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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整衣装初涉凡尘 遇故交复论姻婚

话说袁循与惜幻费尽力气,挖穿土层,终于出得山谷,二人抱在一处欢欣雀跃,突然又都大笑起来。原来二人此时皆似泥人一般,满身满脸都是泥浆。笑了一阵,袁循环顾四围,发现此处离潭边不足三尺,暗叫好险。若再前些,又要被水冲到,看来也是上天有眼,命不该绝。思念至此,不由得念了声“阿弥陀佛”。

惜幻听他念佛,好奇地问:“袁大哥,你说的是什么?”

“阿弥陀佛呀,就是感谢佛祖保佑我们平安离开山谷。”

“佛祖是什么?”

“不可乱说”,袁循紧张地将右手食指竖在嘴上“嘘”了一下,叫她噤声。“佛祖是不能用什么来说的。佛祖就像神仙,对佛祖不敬会被惩罚的。你姥姥没告诉你么?”袁循以往并不相信神佛,但经此一难,也觉上天有灵。

惜幻似懂非懂地喃喃道:“佛祖就是神仙?姥姥以前只给我说过神仙,元始天尊、太上老君,还有八仙,好多好多神仙。”

袁循听她这般讲,料想她那个姥姥尊道而非释迦,便道:“好啦,不管神仙还是佛祖,都要恭敬对待,不可冲撞。知道吧。”

惜幻听了,认真点了点头。

袁循见两人满身泥浆,便让惜幻去潭里清洗,又让她将衣服晾在树枝上,自己则背转身等待惜幻衣服干了重新穿上。早在谷中,他已看见惜幻身体,此时四下并无旁人,便是不避这男女之嫌,也无大碍。但袁循却有一段心思,想要给惜幻立个规矩,让她习惯不在男人面前**,适应男女授受不亲的章法,以免将来到了世上,被旁人占了便宜。

此时已是正午,太阳炽热明亮,秋日空气干爽,丝衣又极轻薄,不一会儿就听惜幻在他身后叫:“袁大哥,我穿好衣服了。”袁循便让她也学自己,背转身,等他清洗、晾晒。二人都已洗净、著衣,袁循便带惜幻往前走。惜幻一边走,一边环顾左右道:“袁大哥,这里果然像姥姥说的,和山谷里差不多,有潭,有花草树木,有鱼有鸟,却没有你说的人。”

“再往那边走,就能看见人了。”袁循说着指了指西南方向。

说话间已来到他昨日初入水的岸边。袁循见他的衣衫鞋袜仍挂在树枝上,甚是高兴。想来这里荒野偏僻,人迹罕至,赶紧走上去摸摸口袋,内中银钱也是一文未少,心中更加踏实。他又让惜幻背转身,换下惜幻所制薄衫,穿上自己的衣衫鞋袜,立时有种自阴还阳的感觉。又见惜幻所著丝衣太过透薄,少时出得山去被人撞见大为不妙,便让惜幻将自己脱下来的丝衣一并套在身上。两件丝衣并无大小区分,套在一起窝窝囊囊甚是古怪,但总算将惜幻身体遮掩完全,袁循方才放下心来,携着她一同往山外走。

紫金山龙蟠于建康城东北,二人若要进城,只须朝西南方向行走,即可进入建康。但袁循却领着惜幻一直向南绕道而行。原来他有个考量。因这建康城东北方向靠近紫金山处多是皇亲贵戚宅邸庄园,无甚市集。虽然此处最快进城,但要为惜幻买衣衫却难。若让惜幻穿着此等粗陋衣衫自北向南一路走到乌衣巷,恐怕会引得万人空巷,尾随观看,不如绕到城南市集,为她换套华服,再回家中。故此,他不走近路,偏偏绕远。

二人出得紫金山、过燕雀湖,一路沿外郭篱走到秦淮河畔。路上也见了几名行路之人,惜幻少不了惊奇瞅看,指指点点,问长问短。袁循告诉她,担担子的是赶集卖货的,骑驴戴方巾的是读书人,推车的是运送柴火的,等等等等。同时还要不停解释什么是赶集、什么是驴,什么是读书。解释这些幼稚问题也还罢了,还有一样令他头疼。惜幻出山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位和尚,她便当着和尚的面问袁循他是不是男人,自己是不是要拿他和袁循比较,看自己喜欢谁,便和谁一起生小孩子。好在和尚匆忙赶路,没留意二人对话。袁循只得告诉她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要拿来和自己比较,只有熟悉的男人才可以。年纪过大、已有妻室、在僧在道者,虽为男人,但都不在拣选之列。再就是不可对人指指点点,不可在别人面前说三道四,诸如此类,种种不可。惜幻听到如此多的禁忌,不免头昏脑胀,但见袁循神情严肃,只得点头称是,将各种不可死记硬背。

