘公子和刘姑娘到府上居住,一方面权当报答救命之恩,一方面也算尽尽地主之谊。”

青年听到,颇为高兴地说:“摩敦所言极是。这就请二位与我们一同入城吧。”

怀晋听她母子对话,又见青年装束,愈发觉得他们身份不俗,恐怕他们耳目灵通,见到自己与惜幻的海捕公文,不想再与他们来往,便再次推辞道:“二位好意在下心领了,但夫人刚刚病愈,我们不便打扰。我与妹子还是自己进城小住时日即可。”

女人见他再次推辞,便拉着惜幻道:“小妹,你那哥哥怎的总是不愿你同我亲近,我都想认你做干女儿了,他却不让咱娘俩在一起。刘公子,你就别推辞了,我儿子也想请你们过去住。”

青年忙道:“刘公子,别推辞了。我很愿意请你们兄妹去我府上住些时日。”

惜幻被女人拉着,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姥姥身边,又像见到蕣华和自己的母亲,听她要认自己做干女儿,非常高兴,想自己在这世上又多了亲人,便可怜巴巴地望着怀晋,哀求道:“大哥,我很喜欢阿姐,让我和阿姐再呆几日吧。”

怀晋看她的眼神,知她大概起了亲人之思,想她自幼丧母,如今有这样一位雍容华贵、态度和蔼的女人要认她做干女儿,自然不想离开。犹豫了一下,终于不忍弗她的意,便道:“如此多谢二位盛情,我兄妹也不客气了,便到府上搅扰两日。”

青年听了非常高兴,赶紧招呼怀晋和惜幻一同进城,又扶着女人上车。城门守卫的士兵见到他们的车马,全都下跪行礼,口里说着不知什么意思的鲜卑语。怀晋见那架势,估计又遇到了王族贵胄,不禁大为头痛。暗想先随他们进去,过一两日寻个借口离开便是。

如此,一行人由西门进到城中,长驱直入来在城东的代王府。青年扶着女人下了车,又招呼怀晋、惜幻一同进府。怀晋见府门阔大,上面的匾额嵌着三个鎏金大字“代王府”,下面一排鲜卑文,心想完了,这青年和女人十有**就是当朝代王和太后。没想到刚刚出了石赵朝堂的虎口,又入代国内廷的龙潭。但此时无法擅自离去,只好跟着众人进到府中。

来到府内,怀晋见这里的房屋建筑与汉人所居房屋非常相似,只是高度略低些,想来大概北地寒冷,如此可以保暖。

一行人来到一处大殿。殿前侍卫请怀晋解除佩剑方可入内,怀晋愈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只得按照礼节摘下湛卢,交由侍卫保管。进入大殿,见四角各放了一个火盆,将殿堂烘得暖暖的,身上的皮袍再穿不住。众人纷纷脱了外衣,交由内侍挂在一边。怀晋赶紧拉着惜幻跪倒在地,口称:“代王、太后在上,恕小人不识之罪。”

青年过来将他二人扶起道:“公子莫要多礼。我这代王统领的不过塞北部落,你们中土高士,我哪里能够管束。”说着,又命人为二人搬来座位。

怀晋又谦恭了一番,方才与惜幻坐下。

惜幻听怀晋说出代王、太后的称呼,也是大惊,有些惶恐地望着女人和青年。兰娜太后看她惊惶的表情,招手叫她过去。惜幻看了看怀晋,怀晋点点头,她便走到兰娜宽大的座椅旁。兰娜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柔声道:“小妹,莫怕。阿姐虽为太后,也只是个平凡的女人,我一辈子只生了这个儿子。”说着,用手指了指代王翼健,又道:“阿姐一直想要个女儿。如今见你这般可爱,很想认你做个干女儿。”

惜幻此时虽然知道她是太后,可这一半日已对她产生了情感,又听她这番说话,愈觉亲切,忍不住点了点头。兰娜将她搂在怀中,眼睛瞅着翼健笑道:“这个干女儿么,咱们也可以暂且不认,到时候呀,能做个亲的更好。”

