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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锁金枝擅择东床 迎布裙私排族望

话说惜幻在刘家住了半月有余,一家老小连同一只黄狗尽皆欢喜。忽一日,袁循带着一众车马,过来接她。你道袁循为甚过了这许多日才想起惜幻。原来那日袁循与芷容回到乌衣巷,便被芷容逼着去谢府提亲。袁循见谢千、谢万身形魁梧、体格健硕,芷容更是拳脚不俗,若要不从,恐怕又似昨日在郊外那般动起粗来,只得硬着头皮随她去到谢府,一路上少不得暗自盘算如何应对。他自知谢驰看不上自己,便打定主意多说错话、多办错事,令谢驰加倍厌恶,搅黄亲事。谁知,见了面,刚说了个开头,谢驰便怒目相向道:“大户豪族,提亲哪是这般草率的。你这小子,不学无术倒也罢了,六礼之说难道也未听人提及!若要提亲,先去禀明你父母,再做主张。”

袁循被谢驰数落一通,非但不脑,反而正中下怀,赶忙点头应承:“伯父所言极是,我这就回去禀明父母。”说着,一溜烟跑回了袁府。

谢驰年少时游侠四方,哪里在意此等繁文缛节,但他故意以六礼推阻,实则不想将芷容嫁给这个浪荡子弟。料想袁循母亲王娇多半不会应允,到那时,芷容便死了心,免得自己此时拒绝,必被芷容责怪。骂走袁循,又去好言安慰芷容:“容儿,你也知道我们袁谢两家皆为豪门,行事不可有半点差池。你不必着急,待循儿依礼纳采后,为父即刻安排诸般事宜。”芷容听父亲此番解释,虽然不愿为俗礼约束,但也只得点头应承,静侯袁循消息。此间她也想去找惜幻玩耍,却怕错过袁家纳采,一直不敢离家。

袁循跑回家中,如遇大赦。王娇见儿子游荡归来,也不多问。她自幼被人娇惯,及至生养袁循,丈夫卧病,一方面不知如何教育,一方面无心管束,只一味供给银子,由得袁循去外面花天酒地。即便夜不归宿,也从不担心。只因建康城中,无人不知宰相王茂一族,又有哪个不要命的敢动袁循半根汗毛。若说吃亏,最多被骗些银子,她王家、袁家产业众多,哪在乎那些零星利益。

袁循在家呆了几日,筹划对付芷容的办法,一时没有好主意。这几日他既不敢外出游玩,也不敢去刘家接惜幻,只怕芷容知道,要来吵闹。忽一日,想到一同游玩的朋友里有个叫庾恵的,是中书令庾谅的儿子,庾太后的外甥,颇为好色,曾讲过用**粉迷倒一位不依从的姑娘,强行成欢。彼时袁循对其所为嗤之以鼻,扬言他袁循本人即为**粉,没有姑娘不拜倒在他这临风玉树之下,哪里用得着这等下三滥的手段。此时,他倒想找庾恵要些**粉防身,若再遇到芷容,也可抵挡一阵,强似束手就擒。于是,派贴身长随袁福去请庾恵到府中叙谈。庾恵多日不见袁循,以为他又在府中添置了什么稀罕物件,请大家观赏炫耀,没想一见面,袁循就要**粉。庾恵不禁哈哈笑道:“想不到袁兄也要用这等下三滥手段,那临风玉树却到哪里去了?”

