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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豪富户时感森凉 芝兰室偶认天香

话说惜幻在袁循居所旁的院落住下,袁循派了两名丫鬟、两名仆妇去她那里伺候,一应事务,全都与她打点。初时惜幻总想自己做些事,但全被袁循拦下,说她现在是大户小姐,日常琐事下人做就可以了。惜幻在谷中全靠自力,到刘家虽然刘家上下不想让她太辛苦,但她还是常与大家一同劳作,及至到了袁家,一天到晚,无所事事。袁循见她无聊,却也不敢带她出去。因他平日游玩场所皆是些歌坊酒肆,结交尽为纨绔膏粱,若让惜幻被那些人看到,难免生出歹意。再者,他也担心惜幻见的人越多,越可能移情别恋。现下一个怀晋已令他头痛不已,若再出个潘陆,更加难处。

但要给惜幻解闷,只得将往日所玩樗蒲、弹棋、投壶、斗鸭诸般游戏搬来院中,找些仆役一同玩耍。惜幻初时也觉有趣,但稍稍明白规则,玩了一两次,便不再有兴致,尤其看到两鸭在小栏内相斗,更是不喜。袁循见她对这些游戏并无兴趣,又带她去宅院西北的艮岳园。原来他从前与庾恵斗富,曾在家中修筑园林,圈养珍禽异兽,邀请王孙贵胄来府中观看。惜幻看到各种珍禽异兽,很是新奇。袁循为她一一讲说:这边的是麋鹿,那边的是羚牛,水边站的是白鹤,树上爬的是黑猴,等等等等。惜幻初时觉得有趣,但看它们都被丝网圈围,不得自由,便觉可怜。袁循见她又不高兴,只得再换花样,但又想不出,便问她喜欢什么。惜幻想到在刘家怀晋教他抚琴、读写,也要袁循教她。袁循听到哭笑不得,只得硬着头皮充起先生,却发现惜幻不认的字,自己多半也不认得,惜幻写的字比自己写的还漂亮些。至于抚琴,他更是一忽不忽。无法,只得请了两位真正的先生过来教导惜幻。自此,惜幻倒也有了事做。日间常随先生学习,袁循有时陪她,陪着陪着便会瞌睡。

如此过了将近半月,惜幻除了刚来时见过王娇一面,还有一次在宅中撞见,便再没看到。她觉得袁伯母虽然见面也好说话,却不与自己往来,袁循与自己喜欢的事情不同,硬要陪自己读书习琴,甚是辛苦,周边仆妇丫鬟但要与她们亲近,她们又都恭敬疏远,没一个像芷容那般当自己做姊妹。总之,袁府虽然地大、人多、物多,却不如在刘家住得快乐。转念又想,总还有人一起说话,强于独居深谷。

袁循见惜幻安心住下,便想不如尽快将好事做成,免得夜长梦多。这一日早上,惜幻又去习琴,袁循同她说自己出去办事,便离开袁府,去找孔泽。他昨日已派了袁福邀孔泽去北市茶楼叙谈,今日带了袁福、袁禄两名小厮,乘牛车去到那处茶楼。掌柜见是袁家公子,赶紧让到楼上一间僻静的小室,安排店伙上茶。袁循饮了两盏香茗后,站在窗前眺望远方。此时十月快要过半,天气愈发冷了。小室面对后镜湖,可以看到湖边树木落叶纷纷,平静的湖水不时被落叶搅扰出一圈圈缓波。

正在闲望,孔泽来了。见了袁循少不了兄长弟短一通招呼。二人坐定,袁循便命仆从去外面把手,孔泽见他如此行事,知道必有私房话说,便也命自己的仆从出去等候。袁循见仆从都走了,方才嘿嘿一笑道:“孔兄,你我兄弟交好也非一两日了,现下小弟有些事想麻烦孔兄,不知孔兄是否方便?”