翼健在旁听着,心中眼中全都笑开了花。惜幻听得不明所以,只觉若真得个亲娘,自己便太幸福了,偎在兰娜怀里,感受着她身上的体温和馨香,仿佛回到了姥姥的怀里,又像进入了娘亲的怀抱。

怀晋在一旁听着却有些惊异,想到在城外翼健看惜幻的表情,不禁思虑:难道代王要纳惜幻为妃。若他们真心待惜幻也是好事,惜幻自此有了代国做依靠,不用再畏惧王娇的追捕。即使遇到魔徒,也可多些人保护。但宫廷内斗此起彼伏,此时翼健是代王,说不定过些时候便成阶下囚、刀下鬼,到那时,惜幻的命运又将如何。况且帝王家三宫六院,嫔妃无数,翼健今日爱慕惜幻,但这爱慕又能存留几时。如此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早些离开为妙。

此时,兰娜和翼健已经吩咐内侍打扫两处房屋给怀晋和惜幻居住。怀晋担心惜幻独居遇到危险,忙躬身礼道:“代王、太后,给我二人一间房屋居住即可。”

翼健微笑道:“刘公子不必客气。我这里房屋众多,招待客人怎能那般吝啬。况且刘公子与刘姑娘虽为兄妹,毕竟男女有别,住在一处有违礼数,还是分开居住为好。”

怀晋听他此说,无话辩驳,只得请求将二人住处安排近些,便于照顾妹妹。翼健自然应允,向内侍吩咐了。

翼健怕一行人赶路太过辛苦,让他们各自去休息,到晚饭时再请大家相见,安排好了一切,便扶着兰娜去她的居所。临走又嘱咐近侍,为怀晋、惜幻安排几名会讲汉话的仆从。怀晋、惜幻道了谢,随着仆从去到临时居所。

惜幻觉得这个代王府跟袁府有点像,都有很多房屋,但不像袁府还有水流池沼、亭台楼阁,只是很多规规整整的房屋。

二人一边走,怀晋一边低声嘱咐惜幻将悲回风带在身边,若遇危险,即刻弹奏,自己听到便可过去救护。惜幻点头应承,想到要和怀晋分开住,竟有些害怕。逃出建康这一个来月,她日日都和怀晋住在一处,客栈里虽然隔了布帘,但都在一间房,野外露宿更是挨在一起,在穹庐,也是相邻睡眠。此时突然要隔着屋子和院子住,虽然也跟以前在刘家、袁家差不多,但还是有些惶恐。怀晋见她面露忧色,安慰道:“别害怕,过两日我们便离开这里。”

惜幻点点头,随即想到兰娜要认自己做女儿,自己很快就有娘亲了,又有点舍不得,犹豫地看着怀晋道:“大哥,我想给太后当女儿。”

怀晋听说,心里一沉,不知惜幻是想给兰娜当女儿,还是想嫁给代王。但此时也不知该怎么问,便道:“过两日看看,到时你若真想留下,我们再做打算。”

惜幻点头应承。说着话二人已来到住处。这两处院落在代王府的东侧,中间隔了一条窄窄的石路。怀晋见两处房屋离得不远,稍稍放心,又将悲回风的事叮嘱惜幻一番,看着她进到院中,方随仆从去到自己的院落。

惜幻进入院子,见正面三间房屋全都坐北朝南,此时午后,冬日阳光斜斜照进门窗,还有些光亮。进到屋子,并没见到炭盆,却觉此处也同刚才的殿堂一样温暖。脱去身上的皮袍,一名侍女为她接了,挂到一边的木架。环顾左右,见这里除了屋子略显低矮,桌椅板凳都比江南袁府的高,又看到北墙下搭着一排不知什么东西,好像北人喜欢睡的高床,上面也铺了被褥,却不像床那样有脚,有围屏,且与东西两面墙都连着。问婢女是什么,婢女说是火炕。她走过去掀起床褥,看下面很像墙壁,伸手摸去,却热烘烘的,问婢女火炕为什么是暖的。婢女告诉她火炕内里是空的,外面与西屋的灶火相连,灶火一烧,热气便可顺着进来。惜幻很是奇怪,要去西屋看灶火。婢女便领着她过去看,又给她讲了火炕内烟道的走向。她听得津津有味,只觉新奇,还要与婢女一同烧火。婢女怕她受烟火熏呛,不让她烧,硬是请她回到正屋,又为她铺了锦被,让她休息一会儿。惜幻说不累,好奇地查看那些被褥,发现被褥外面也像袁府被褥那样裹着锦缎,内里却比袁府的厚很多,有些边沿翻露出绒毛。正在那里查看如何制作,已有婢女送来乳酪和点心。惜幻见其中有种点心很像自己在建康吃过的桂花糕,只是颜色略显绛红,尝了一块,发觉有红枣的味道,松软香甜。她这几日跟着胡人吃肉干、炒麋,饮乳酪,虽也渐渐接受,但此时吃到更为可口的汉人食物,非常高兴,接连吃了两个。只是那些乳酪还是同此前饮过的一样,略带腥酸。