“庾兄,你是有所不知,我要这东西,用途与你恰恰相反。”袁循苦笑着将如何招惹芷容,现下躲不过去的事悉数讲与他听。

庾惠听罢,不禁哀叹道:“袁兄,老天真是不公。正所谓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我这里追姑娘,你那里却躲姑娘。听说谢家小姐也是建康城中的美人,若我被她逼迫,必定欢天喜地。你却……!”说着叹了口气,转而又道:“也罢,你我兄弟一场,这个忙必定要帮。这药粉虽不容易配制,万幸我那里还有一包,只是这东西要近身才能使用,时间只能维持一刻,也够袁兄脱险了吧。”

“够了,够了。”袁循赶紧抱拳称谢。但要给付酬资,庾惠却道:“袁兄客气。这东西也不是银子可以买到的,只要你将来在王宰辅面前为我美言几句便都有了。”

袁循赶紧点头道:“这个自然,小弟若见到外祖,少不得提提庾兄的才学。”他嘴上如此说,心中却想,庾惠的才学同自己不过半斤八两,自己倒有自知之明,只做那做得来的吃喝玩乐,庾惠却还雄心壮志入仕飞黄,他若真做了高官,少不得遗祸朝野。但嘴上却感激不尽,连连许诺。如此,二人吃了一会儿酒,庾惠邀袁循同去外面游玩,袁循怕被芷容知道,只说身体不适,婉言谢绝。庾惠便自走了,第二日果真派仆从送来一个布包。袁循打开一看,里面有个香囊,香囊里还有个小布袋,抽丝收口,解开抽丝,里面全是些灰色粉末。袁循知道是那东西,便将布袋系好放入香囊,将香囊日夜随身携带,以备不测。

如此这般又过两日,芷容突然跑到袁府喝问袁循为什么还未去行采纳之礼。袁循只得推说已请人问卜,皆说时日不佳,还要再等几日。死说活道将她哄走,思来想去没有法子,便去对母亲说了实话,让王娇出面帮他摆平。王娇向来不喜欢芷容,却也怨怪儿子无端招惹这个母夜叉,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袁循被她逼婚,于是,亲自去与谢驰斡旋。王娇、谢驰见面叙谈,发觉竟然想到一处,皆是不愿儿女结亲,二人暗自协定,要将芷容嫁给王娇三哥的幼子王民。计议已毕,便对芷容说少则一月,多则两月,便行迎娶之礼,此间不可再与袁循见面,也不可跑出去游玩。芷容心下大喜,稍作安静,老实呆在家中。

王娇回去告诉三哥王恰。王恰虽出身豪贵,却不似其余弟兄骄横跋扈。原在朝中做了中军长史,但他生性恬淡,没多久,便辞官赋闲,于家中结交些名士,品茗赋诗,书画清谈。王恰生有二子一女,长子王珲,幼子王民,皆是一表人才、知书识礼、书画俱佳,同为当时名士。前些日芷容带仆从上街寻找袁循,被王民撞见。王民见她姿容秀丽,气度豪迈,似个女中豪杰,便请父亲去谢家提亲。谢驰素知王恰父子贤德,自然愿意结成此门姻亲,怎奈芷容一心要嫁袁循,便将王恰提请暂且压下,既未回绝,亦未应承。此次王娇过府告知谢驰已然应允,王氏父子很是高兴,赶忙置办诸般彩礼,查考吉时,五日后遣人送到谢府。谢家四口看到彩礼个个欢喜,你道他见钱眼开,却是不然。谢驰思量终为女儿筹划了一桩好亲事,颇感欣慰;芷容想到要嫁袁循,满心快乐;后母与弟弟认为芷容出嫁便能拔除眼中钉、肉中刺,日后即可扬眉吐气,独霸家业。虽然俱为欢喜,竟是别样心思。至于诸般彩礼,却看也不看,只按礼节封存一边,待婚娶之日,再行开启。

芷容对彩礼实物不感兴趣,但想到是袁循挑选,便想从中寻到他的蛛丝马迹,趁父母不备,向管家谢诚索要了钥匙,偷偷跑到封存之处,开箱探看。看了几箱,都是些珍宝珠玉、金银器皿,无甚稀奇,不免失望。待要离开,突然看到一只彩箱侧面阴刻一个“王”字,心下奇怪,又将余下几只全都仔细查看一遍,发现每只木箱上都有“王”字印记,不由得狐疑起来。她本是个急性子,哪里存得住这样疑问,径自跑到父亲房中询问缘由。