“贤弟,你说的哪里话来,你我兄弟岂分彼此。有什么事,只要愚兄能够办到,定当尽力相助。”

“小弟近日识得一位美人,只是出身不佳,要行迎娶,恐怕家母不允。故此想烦仁兄找你族中兄弟孔印认个亲戚。前些日你不是说他来建康谋官,带的银子不够,事情未成。如他愿意认下这个妹妹,到时缺多少银子,小弟尽数补上。至于仁兄从中说合之劳,小弟亦会一并酬谢。”

孔泽听他此说,微微笑道:“贤弟,你真有闲情雅致,又在哪家寻的美貌姑娘?想来定是国色天香,否则怎能令你如此费心筹划。”

袁循知道他将惜幻想成风尘女子,但也不与他分说,只嘿嘿一笑。又听孔泽道:“我那族弟家中已显败象,空顶着个会稽孔氏的名号,如今若能换些银子,料他岂有不愿之理。”

袁循听他此说,心中大悦,赶紧赔笑道:“道理便是如此,但还须孔兄出面撮合。小弟今日带了百两纹银,权当定金,给孔兄做些茶水钱,等会儿叫下人们自己过手。他日事成,定当百倍酬谢。”

孔泽听到“百两纹银、百倍酬谢”,立时两眼放光,满脸堆笑道:“好说,好说,兄弟忒也见外。我这就去与孔印传话。”

袁循却道:“孔兄稍坐,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你我兄弟也有些时日未见,不如移步去对面醉云里小酌一杯如何?”原来他这些日先为躲芷容,后为陪惜幻,整整在家闷了一月有余,今日出来,便想趁此时机再去玩乐一番,免得将来成家,若要再去,恐怕麻烦。

孔泽听他此说,一脸坏笑道:“贤弟怀抱美人,雄风依然如故,佩服佩服。既然如此,你我便去醉云里走上一遭。”

于是,二人说笑着去到勾栏酒肆胡混一场,只混到日头快要偏西,袁循这才起身,但要回转,又被孔泽和诸伶妓拉住,只得推说不胜酒力,头疼难耐。孔泽笑道:“贤弟如此心急回去,定是记挂美人。你那金屋中的娇娃看来比西施、貂蝉更胜,愚兄都想见识见识了。”

袁循忙道:“普通得很,普通得很,只是性情乖巧罢了。小弟这便告退了。”言罢,命仆从套好牛车急往回赶,这会儿又嫌青牛行走缓慢,不如马匹了。

抛下袁循着急回府不提,单说怀晋那日送别惜幻回到家中,心中惆怅,闷闷不乐。刘度夫妇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却也无法与他破解。但要宽慰几句,又不知说些什么,怕讲到惜幻,徒增伤感,便都闭口不提。如此一家老少,虽然个个不提惜幻的名字,却都心中想念。怀晋有时会去乌衣巷和南市周边转悠,希望碰到袁循和惜幻,但都毫无收获,次次回来皆是垂头丧气。若要去袁家探看,又没个理由。自从伯彦卧病后,王娇疏远刘家,刘度夫妇只在岁时才去探望伯彦。此时正值十月上旬,已过重阳,未及腊日,哪有什么岁时可作借口。

这一日用毕早饭,怀晋又要去乌衣巷探看,却听有人叫门,走到前院,见陈伯带进一名仆妇,说是谢家派来找蕣华的。怀晋引她来到父母居室。蕣华与刘度正在房中小声谈论怀晋近日饮食甚少,心情忧郁,想是思念惜幻。正说着,见他带来一名仆妇,好像在谢家见过。仆妇见到蕣华,施礼道:“刘夫人,我家老爷请夫人过府劝说小姐。”

蕣华听得奇怪。前几日刘家接到谢驰派人送来的喜柬,说是十九日芷容大婚,邀他一家出席。当时他们听说是与王民结亲,都为芷容欢喜。怎的此时又要劝说,便问仆妇发生了什么。

仆妇回道:“我家小姐不愿与王公子结亲。现下闹得正凶,已然两日没进水米了。老爷、夫人劝说皆不理睬。老爷着急,知道小姐一向敬重夫人,故此命我前来搬请。”