过了一会儿,仆从送来一些衣服。这些衣服虽不像新做的,但都清洗得很干净,有些还是汉服式样。惜幻穿胡服一直不惯,猛然见到汉服颇为亲切,便挑了一套换上。婢女要将她换下的衣服拿走清洗,她却不让,说自己洗。婢女便道:“小姐,大王和太后吩咐奴婢们好生侍奉小姐。若小姐自己洗衣服,被大王、太后知到,奴婢们定要受罚。”

惜幻还是不愿,只说自己洗了,不告诉代王、太后。婢女仍是不敢。正在那里揪扯,代王带着几名仆从过来了。见此情景,赶紧将惜幻劝住道:“刘姑娘,这些粗笨之事留给下人做吧。此时寒冬,你若洗衣,玉手难免坼裂,小王见了却要心疼。”

惜幻被他劝说,不好再同婢女争执,只得看着她们将自己的脏衣拿走。翼健见她换了汉服,身形倍显曼妙,脸颊在湛蓝锦袍的衬托下愈发白皙红润,心中不禁又增爱慕。旋即问她住在这里可是习惯,还有什么需要。惜幻回说这里很好,很像以前住的地方,吃的东西也像。翼健问她此前喜欢的饮食是什么。惜幻想了想说喜欢吃蒸饼,饮硙茶,翼健赶紧吩咐仆从今晚宴席上务必出现蒸饼、硙茶。仆从领命下去置办。

翼健又问她平时喜欢做什么。惜幻想了想道:“我以前学过写字、读书,还学过抚琴。”

翼健听了大为高兴道:“姑娘果然兰心蕙质,所学之事尽皆高雅。今后我多请几位名师过来教授姑娘。”

惜幻听了便道:“代王不用麻烦了,这些事,大哥都能教我。他会写字、会读书,会抚琴,还会很多事。”

“也好。或者小王得闲也可强为人师,教教姑娘。我在中原学了很多汉人典籍,于字画读写倒也在行,抚琴或可与姑娘切磋一二。”

惜幻听他也会抚琴,很是高兴,问:“代王也会抚琴。你会弹什么曲子?”

“诸般古曲略约知道一些。姑娘若是不烦,小王这就与你弹奏一二,为姑娘解乏。”

惜幻高兴地拍手道:“太好了。”

翼健命人去取琴,惜幻拦下道:“代王不用麻烦人了,我这里有。”说着,去桌上取过悲回风,除去布套,交给翼健。

翼健拿过瑶琴,见木质光泽乌亮,用手轻抚了下琴弦,音色极为悦耳,不禁赞叹道:“好琴、好琴。”转而又道:“不如姑娘先弹奏一曲,小王赏聆一番。”

惜幻想了想道:“好吧。我弹的不好,都是刚刚学的。代王不要笑我。”

翼健摇摇头道:“姑娘弹得如何,小王都会喜欢。”

惜幻便将琴放到条案上,自己坐下,弹起一曲《幽兰》。翼健在旁坐着,看她慢抹轻吟碎揉,听琴声温润绵细,不禁心入琴境,神游芳兰,一时只觉琴声似仙乐,抚琴人似仙子,再不想离开惜幻半步。

就在他听得入神时,突然从外面传来侍卫的叫喊:“刘公子,你不可持剑入内。”

原来怀晋在隔壁院落听到惜幻弹奏悲回风,以为她遇到危险,外衣也没穿,提起湛卢冲了过来,在院外遇到侍卫拦阻,已出拳将两三人打倒在地。

翼健和惜幻听到外面的声音,全都走到门前观看。惜幻见是怀晋,跑过去问:“大哥,怎么了?”