谢驰近日筹备婚事,早对全府上下多番叮嘱,不准将实情透露给芷容,哪知还是被她看出破绽,只得支支吾吾扯谎说自己也不知,大约造箱子的工匠姓王。你道芷容如惜幻一般好骗,她自幼生长豪门,用过的木箱不计其数,紫檀、花榈、鸂鶒应有尽有,却哪里有工匠敢在明显之处留半个姓名,倒是有些箱上刻了自家的“谢”字。她见父亲说话遮遮掩掩,更生疑窦,厉声逼问姓王的箱子谁家送来?谢驰疼爱女儿,见她着急,不忍再瞒下去,便将实情一一道出,还一个劲儿地夸赞王民是王家子弟中的俊秀首领,实为良配。芷容哪里听得进这许多,立时翻脸,让爹爹速速退亲,否则便与袁循私奔。谢驰看她闹将起来,只得找来辜氏好言劝说,希望过个三五日,她或可就范。谁知,芷容不但将辜氏轰出房门,还收拾了一包行李,吵嚷着要去找袁循。谢驰大急,忙安排仆从日夜看管芷容,不让她踏出别院半步,心想:关上几日,待她气消了再做理论,实在不行,只能强行婚娶。就算此时她仇恨自己,将来必能明白老父苦心。

这边谢驰将芷容关禁,那边袁循收到消息,知道芷容不能出谢府闹事,用不了几日又要嫁到王府,同自己再没干系,难题终得解脱,便叫了几名家丁仆妇,套好牛车,去刘家接惜幻过来。

此时将近十月,天气略显阴冷。四围草木开始落叶,萧瑟景象初现江南。袁循一行六人:一名驭夫赶着牛车,袁循自坐车内,车后跟着四名侍从、一名仆妇。你道袁家如此富足,为甚要用牛车,不用马车?原来牛车行走缓慢平稳、车厢宽敞高大,上可装棚施幔,内可铺席设几,正适合袁循这等养尊处优、无事闲逛的门阀士族游玩享乐。彼时豪门大户争相添置,竟成一朝风尚。袁循今日专门挑了一头健壮青牛,选了一辆香木华车,慢悠悠从乌衣巷行到东长干,来至刘家门首。

刘家见袁循六人一车,声势浩大,知道即刻就要与惜幻作别,皆是依依不舍。尤其陈伯,看到袁循进来叫惜幻,不免奇道:“袁公子,惜幻小姐在我家住的好好的,又去哪里?”

怀晋只得将他拉至一旁,告诉他惜幻是袁循的朋友,在刘家暂住,现下便去袁家。陈伯听闻不禁哀叹,原来镜花水月,一场虚空。刘家三口也都各自怅然,但总不能扣住惜幻,只得帮她收拾衣装。这几日,蕣华不但将惜幻的衣衫改得更加合身,又为她做了一套替换衣衫,本打算再做冬衣,现在却用不着了。袁循见他们收拾行李,便将蕣华拦住道:“刘伯母,我家衣衫鞋袜,应有尽有。这些粗布麻衣就放在你处吧。免得携带麻烦。”

蕣华听他此话虽然伤人,但知他并非有意奚落刘家寒酸,只是他自幼受人奉承,从不考虑他人感受,想说便说。于是也便罢手。

惜幻虽不愿离开,却不知有什么理由留下,只得同刘家四口一狗一一作别,尤其与怀晋,更是难舍难分,最后还是被袁循拉上了牛车。黄吕见惜幻被袁循拉走,一个箭步扑过去,咬住惜幻的裙角,怀晋赶忙上前重重打了一下狗头道:“黄吕,不可放肆。”

黄吕被主人制止,只得松开嘴,低着头呜呜叫了几声。惜幻见它委屈,用手摸了摸它的头道:“黄吕,你要乖乖的。”