眼见秦淮河对面就是南市,袁循找了一处树林让惜幻在里面等待,左叮咛右嘱咐千万不要走开,他方过桥找了家成衣铺,准备为她买衣服。彼时但凡大户人家,都是雇佣工匠量体裁衣,自制华服,成衣铺只对寒门小户卖些普通衣衫,往往粗布麻衣、尺寸不合、做工简陋。袁循以往为讨美人欢心,曾去过几家绸缎庄购买锦缎作为赠礼,这成衣铺却还是第一遭进。掌柜见他衣饰锦绣,知是贵人,不敢怠慢,热情招呼,将他带到上等衣衫售卖之处,任其拣选。袁循左瞧瞧右看看,都觉太过粗鄙,但恐惜幻等得不耐烦,走到别处,只得将就选了一套细麻蓝衫,还算清雅,付钱走人。

急急回到树林,见惜幻还在那里并未走开,方才放下心来。他让惜幻将布衫换上。惜幻以往虽见过姥姥那件用来做烛心的麻衫,却是平生第一次穿两截衫裙,不知该怎么穿。袁循便套在自己身上为她示范,长裙著在下身,大襟衫罩在上身,右纫结系。然后背转身,让她学自己刚才的穿法儿换上。惜幻按照袁循教授的方法换上衫裙,穿好还要东转西转,左看右看,很是新奇。袁循见那衣衫虽然稍显肥大,却也强过自制丝衣。惜幻柔美的面庞在蓝色衣衫映衬下更显白皙,心中不禁暗自慨叹:想不到自己昨日被女霸王追打又掉深潭,两番遇险,竟赢得这样一位倾国佳丽,那些惨淡遭遇倒也值得。再看惜幻,衣衫便有,却还光脚,方才想起还要买鞋袜。复又跑去市集,找了家足衣铺,问掌柜买鞋买袜。掌柜问他尺寸如何?他却答不上来。他自出生衣衫鞋帽全经仆佣打点,哪里知道鞋分大小。没奈何又跑回树林,用一根树枝量了惜幻的脚,复跑回来买了双与衣衫同色的蓝布履及一对布袜,拿给惜幻穿上。惜幻少不得又是一阵新奇。袁循来来回回采买衣装,折腾得精疲力竭,很想快些进城,找家酒楼填饱肚子,见惜幻仍然拿着换下来的两件丝衣,便让她扔了。惜幻舍不得,不肯扔,他也只得由她拿着,二人并肩往桥头走去。

刚走出两步,忽见一青年拦住去路。袁循抬眼望去,顿时矮了三分。但见这青年身长八尺,笔直如松,额隆山壁,眉插剑戟,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直鼻阔口,细腰窄背,头上竖一小冠,身穿长衫,背后斜背一柄宝剑,英气逼人。你道这青年是谁?原来他姓刘名怀晋,祖父乃中山靖王刘胜后裔、前朝大将军刘琨,父亲刘度曾任广武将军,母亲陆蕣华与袁循之父袁伯彦、谢芷容之父谢驰同门学艺。怀晋与袁循出生不久便由父母做主结为异性兄弟。怀晋长袁循一岁为兄,袁循为弟。但平素二人却少来往。只因晋室南渡前,愍帝拜刘琨为大司空、都督并冀幽三州军事。刘琨与子侄率领人马驰骋河北诸省,抵挡匈奴乱军,招抚流民,复疆固国。谁料大业未竟,刘琨被鲜卑段氏阴谋害死,子侄一同死难,唯幼子刘度侥幸保全性命。及至愍帝被匈奴所杀,刘度无兵无将,又见抗敌无望,便南渡建康。但他念念不忘父亲匡扶晋室、平乱安民之训,多番上书请兵北伐。彼时元帝刚刚登基,帝位未稳,宰相王茂忙于调停南北大族间的矛盾,哪有心思去与江北胡戎争霸,对刘度不理不睬。刘度为人又甚耿直,在朝为官,常被奸党排挤,没几日便愤然辞官,卸甲归田,在长干里置了所宅院,与妻儿靠些薄产清苦度日。三年后袁循之父袁伯彦身受重伤,一病不起,家中诸事全由妻子王娇主持。王娇乃宰辅千金,向来嫌贫爱富,见刘家已入布衣寒门,不愿与其往来。刘度夫妇心知肚明,亦不愿去攀那高枝,两家自此疏离。除了年节上刘度夫妇带怀晋去袁府探望卧病师兄,再无走动。