蕣华听说大急,赶忙收拾衣装,准备同仆妇去谢家。忽又想到,既然去到乌衣巷,便可顺路去袁府看望大师兄,不如让刘度、怀晋一同前往。若能见到惜幻,或可解怀晋相思之苦。便同丈夫、儿子说了。刘度与谢驰向来意气相投,自然愿意同往。怀晋更不必说,想到或可见到惜幻,比谁走的都快。

一路上,怀晋走在最前,刘度夫妇紧跟其后,倒是谢府的仆妇远远落在后面。刘度一家经常与谢家往来,道路熟悉,他三人又都有武功在身,脚力极快,不一会儿便到了谢府。看门谢旺听说刘老爷一家过来,知是本家老爷至交,赶紧请到正堂。谢驰也即出来,见到三人,唏嘘不已,将自己与王娇定计骗婚、芷容如何察觉全都说了。又说芷容开始只是吵闹,这两日竟自绝饮食,看看那人便要不行了。蕣华在家已听仆妇讲过,此刻听他细说,心下着急,便让仆妇带她去看芷容。到了芷容房里,见活蹦乱跳的一个小人,如今枯黄憔悴地躺在榻上,闭着眼睛,等死一般。旁边侍女春梅还在同她劝解,她却不理不睬。

蕣华轻轻坐到榻侧,示意春梅先下去,用手为芷容理了一下头发,柔声叫她。芷容微微睁开眼,见是蕣华,忽地坐起,扑在她怀中大哭起来。蕣华搂着她安慰道:“好孩子,别哭了,我已知道你的事情。你爹骗你是他不对,但他也是为你好。王民那孩子我和你刘伯父都见过,儒雅俊秀、气度不凡,名声又好,没听说有什么恶行劣迹。你若嫁他,将来必定和美。”

芷容却只摇头哭道:“什么王民、草民,我都没见过,为什么要嫁他?”

“见过如何?没见过又如何?我同你刘伯父也是成婚那日才见第一面。但这么多年,不也是夫妻恩爱。”

“不,我不嫁王民,我要嫁循哥。”

“容儿,你的心思我也知道。你同循儿青梅竹马,感情笃厚。但循儿却非夫婿佳选。他整日去花街柳巷胡混,与多少姑娘往来。即便此时娶了你,将来又招几个小妾。你那时受她们的气,若是想哭,恐怕还不能似今日这般痛快。”

“刘伯母,我那日已让循哥发誓,只娶我一人,不再娶妾纳俾,不再去花天酒地。他也对天盟誓了。”

蕣华听他竟然相信袁循说话,待要同她讲现下便有惜幻住在袁府,转念又想惜幻曾说与芷容在市集结拜金兰,若被她知道袁循纠缠她那结义姐妹,恐她承受不了,只得道:“傻孩子,世间人所盟之誓却全信得?一来他盟誓之时,未必真心;二来就算当时真心,时过境迁,心思易变。这样的事,从古至今不胜枚举。却是你父亲,一心为你好,见你这样,他都要病了,还只担心你。否则,怎会让我来劝你。”

芷容听说父亲快要病倒,心中也是一动。父亲从来疼她,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若父亲真出个好歹,却比自己受委屈更加痛心。想到这些,便渐渐收住眼泪,一时默不作声。

蕣华见她略约平静,又道:“好孩子,不管你将来嫁谁,都得先吃饭。否则若是饿死,就算循儿想娶你,他也不敢娶个女鬼回家。”