袁循赶紧拉惜幻坐到车厢内,命驭夫启程。刘家看着一众人车绝尘而去,各个怅然若失,黄吕一会儿冲着牛车远去的方向呜呜哼哼,一会儿低着头围着众人转圈。

惜幻第一次坐车,很不习惯,只觉车厢内空间狭小,甚是憋闷。袁循让仆从将前面帷幔拉开一半,给她透透气,又命跟从的仆夫仆妇伺候茶水点心。刚刚走出不到半里,却听后面怀晋追上。惜幻听怀晋在外面喊自己,赶紧探出身。袁循也命驭夫停下牛车。怀晋将手上一个大包袱递给惜幻道:“惜幻,这些是你那日在市集买的东西,方才忘了给你。”

惜幻接过包袱,点了点头,却说不出话,眼圈中一股酸辛,仿佛就要掉下泪来。怀晋也是一脸的伤感,呆呆看着惜幻。惜幻看怀晋如此,立时就想下车同他回去,却听身后袁循道:“大哥,还是你心细,记得这些琐事。其实这些玩意儿拿与不拿也没什么打紧,反正我将来还要为惜幻添置,莫说这一包,便是将整个市集全买下来也很容易。”

怀晋听他此说,心中更加酸楚,想惜幻在自家过些贫寒日子,虽然上下和美,但事事亲力亲为,很是辛苦,跟着袁循去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对她来说或许是件好事。便道:“循弟说的是,你家大富,自然不在乎这些物件。但今后不论买些什么,用些什么,你都需善待惜幻。否则莫怪为兄不顾昔日情谊。”

袁循爽快应道:“大哥尽可放心。小弟以往虽做了许多荒唐事体,此次却极认真。我们这就上路了,你也不必再送。”言罢,便命驭夫牵牛启程。

怀晋站在原地,目送车众远去。惜幻在车上看着怀晋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完全看不到,心头一阵阵酸楚,终于回转身,抱着一包东西呆坐车内一言不发。

袁循方才在刘家已看到惜幻与一家老小依依不舍,现在又见怀晋奔行半里送别惜幻,一包破东西,便令她神不守舍,心头略起妒意,却也不想在惜幻面前表露,便指着车内一应陈设讲给她听:茶几是紫檀所制,紫檀产于交趾国,木质坚重,老者色紫,新者色红;装茶的青釉盏为越窑巧作,托盘与耳盏之间用青釉粘和,托盘上的莲花纹饰为划刻而出,如此种种。惜幻听他讲新奇玩意儿也渐渐听得入神,又开始问东问西:交趾国在哪里?什么是耳盏?为什么大哥家饮茶用圆形的杯子,与这个不同?为什么这种茶是粘稠的?等等等等。

惜幻多日不见袁循也有些想念,只是方才同刘家老少分别心中感伤,现在同他坐在车内又似回到最初在谷中那般亲近,除了问问题,也与他闲聊起来,还将这些日在刘家所学悉数讲与他听,又问袁循这些日都做了什么,可曾见到芷容。袁循只说处理一些杂事,芷容已与表兄王民约定婚姻,再过二十多日便要成婚。惜幻听说芷容要与人结为夫妇,高兴地说:“芷容要与王民做夫妻,她一定很喜欢王民。”

袁循随口回道:“王民喜欢她,她却不喜欢王民。”

惜幻奇怪地问:“袁大哥,你不是说男人与女人若要结为夫妻,必须互相喜欢,为什么芷容不喜欢王民,还要与他做夫妻?”

袁循听她问,一下清醒过来,知道自己说错话,立即改口说芷容之事自己也不清楚。惜幻仍自纳罕,要袁循带她去看芷容。袁循便说芷容现在忙着大婚,没时间见她,等将来成婚后,二人方可见面。惜幻只得作罢。