刘怀晋品性酷肖祖父,自幼苦读经史、勤学武艺,希图报国安民,自不屑与袁循那般纨绔混迹一处。二人也只在岁时,于袁伯彦病榻前见得几面,除此甚少往来。

袁循素知这位大哥刚正不阿,行侠仗义,对自己以往诸般行止颇有微词,此时见到心下惶恐,先行赔笑道:“大哥,你怎的也到此处?”

怀晋答道:“近日听闻迦维罗卫国觉贤法师万里跋涉来到我朝,于东郊道场寺内宣讲《华严经》,我正欲前往听聆法益,不意在此与贤弟相遇。但有一言相劝,不知贤弟可愿听否?”

袁循平日所为尽是些吃喝玩乐,无一件正经,他自己虽觉理所应当,却也知道在怀晋看来全是歪门邪道。要说劝谏,怀晋往日也曾劝说于他,但不知今日又为哪桩,只得硬着头皮道:“大哥但讲无妨,小弟息听教诲。”

“循弟,你父我母同芷容之父皆为同门,我三人也便如亲兄妹一般。芷容虽然娇生惯养,但心地良善,且对你一片痴心,你莫要辜负于她。”

袁循听怀晋所说竟是自己那一桩头疼之事,先自苦闷起来,但自知理亏,只好编造借口赖道:“大哥,想来你是有所误会。我同你一样视芷容为亲生妹子,偏被她会错了意。我要与她好言好道,她却凶神恶煞般将我追打。我实在是有口难辩呀。”

怀晋听他如此说辞,不知真假,便道:“不论从前如何,今后你须好自为之,若要让我知道你欺负芷容,莫怪我这三尺秋水放你不过。”言罢,以手抚所背之剑。

袁循见状吓得直哆嗦,唯唯称是。

此时,怀晋看到他身旁站着一位少女,心下疑惑,便问:“循弟,这位姑娘是?”

袁循听他问到惜幻,愈发惊惶,面上却仍故作镇定地回道:“这位是惜幻姑娘,我们刚在山中游玩,现下便要回城。”

怀晋看了看惜幻,觉这少女姿容秀丽,仿若天仙,更有一股轻灵之气环绕周身,便有些为她担心,于是,上前一步道:“惜幻姑娘,我这循弟平日多为寻花问柳之事,结交女子甚众。你若与他往来,务须小心谨慎。”

袁循听他此言,鼻子几乎气歪,想这位大哥真是毫不留情,竟在惜幻面前揭自己老底。

惜幻听了怀晋的话,疑惑地望了望袁循,随即对着怀晋也叫了声“大哥”。因她刚才听袁循叫怀晋“大哥”,并不知自己若要称呼还需更改,只是一味盲从。只听她言道:“大哥,我虽然不知你刚才说话的意思,但我见到你便觉亲切,好像我们曾经相识。想来你那些话都是对我好,多谢了。大哥,你年纪大么?有妻室么?在僧在道么?”

怀晋听她前面所讲,觉这姑娘善良可人,看她那双清澈透明的眸子中竟然映出自己的身影,一霎间,心中炙热如火。但听她后面所问,着实匪夷所思,莫名其妙,却也只得照实回答:“我年方二十有一,尚未娶妻,非僧非道。”

惜幻听他此说,开心地对袁循道:“袁大哥,大哥年纪不大,没有妻室,非僧非道,今后我可以在你们之间选一人结为夫妻,生小孩子么?”