芷容被她逗得噗嗤一乐。蕣华赶紧哄道:“好啦,好啦,笑了就没事儿了。先让伯母给你喂点粥。你饿得久了,不可即吃油腻之物,须先吃些清淡疏食。”说着,让春梅扶芷容靠在榻侧,自己拿着仆佣送过来的粥碗,用羹匙一匙一匙喂给芷容。芷容自幼丧母,又与后母生分,众多长辈中独与蕣华交好。蕣华对这个没娘的孩子也极怜爱。故此,她常视蕣华母亲一般。此时,见她给自己喂粥,也便张开嘴,顺从地吃下一碗。她本已虚弱,刚才又哭闹一通,此时吃了粥,便显疲累。蕣华见状道:“容儿,你先睡会儿。等醒了,再叫下人给你做些可口饭菜,记得要慢慢吃,不可一下吃光。快点养好身体。至于你那婚事,我再同你父亲商量商量。若你实在不愿嫁王民,我也要劝他作罢。你看好不好?”

芷容点了点头,遵她嘱咐,躺下休息。蕣华待她睡着,方才离去。回到正厅却不见了三个男人。问仆从,仆从说去后院切磋武艺了。原来蕣华去劝芷容时,谢驰对刘度道:“贤弟,你已赋闲多时,不如愚兄与你保举一官半职,也免得你那一身的才华就此埋没。”

刘度摇摇头苦笑道:“二哥好意,小弟心领了。现如今,朝廷偏安江左,只图苟且,无心北伐恢复。我一届武夫,即便出仕也是闲职,不如在家修身养性的好。”

谢驰听他此言,叹了口气道:“也罢。贤弟所言倒也不假。皇上与王宰辅在此安乐,恐已忘了江北是什么样子。我一个大老粗,迁了个文职,尸位素餐呀。”说着又是一阵唏嘘。转而又问:“贤弟,你夫妇身上的伤势可有好转。”

刘度摇头叹息道:“我与蕣华调养将息这许多年,终不能完全恢复。每每运功发力,真气便要散逸。如今功力,恐怕只剩当年的五成。二哥的伤可曾见好?”

“也是如你二人一般。我也不知请了多少名医,本想但凡见些成效,也延至你处,为你二人调治。哪知这些医士诊察后都说无法。”说到此,不由叹了口气道:“若是张和在世,或许还有办法。”

说到张和,二人全都有些感伤。

过了一会儿,刘度道:“二哥,不如今日你我两个半残切磋下武艺如何?”

谢驰被他提起了兴致,点头道:“好。为兄也是久未同人过招,手脚还真有些痒。”转而又指了指怀晋道:“不如我们三人一同切磋。看看我们两个老弱能否敌过这个青壮。”

怀晋忙起身拱手道:“谢伯父如有兴致,小侄愿意奉陪。只是晚辈功力尚浅,还望伯父手下留情。”

刘度却道:“怀晋,在你谢伯父面前不必过谦,大家都是自己人。你的武功我也知道,你但用全力,我二人敌得过,敌不过,都当给你陪练了。”

谢驰也哈哈笑道:“怀晋,你的武功我听你爹说过。现在要你展示,不可留力。”

怀晋唯唯称是,三人便转到一处开阔的天井。谢驰命家人取自己的长剑过来,怀晋却拦住让再取一柄。谢驰知他不想靠自己宝刃占便宜,觉这孩子有大将风度,便命仆从照办。少时,仆从将谢驰佩剑取来,又为怀晋取了一柄长剑,刘度也将身上佩剑解下。三人各自抽剑出鞘,在手上掂了一掂,挥了一挥,便下到场中,两相对垒。谢驰与刘度施绝学联手夹击怀晋。谢驰所用冲冥剑法传自冲冥玄门,属东海道术一脉,讲究冲和空灵,重防御,轻进攻。但谢驰生性刚猛,脾气急躁,常常舍了守势,行些攻势。刘度所用扶风剑法,传自父亲刘琨,属中原武学,偏重进攻。但因他早年经历国破家亡丧乱之苦,后又在南朝受了许多挫折,故此,心思沉郁,用剑也偏守招。倒是怀晋,自父亲处学了扶风剑法,自母亲处学了冲冥剑法,经过十多年的刻苦习练,几近融会贯通,已能攻守自如。但面对两位长辈,不敢过分张扬,开始只是御剑设防。但见他身前身后身左身右尽是剑光,竟似一道道铜墙铁壁,令谢驰、刘度无法近前。斗得久了,怀晋也放开手脚,看准时机挥剑攻击,眼看谢驰、刘度就要落败。正在此时,蕣华随仆从来到,见儿子业已占了上风,便也抽出佩剑,加入战团,与谢驰、刘度三人联手,刚刚与儿子斗得不分高下。其实,怀晋尚自留了一份气力,只是不想令长辈们太过难堪。