来时路上袁循早已想好,要为惜幻寻个出身,以便让母亲接受她嫁进袁家。彼时豪门大族互为姻亲,不与寒门庶族通婚。袁循知道母亲素来势力,若让她知道惜幻不过是个山谷中的野孩子,莫说正室夫人,就是做个侧室小妾,怕也不许。他想王袁两族从前只与北方大族交好,同江南本地豪族多有龃龉。外祖为调停两下矛盾,常教导子孙多方结交,尤重拉拢江南士族。于是便想为惜幻寻个江南大族的家谱,一来惜幻说话确带了吴越本地口音,二来母亲不熟悉江南族望,容易蒙混,三来打着为祖父招引人脉的旗号也好行事。思来想去,想到吴中子弟中有个孔泽,会稽山阴人氏,自称孔子二十六代孙,现在建康为官,官至侍中,平素与自己交往甚密,常常一同去花前月下饮酒作乐。这孔泽十分贪财,若多送些金银,要他帮这个忙,应不十分困难。于是计上心头,回去路上,在车中对惜幻道:“惜幻,我母亲是个怪人。她喜欢姓孔的人,你既然不知道自己姓氏,不如就说自己出身会稽孔门。”

惜幻在刘家呆了半月有余,也知道了一些人情世故,刘家大小全教她做人诚实、正直,如此自然招人喜爱,却没听说人对人的好恶与姓氏有关。听袁循此说,便有些纳罕道:“袁大哥,为什么姓孔的人招你母亲喜爱?”

袁循见她又开始刨根问底,只得告诉她,袁氏豪门大族,来往的都是些富贵人家,孔家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母亲喜欢。惜幻好奇地问:“什么是富贵人家?大哥家是么?”

“大哥祖父刘琨在世的时候是,现在不是了。”

惜幻愈发好奇道:“袁大哥,你刚才不是说姓氏好就招人喜爱么?但姓氏是不可以改变的。刘伯父家一直姓刘,为什么以前他们是富贵人家,现在就不是了?”

袁循告诉她刘琨死了,刘度不当官了,刘家没钱没势了,虽然他们还姓刘,也没人喜欢他们了。

惜幻听罢一反常态,不高兴起来,撅着嘴道:“我觉得刘伯父、刘伯母都很好,大哥也很好,陈伯也很好,他们姓刘或者不姓刘,有钱有势,或者没钱没势,我都喜欢他们。”

袁循见这话题与她说不通,只得硬要她将自己编造的族望记住,见到王娇,就说自己姓孔,叫孔惜幻,出身会稽孔门,父亲叫孔余,已经去世。跟随哥哥孔印来建康投奔亲戚,在路上走散,遇到自己,如此如此。说完又让惜幻重复一遍。

惜幻听他所教之言全是谎话,低头嚅嗫道:“刘伯母说好人不骗人,骗人的是坏人。我不想做坏人。”

袁循心想惜幻去刘家住了这几日,竟然学会分辨好坏,如此一来,便不似从前那般对他言听计从,实在难办。一边暗暗气恼,一边又编些道理与她讲说:“惜幻,你到我家,如果不说自己姓孔,我母亲便会生气,我便会挨她打骂。你是愿意见到我母亲生气打骂我?还是愿意见到她欢喜?我教你说这些虽非真话,但如果能让我母亲欢喜,我不挨打,不也是做了好事。有时候,说谎话未必是坏事。”

惜幻听他讲了一堆拐弯抹角的歪理,被绕得晕头转向,觉得似乎也可说得过去,便勉强点头同意。袁循让她重复自己方才所教之话,她学着说:“见到袁伯母,我就说袁大哥教我说我姓孔……”

“等等等等”,袁循赶紧将她拦下道:“你不能说是我教你说的。你直接说‘我叫孔惜幻,家住会稽郡,……如此如此。’”

惜幻又依他传授,复述一遍,只是不再加“袁大哥教我说”那几个字。袁循听她全都记下了,方才罢休。快到家时,仍不放心,又要她再复述一次,见她说的一字不落,方才放下心来。复又叮嘱她,若有不懂不明之事,只需询问自己,不可向其他任何人发问,尤其不能问母亲。惜幻听他嘱咐,只觉袁家规矩甚大,还没去已有些害怕,愈发思念刘家。

牛车行走缓慢,惜幻时不时探头出去看看外面道路,却与那日她随怀晋从南市去东长干走的路有些不同,方向似乎更偏西些,便问袁循,南市在哪里。袁循指着东北方向告诉她,那里是她与芷容购物之处,又指指西北方向说那里便是自家所在的乌衣巷。惜幻点点头道:“我认得了”,说着指了指身后的东南方向问:“袁大哥,这条路一直走就可以到大哥家了,是么?”