袁循当着怀晋的面,被她询问,直欲昏厥。但想惜幻所说皆是自己告诉她的,规矩也都由自己制定,此时只得无奈地点点头。

怀晋那边更是一头雾水,竟至有些不知所措。他虽已成年,但于男女之事一向不甚看重,也未有相熟相好女子,此时一位刚认识的陌生女子突然说要将他例入未来夫婿候选之列,自然窘迫。正不知如何处置,却听惜幻又对自己道:“大哥。现在我对你不熟悉,要等我熟悉了以后,才能决定到底喜欢你,还是喜欢袁大哥。若是喜欢袁大哥,便同袁大哥做夫妻,若是喜欢你,便同你做夫妻。”

怀晋听她这话,直窘得耳根发红,心慌意乱道:“姑娘错爱,刘某感激不尽。还望姑娘慎重拣选。姑娘多保重。”言罢,逃也似地转身奔走。

袁循见他仓皇逃窜,稍稍松了一口气,心中暗笑,没想到怀晋这样的铁骨男儿却被惜幻一个小丫头吓得逃之夭夭,着实令人捧腹。转念又想,自己固然身份尊贵、家资殷实,又生得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纵横烟花粉黛从未落败,但与怀晋那般文武全才相比,又不免自惭形秽。万一将来惜幻果真选了别人做夫婿,自己岂不白忙一场。思念至此,便又做起小人来,转头对惜幻道:“惜幻,今后不可在其他人面前说做夫妻、生小孩子的事了。这世上男人众多,你无法一一熟悉。再见到其他男人也不必多加理睬。”

惜幻此前听他讲了许多“不可”,此时又听到“不可”,虽然不明所以,但也照样点头应承,复又自言自语道:“好吧,我只在袁大哥和大哥之间拣选。”

袁循听她仍旧不忘怀晋,也是无法,此时便又怨怪自己在谷中竟然一时兴起做了柳下惠。又想到自己在无名谷与惜幻讲了许多话,去得世上,不知哪句又被她提及,似方才闹出笑话,如此一个个“不可”同她约定,不如一股脑来个彻底,便对惜幻道:“以后见到别人,不论男女老幼,都不可将山谷中的事说与他听,就是刚才那位大哥也不可说。”

惜幻听他此说,又是点头答应,觉得如此一概而论却比记住许多“不可”更容易些。反正但凡涉及谷中之事,以后都不同人讲说。

二人约定了这个一股脑“不可”,便过桥进入市集。

初入市集,惜幻见到人头攒动好不热闹,又是新奇,又是欢喜,待要细看,却被袁循拉着走进一家酒楼。酒楼掌柜认得袁循是当朝宰辅的外孙,赶紧上前招呼,让到二楼雅座。不待袁循说话,已吩咐下一桌上等酒席。不一会儿,各种佳肴美馔陆续端上桌来。袁循自早晨吃了鸟蛋,到现在已过了快三个时辰,肚腹早已空虚,见到食物便似恶鬼一般扑将上去,狂吃滥嚼起来。吃了一阵,发现惜幻并未动筷,便问:“惜幻,你怎么不吃?不会用筷子么?”

“我会用筷子,姥姥教过我。我们的筷子是用两根细树枝做的。与这里的不同。”惜幻说着指了指桌上的檀香木筷。

“都是筷子,只是材料不同,拿起来用就是了。”袁循说罢,又自顾低头饮食。过了一会儿,见惜幻还是没动筷,便问:“你怎么还不吃?”

“我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

袁循无奈,只得指着桌上菜品,一一说与她听。这一盏是燕窝鸡丝汤,那一碗是鱼翅螃蟹羹,这一盘是芫荽爆仔鸽、那一碟是干连福海参。惜幻听他介绍,少不得又要问燕窝是什么?鱼翅是什么?袁循此时哪有心思同她解释,只说以后再讲,吃了再说。惜幻便也提筷,看桌上盘盏众多,不知要吃哪个,就近夹了一根酱瓜放入口中,开始觉得有些古怪,渐渐又觉味道很好,便又夹了一根,如此这般,将一盘八宝酱瓜全都吃光。袁循见她只吃面前的一盘,便道:“惜幻,你每样都吃一点。”惜幻这才去吃其他菜品,但觉每种食物味道各异,酸甜苦辣咸,诸般滋味,样样俱全。

二人吃了一会儿,都吃饱了。袁循喊来掌柜,在今日账单上签下大名,叫他自去袁府结算,便带着惜幻离开酒楼。来到市集之上,见道路两旁,摆设了各类货摊,所售货品大小贵贱、琳琅满目。惜幻哪里见过这些稀奇玩意儿,一下便被吸引过去。看到一个货摊上售卖许多丝带,赤橙黄绿青蓝紫,色彩斑斓,熠熠生辉,便一条条拿起细细观看,全都看完,竟一齐拿走,要去下一个摊铺。老板见她没付钱,赶忙拦住道:“姑娘,还没给钱呢。”惜幻疑惑地看看老板,又去看袁循。袁循忙从怀中掏出银钱,递给老板,又告诉惜幻,这些东西不可随便拿,如果要拿,必须给钱。惜幻问:“什么是钱?”