怀晋惊异地望着她道:“你刚才不是弹奏悲回风召唤我?”

惜幻突然想到此前怀晋的叮嘱,羞惭地摇摇头道:“我,我刚才是弹给代王听的。我并没遇到危险。”

怀晋“噢”了一声,这才明白,一时焦急释然,一时又有些怅然,将湛卢插入鞘中,远远地对站在房门口的翼健躬身施礼道:“代王,小人不知代王在此听我妹子抚琴,擅自闯入,请代王降罪。”

翼健见是误会,便也释然,笑笑走出屋道:“既然是误会,刘公子不必在意。我听摩敦和许大人讲过你们的经历,知道你带着令妹逃亡在外,谨慎些也是应当。方才听令妹说,刘公子也弹得一手好琴,不如我们三人一同切磋切磋。”

怀晋见他为人大度宽和,也生出些好感,抱拳道:“如此在下便在代王面前献丑一回,以赎方才惊扰之罪。”

翼健请他进屋,周围侍卫要怀晋除去佩剑。怀晋便解下湛卢,交给侍卫保管,自己随翼健与惜幻来到房中,见悲回风放在案上,便坐到案前道了声:“代王,有辱雅闻了。”随即凭琴抚出一曲《秋水》。其声悠扬,其韵飘逸,天高水长,心沉志远。

一曲终了,翼健拊掌赞道:“公子所奏果然高妙,这《秋水》我在石赵也曾向人学过,但始终不能奏出这般超旷之韵。”

怀晋赶紧起身谢道:“代王过奖了,草民未树鸿鹄之志,一生所求不过温饱,哪有什么超旷之思,只是些村野土腔罢了。”

翼健摇摇头道:“公子不受凡俗拘束,方能奏出如此超脱妙音。小王生于忧患,思虑的尽是些纷扰之事,心中多有羁绊,无法传其精妙。”说着,不禁叹了口气。

怀晋听他说,也有些感慨。他此前略约听过翼健在石赵为质子之事,便道:“成大事者必经磨难,代王此前在石赵也算卧薪尝胆。如今登临大宝,亲政治国,今后便可一展抱负。”

翼健点点头道:“公子果然是位知音。”

惜幻听他二人在那里说些深奥的事,不甚明白,想翼健曾说抚琴给她听,便对翼健道:“代王,你刚才答应过要抚琴的。”

翼健听她提醒,笑道:“是的。小王答应刘姑娘的事,绝不会忘。小王琴艺不及你兄长,但也弹奏一曲给姑娘养养神吧。”言罢,坐到案前,抚琴奏出一曲《凤求凰》。

怀晋听他弹奏,知道曲中深意,心中不免酸涩。惜幻却没学过这首曲子,一听之下只觉心神欢喜,十分愉快。待翼健奏完,高兴地说:“代王,你弹的真好,我听了很快乐,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翼健见她高兴,也很开心,答道:“这首曲子叫做《凤求凰》。是当年司马相如为卓文君所作。”

惜幻听他讲,好奇地问:“司马相如和卓文君是谁?”

翼健便将二人故事讲给她听。惜幻听了高兴地说:“这个故事很好,互相喜欢的人终于在一起了。”

翼健愈发高兴道:“是的,是的。我也觉得很好。只愿这世上有情人皆成眷属。”

正说着,外面仆从过来报奏,晚宴已经备好,请代王、刘公子、刘姑娘去安飨殿赴宴。翼健命人为惜幻穿上皮袍,自己也穿了外袍,又等怀晋回去穿了外衣,三人方随内侍来到安飨殿。

进入殿中,见此前救助过怀晋、惜幻那个许大人已经到了,坐在西侧的位置。他见翼健来了,赶紧起身施礼,翼健命他务须多礼,他又同怀晋、惜幻打了招呼。怀晋、惜幻此时已知道他不是什么许先生,而是许大人,便都叫他许大人。他也微笑着点头答应。