袁循点点头,但听她又讲到刘家,赶紧将话题叉开。如此,二人一路闲话,终于到了乌衣巷袁府。

到得府门,车后仆妇赶忙上前,搀扶二人下车。惜幻站定,只见一堵高墙威严矗立、绵绵延延,一眼望不到尽头。面前一座朱漆门楼,飞檐雕刻繁复精巧,全是她在长干里不曾见到。此时,早有仆夫叫开大门,门后立着一面刻有花鸟图案的青砖影壁。袁循携着她绕过影壁进入府中,一直往他所居院落走去。惜幻跟着他,穿廊过桥,兜兜转转,但见这宅邸中有小塘、小丘、各样花草树木、奇形怪状的石头,还有很多漂亮房子,有些立在平地上,有些长在山丘顶,有些架在水塘中,有个亭子她还认得,之前在后镜湖听怀晋说过。除此之外,那些形状各异的房子皆不认识。她想问袁循都是什么,又觉不认识的东西太多,不知从哪儿问起,这里的路又太复杂,生怕一不小心,丢了袁循,自己走不出去,故此不敢说话,只紧紧跟在袁循身后。一路上又见到许多男男女女,有老有少,他们见到袁循各个垂首低眉,有些还上前问侯:“公子回来了。”袁循也不理睬他们,只继续走路。终于走到一处院落,两名穿水红衣裳的女孩儿站在门口,见到袁循赶紧上前问候。袁循对二人吩咐道:“快去准备茶水点心。再将新做的衣衫拿来,给孔小姐换上。”那两名女孩儿便应承着急急跑出院去。

袁循引惜幻来到正厅,见厅内高高低低,大大小小摆设着各样家什,除了她在刘家见过的案几席凳,还有许多没见过的。袁循让她坐下休息,嘱咐她道:“惜幻,你先在这里等等。我去告诉我母亲,等下再来找你。一会儿丫鬟会送茶水点心,你喜欢什么先吃点。还有一些衣服,都是给你做的,你挑喜欢的换上。”

惜幻此时穿的是蕣华为她做的素色麻衣,自觉很是舒适,不知为什么还要换衣服,便问袁循。袁循说袁家上下就连仆佣穿的都是绸缎做的衣服,麻布衣服大户人家是不穿的,母亲不喜欢穿麻衣的人。惜幻觉袁家规矩实在太多,见袁循母亲又不似见刘伯母那般容易,但也只得按袁循指示在此等候。

袁循安顿好惜幻,便去王娇所住院落。王娇此前命侍女墨潭用一辆轮车推着伯彦在院中转了几转,刚刚回房,安顿伯彦躺下,听下人禀报公子过来,知道这小子必定又有什么麻烦事,便去正堂相见。见袁循坐在那里,气不打一处来,责备道:“循儿,你已有两日没来看你父亲了,今日又去哪里胡混?你再要招惹芷容那般悍妇,为娘也帮不了你了。”

袁循见母亲气恼,忙赔笑道:“娘,我以后再不去花天酒地了,儿子现下打算乖乖娶妻生子,承继家业。”

“哼!你少来哄我,你那个德行我还不知道么!”