“钱就是金银铜铁。”袁循说着掏出银锭与她看。

“袁大哥,你怎么有钱?钱从哪里来?”

袁循待要回答自己所带银钱乃家中供给,又觉面上无光,便道:“钱可以从很多地方来,最简单的就是自己挣。譬如你为别人做事,别人就会给你钱。”

惜幻点点头,好像明白了。二人又向前走去。惜幻突然想到什么,急急转身回到刚才的货摊,对着老板说了声:“多谢。”原来她想起在谷中袁循说别人对自己做了好事,要说多谢,此时觉得老板将丝带卖给自己,于自己有益,故此回来道谢。

老板见这小姑娘又漂亮又识礼,便笑吟吟地答道:“不客气。姑娘常来。”

惜幻正要走,突然看到摊上低头拣选物品之人正是怀晋,惊奇地说:“大哥,你也在这里。”

怀晋本来低着头,听惜幻对自己说话,只得尴尬地直起身,支支吾吾道:“这个,嘿嘿,我也来市集逛逛。”

此时,袁循也已看到怀晋,亦觉奇怪,上前同他招呼,但见他一个大男人,竟站在卖女人所用丝带的货摊前,心下疑惑:难道他果真对惜幻动了心思?

原来在树林中,惜幻说了拣选夫婿的话将怀晋吓走后,他便向道场寺走去。但每走一步,都觉惜幻的绝世容颜与纯真目光于眼前晃动不止,心中不免泛起阵阵涟漪。又想惜幻跟着袁循这样的浪荡公子,不知会不会被他诓骗,心中甚是忐忑,便回转身,要追上二人,看看袁循到底做些甚样事体。虽然此时已走出很远,但他武艺高超,轻功精湛,奔跑如风、行动无声,不一会儿,便悄悄追上二人,一同过桥,来到市集。见二人进了酒楼,他也在楼下隐蔽处找张桌子,叫了一壶酒,自斟自饮,眼却瞄着木梯,看他二人吃毕下楼,又一路跟去,直跟到丝带摊上。见惜幻买完,与袁循向前走去,刚打算跟上,没想惜幻突然回转,吓得他慌忙俯身,装作拣选货品,谁知还是被惜幻发现。

惜幻却哪里知道这许多原委,听怀晋说也来市集闲逛,便高兴地说:“大哥,我么一起逛吧。”

怀晋听惜幻邀请,有些犹豫。惜幻见他游移不定,有些失望地问:“大哥,你不喜欢和我们一起么?”

怀晋见她面露微云,心下不忍,忙道:“喜欢,喜欢。”

惜幻便高兴地招呼他一同游逛。袁循虽已将怀晋视作情敌,但此时却也不便拦阻,只得与他同行。于是,两个大男人一同随惜幻游逛市集。惜幻每到一处摊铺,都少不得观看拣选,不一会儿已买了许多东西。开始还是自己拿着,怀晋见她又要拣选,又要提物,便将她手上物品全都接了过来。袁循则一路帮她付钱。他平日在这建康城中游逛,去的尽是些大商大贾所在,那些店主全都认得他,愿意与他方便。但凡采买、饮食,只须在当日账单上签上他的大号,介时去袁府找管账先生便可兑现银钱。虽然那些商贾少不得要在账单上做些手脚,坑些头寸,但袁府家大业大,并不在乎那点蝇头小利,从不与他们计较,他们便愈发愿与袁循做这秋后算账的买卖。故此,袁循上街无须带许多沉重银两,只揣掖少许银钱,以备不时之需。但此处小摊小贩,都是些小本生意、现钱交易,谁却与他写单赊账。眼看怀中的黄白之物就要见底,惜幻却仍挑得开心,袁循只得问怀晋:“大哥,你身上有银子么?我身上的银钱就要花光了。”