斗了许久,都有些累了,刘度喊了声:“歇手吧。”双方各自收剑退后,三位长辈气喘吁吁,怀晋呼吸倒还均匀。谢驰、刘度、蕣华三人互望了一眼,均哈哈大笑。谢驰不禁慨叹道:“后生可畏呀。即便倒退二十年,恐怕我们三人也没一个可以敌过怀晋。”

怀晋赶忙抱拳道:“伯父承让了,晚辈还有许多关节要向伯父请教。”

谢驰见他武功高强,人又谦逊,心下甚是快慰,暗想:芷容就算不嫁王民,嫁给怀晋也是好事。只是不知怀晋对她可曾有意,但要问询又觉唐突,不如等下问问蕣华的意思。

三人回到厅堂,蕣华将劝慰芷容的事讲给谢驰。谢驰听说芷容肯吃东西,心下稍作宽慰。此时已然正午,便留三口在此用饭。刘家与谢家向来莫逆,便也不客气。

谢驰吩咐了饭菜,少时仆丁在厅堂开了一桌简朴酒席,四人入座饮食。席间蕣华又对谢驰说若芷容不愿嫁王民,还是不要勉强,万一闹出好歹,好事也变坏事。这话倒与方才谢驰所想暗合。谢驰便小声问蕣华,不知怀晋可与哪家姑娘定亲,他对芷容可有意思。蕣华听他询问,一时哭笑不得,心想,那边袁循抢了惜幻,这边谢驰又要将芷容许配怀晋,怎的这般错乱。但她做母亲的深知儿子只当芷容亲妹子一般,对惜幻却是一往情深,便对谢驰说怀晋心上确已有人,但并非芷容,虽然他们夫妇也愿意结成此亲,却也不好违拗怀晋心意。况且芷容现在一心念着袁循,眼里没有怀晋,如此乱点鸳鸯,更是笑话。谢驰听蕣华此说,也知自己是个大老粗,向来不懂男女之事,于是笑笑作罢。

席间,蕣华又说既然来到乌衣巷,等会儿想过袁府探望大师兄,谢驰也说有一阵儿没去看师兄了,便约定一同前往。食毕,要走,谢驰吩咐家丁取出两锭小金赠与刘度夫妇。刘度坚辞不受,两厢推阻,谢驰沉下脸来道:“贤弟,你我兄弟当年出生入死,比那一母同胞却也不差。蕣华与我同门多年,亦如亲生兄妹。我素知你们清苦,我在这里锦衣玉食,于心何安。你们若是不受,定是认为愚兄的钱来路不正。我虽不才混迹官场,却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亏心事。家中财物皆为田产、薪俸所出,未染污糟之气。”

蕣华与谢驰自幼相识,果如亲生兄妹,知他是个直肠子,此时听他说得激动,忙道:“师兄,言重了。我家虽然清贫,倒也过得去,不想为你添累。既然你一番好意,我们也不客气了。”说着,便让怀晋接了金锭。

刘度也拱手道:“二哥心意,小弟领受了。”

谢驰拍拍他肩膀道:“自家兄弟,无须客套。”