翼健坐在正面左手的位置,怀晋、惜幻由仆从引导坐到东侧的位置。三人刚刚坐好,兰娜也过来了。翼健赶紧过去将她扶到正面右手的位置,与自己并排而做。如此全都坐定,兰娜便道:“许先生、刘公子、刘姑娘,此前我们在城外也算共患难了,今日大家聚在一处,一来答谢刘姑娘救命之恩,二来权当亲人家宴,大家随便些,无须拘束。”

众人点头称是。翼健命人开宴,仆从将各色肴馔一一奉上。惜幻见仆从为兰娜送的,多为肉酪之类,为其他四人送的却多中原食物,其中还有自己说的蒸饼和硙茶。翼健招呼大家趁热食用,不必客气,自己过去为母亲切肉。兰娜见他用刀,笑道:“你吃自己的吧,不必照顾我了。看你笨手笨脚地,就要扎到手了。”

翼健也笑了,不好意思地说:“乞伏用刀的功夫还须练习。”

兰娜关爱地看着他道;“这些琐事练不练也没什么打紧,只要你懂得治理国家,能当个好君主就行了。”

怀晋、惜幻在一旁见二人母慈子孝,又都有治国雄心,很是欣慰。觉得代国真是来对了。

这时,翼健又过来为怀晋、惜幻布菜。怀晋赶忙起身谦道:“代王折煞小人了,小人自行食用便可。请代王先行饮食。”

翼健笑笑道:“不妨事。”转头又问惜幻:“刘姑娘,蒸饼和硙茶还合你口味么?”

惜幻拿起蒸饼尝了一口,发觉里面没有馅料,便道:“很香甜,但是没有我以前吃过的红枣和胡桃。”

翼健赶紧吩咐仆从:“宴后问问刘姑娘,她以前吃过的蒸饼是怎样的,里面有些什么,务必要做得合刘姑娘口味。”

仆从点头称是。惜幻忙道:“我会做。我自己去厨房做就可以了。不用麻烦别人了。”

翼健赶忙制止道:“不可不可,厨房内烟熏火燎,姑娘还是不要去了。若知如何制作,告诉下人就可以了。”

惜幻只得点头答应。

翼健又去为许大人布菜,许大人赶忙起身行礼。翼健扶起他道:“许大人,我要谢谢你,这些日子陪着我母亲,又为她找到救命的人。”

许大人忙道:“下官得蒙太后、大王赏识,当效犬马之劳。能够遇到刘公子、刘姑娘,也是命中机缘。”

如此,翼健布菜一轮后,兰娜又过来为三人布菜。到了惜幻这里,问她住的习惯么,需要什么尽管让下人准备,吃的不习惯也让下人照着以前的置办。惜幻一一道谢。

五人饮食一阵,又小酌了几杯马乳酒。惜幻不识饮酒,在穹庐里饮酒驱寒,只是迷迷糊糊灌下,此时再饮觉得甚是辛辣。翼健和兰娜见她情状都笑了。兰娜道:“小妹不会饮,莫勉强。喜欢吃什么,多吃些。”

怀晋、惜幻见这次宴席一点也不像赵国石虎宫里那次,甚是温馨,很有家宴的感觉,饮酒亦无人强迫,都是随性而至。如此,宴毕,兰娜对怀晋和惜幻说自己刚刚恢复,需要静养几日,暂时不过去探看二人,二人若有需要尽管吩咐下人。怀晋、惜幻请她好好调理身体,不用为自己操心。翼健便扶兰娜回去,走时又复叮嘱仆从好生伺候。

怀晋、惜幻与众人道别,随仆从回到自己居处。路上,惜幻向怀晋道歉:“大哥,我一时兴起,忘记你的叮嘱,弹起悲回风,令你误会了。”

“你没事就好。也是我考虑不周。以后你平时练习记得不要弹《胡笳五弄》,其他曲子随你喜欢。若遇危险,一定弹起《胡笳五弄》。”

惜幻点头应承。怀晋又问了她居处情况,有没有其他需要,惜幻都说很好,不需要什么了。怀晋看着她进到院中,自己方回屋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