“娘,我有一桩奇遇,正要同你讲说。我前些日出门路遇一女子,独自在归善寺前徘徊。她说自己姓孔,叫孔惜幻,出身会稽孔门,父亲叫孔余,已经去世。此次随哥哥孔印来建康城探望亲戚,二人在路上走散,她也不知亲戚住所,故此在寺前逡巡。我见她也是名门望族之后,便想延至家中,但那日还与芷容纠缠,怕被她知晓,故此先让她去刘世伯家暂住。我这边派人到处打听,终于问到原来她说的那个亲戚即是我平日交往的孔泽,便去告诉孔泽。孔泽说他却有一位族弟来过,也说走失了妹子,找了几日找不见,现已回转会稽。”

王娇听他讲了这一大通,有些厌烦,打断他道:“你遣人将她送回会稽不就是了,抑或送到孔泽那里。”

“娘,您说的这两件确实容易办到。但儿子见那孔小姐生得美若天仙,问她又说尚未婚配,便想不如娶来咱家。外祖不是常常教诲多与本地大族交好,若是咱们与孔家联姻,将来孔氏那些在朝为官者不都成了外祖的帮手?”

王娇听他此说,心念一动,点点头道:“你倒不缺心眼。但我看你多半是贪图人家姑娘漂亮,才生此意。”

袁循嘿嘿笑了一声道:“娘,我已将她接到府中,等会儿带来给您看看,包您喜欢。”

“你这小子,别又是做了偷香窃玉之事,被人家姑娘追打上门。”

“没有,没有”,袁循慌忙辩白道:“娘,这我次可是真心实意,我对孔小姐没做过半点逾越之事”

“好吧,你带过来给我瞧瞧。若是顺我心意,再做打算,若是不顺我意,即刻送回会稽。”

袁循领命,一路小跑回到自己院中,叫上惜幻同去见王娇。此时,惜幻已换了一套月白锦缎衫裙,坐在厅中无所事事,见袁循叫她过去,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不知这位袁伯母甚样角色。路上,袁循又低声嘱咐她千万按照自己交待,若母亲还问别的问题,不可擅自多言,自己可代她回答。走了一阵,方到王娇处,袁循带惜幻来到厅堂。惜幻见这处房屋又比袁循那里大些,屋内诸般陈设的尺寸也大些,种类更多。袁循引她见过王娇,让她叫袁伯母。惜幻见王娇身上珠光宝气,光彩夺目,但想袁循说她对人很是挑剔,便不敢多看,只低头叫了声“袁伯母”。

王娇乍一见惜幻,果觉如袁循所说,真个国色天香,心中暗想:从前我见过的美人中当属顾兰君为魁首,但要拿她与面前这位少女相比,似乎又逊色了些许。难怪袁循要将她绑架到家中,这样女子莫说男人,便是我这妇人见到也是欢喜。又想她亦出身大族,如能结成姻亲,可为父亲拉拢本地豪绅,岂不一箭双雕。于是微笑答应道:“嗯。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孔,叫孔惜幻,出身会稽孔门,父亲孔余,已经去世。前些日跟随哥哥孔印来建康城投奔亲戚,在路上走散,遇到袁大哥将我救下,……”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竟似背书一般,倒与袁循说的别无二致。

王娇听罢点点头,觉这女孩讲话伶俐乖巧,面目和善,又增一分喜爱,便道:“既然如此,你先在我这里住些时日。让循儿派人去会稽通知你兄长。循儿,你且寻一处干净院落与她住下。”

袁循见母亲应允惜幻暂住,大为高兴,赶紧点头称是。

王娇又命侍女墨潭将管家袁忠叫来,吩咐道:“袁忠,你去对府中下人说了,孔小姐在此处居住,需要用心服侍。若有一些儿怠慢,小心筋骨。”袁忠点头称是,退下传话。王娇便让二人回去歇息,自己回房运功为丈夫打通经络。

袁循带着惜幻回到自己居所,命仆从将离此最近的一处院落收拾干净,又见天色渐晚,便命人在厅中安排晚饭。你道为甚袁氏母子不在一处用饭。原来王娇自丈夫卧病后,心情抑郁,每日只在自己居所陪伴照顾伯彦,家中大小事宜尽数交给管家袁忠处理。袁循幼时母子还常相聚,及至长大,他经常出去游玩,作息黑白颠倒,王娇也不再理他,饮食起居各顾各的。反正袁家富足,不外乎多添置厨房、佣人。除了岁时或有重要访客,母子向来各吃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