怀晋家中清寒,哪里会带好多银钱。摸了半天,从怀中摸出一块散碎银两,递给袁循道:“方才吃了酒,只剩这点了。”

袁循看这一粒碎银哪能买得许多货品,便叫住前面的惜幻,同她说银钱快用完了,不能再买了。惜幻听了不免失望,随即又转忧为喜道:“袁大哥,你不是说帮人做事能赚钱,我们快些帮人做事吧。”

袁循摇了摇头道:“做事要先找到需要你做事的人。看他们要你做什么事,如果你做得来,要做好多日,人家才肯给你银钱。若要现做现给,却没那么快。今日你已买了许多东西,我们先回家吧。改日我多带些银两,莫说买这几样,便将整个市集全都买来与你,也不妨事。”

惜幻听他此讲,只得遵从。但她正拿着一只布老虎,做工极其精巧,看得爱不释手,便恳求袁循为她买这最后一件。袁循问老板多少银子。老板说五钱。袁循递上怀晋那粒小银,老板用秤称兑,看看只有四钱五分,便道:“还差五分。”

怀晋又去怀中摸索了一阵,摸出几枚铜钱,算了算,仍旧不够。袁循见没处补这亏空,便对惜幻道:“咱们的钱不够,改日再买吧。”

老板听他这样讲,忙道:“看这位姑娘如此可爱,我今日就当亏本赚吆喝,只收这些钱了。”说着将怀晋手中几枚铜钱尽数拿过,将布老虎递给惜幻。

三人听了,都很高兴,惜幻对老板连声道谢。他们却不知,小摊所要之银,全是坐地起价,就地还钱。只是三人中没一个懂这规矩,一路选购,从未还钱。这次若非果真银两不够,仍要被那老板赚去许多。但不论如何,总算买到了布老虎,惜幻心中甚是欢喜。袁循见她手上始终拿着两件丝衣,怀晋手中所拿之物也已盈满,便接过布老虎替她拿着。三人往街市尽头走去。

虽然不能购买,但惜幻看到各类店铺,仍会驻足观望。两个男人跟着她左看右看,已然疲惫不堪,但见她欢喜,又不忍扫她兴致,只得继续跟从,却被她落在后面。

这时,惜幻面前出现一名男子。这男子约莫三十上下,所着衣衫极其艳俗,手上拿着一柄折扇,时而展开,时而闭合,见到惜幻貌美非凡,不由得眼痴口呆,傻笑着将她拦住道:“姑娘在此闲逛岂不寂寞,不如让在下陪姑娘去那边酒楼小酌一杯。”

惜幻听他说话,不知什么意思,但见他也是男人,便想起袁循的话,直直对他道:“你虽然也是男人,但我只在袁大哥和大哥之间拣选,我不能再理睬你了。”

无赖听惜幻此说,一发嬉皮笑脸起来:“姑娘,莫说你有两个哥哥,便有一万个哥哥,我也不怕。来来来,咱们去那边坐坐。”

说着,便要上前拉惜幻的手。

袁循在后面看见,气得七窍生烟,没想到在这建康城中,还有人敢同他袁大公子争姑娘,正要上前教训,却听“砰”的一声,但见无赖后退着飞出两丈,重重摔到地上,哇哇大叫着,手捂前胸,缩成一团。此时,他才看到怀晋一手抱着惜幻所购之物,另一只手握成拳头,停在惜幻身前三寸处。怀晋又踏上一步,挡在惜幻身前,对那泼皮言道:“你这无赖,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女子。今日给你点教训,下次若再被我撞到,定不轻饶。”

无赖被怀晋一拳打中巨阙穴,前胸下腹,尽皆疼痛,倒在地上,翻滚哀号,又听他训告,吓得慌忙求饶道:“英雄大量,小的再不敢了。”

怀晋见他服软,便也不再理会。四下围观的人听他二人对话,知道是位侠士教训了泼皮,纷纷叫起好来。

惜幻却在那里不明所以,看到地上无赖表情痛苦,疑惑地问怀晋:“大哥,你打了他么?他好像很疼。”

“别管他。他是坏人,我们走。”怀晋言罢,拉了惜幻,往前走去。袁循也待跟上,却觉右耳一疼,被人揪了起来,转脸看去,只吓得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