于是,四人离了谢府,去到袁府。

谢府在袁府之南,中间只隔了几座宅邸,走不上一会儿便到了。门房袁山见是这四个人,赶紧去里面向主母通禀。王娇命仆从将四人迎到堂上,知道他们但凡前来,都是探望伯彦,便同墨潭将伯彦扶上轮车,推出来与众人相见。四人见到伯彦仍是死灰槁木一般,身上除了眼珠无一处能动,又是一阵心酸,一一过去同他招呼。伯彦见到众人倒也认得,他们同他招呼,他便眨一下眼,显然心里明白,只是嘴上说不出。

蕣华问王娇:“大嫂,你仍是日日运功为师兄打通气血么?”

王娇答是。

蕣华便道:“大嫂,今日你且歇歇。让怀晋来为师兄舒舒血脉。”

王娇点头答应。蕣华便让刘度、谢驰左右架着伯彦胳膊,将他撑起,让怀晋运功将真气汇集掌心,沿伯彦身上各穴一一推入。如此从头至脚,细细与他打通各处经脉。因伯彦重伤后,身上经脉尽乱,以至无法行动,久卧床上,经络更难畅通,一旦一处郁结瘀滞,便要生出褥疮,危及性命。故此,王娇每日都要运功为他打通各处经络。蕣华虽觉王娇蛮横跋扈、嫌贫爱富,但见她对师兄如此深情,却也感动。每次来都要让儿子代她为伯彦舒筋活血。

怀晋将伯彦身上十二条经络尽皆打通一遍,已然满头大汗。再看伯彦,原本青白的面色,似乎也生出些血气。刘度、谢驰便将伯彦扶回轮车。王娇见丈夫累了,命墨潭推他回房休息。蕣华望着师兄的背影,又是一阵伤感。随即想到来了这半日,还没见到惜幻,便问王娇:“大嫂,袁循那个朋友惜幻姑娘还在你家?”

“在,循儿每日都与她玩儿在一处。今日听袁忠说循儿不知为什么事儿出门去了,剩她一人随先生习字学琴。”

蕣华听是如此,便道:“她在我那儿住了半月,我也当她亲闺女一般。不如这会儿叫出来见见。这几日我还挺想这孩子的。”

王娇便命墨潭去叫惜幻过来。不多时,惜幻来到厅堂,看到刘家三口,非常高兴,一下跑到蕣华面前,喜道:“刘伯母,你们来了。我很想你们。”

蕣华拉着她的手,看她还是那般美丽可爱,便道:“我们也都想你。”

惜幻又同刘度、怀晋一一招呼,但要与怀晋说话,却不知当着这么多人说些什么。正犹豫,已被蕣华拉到谢驰跟前,为她引荐道:“这是我的师兄,你叫谢伯父吧。”

惜幻不知师兄是什么,但也按蕣华教导叫了声:“谢伯父”。

谢驰初见惜幻,只觉眉眼有点熟悉,却想不清熟在哪里,听她叫自己,声音可人,便高兴地答应,又问蕣华,这是谁家孩子。蕣华答说是袁循朋友,又与惜幻说了会儿话,问了问她在此处的生活。她见这里人口众多,无法让惜幻与怀晋单独相处,再要赖着不走也有些不像话,便向王娇告辞。王娇命袁忠送他们出门。蕣华道:“让惜幻也陪我们走一段吧,我还真有点舍不得这孩子。”

王娇虽已将惜幻视作未来儿媳,看她与刘家三口异常亲热有些不悦,但也不便拒绝,便道:“惜幻,你也去送送伯父、伯母。送回来,便过我房中,我有话对你说。”

惜幻高兴地答应了,随着四人往外走。路上,蕣华故意拉刘度、谢驰走在前头,留怀晋和惜幻在后面说话。怀晋在堂上一直看着惜幻,却不能单独同她说话,此时终于和她一起,心中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惜幻见到怀晋,也很激动,却不知说什么好。看看走了许久,两人只并肩而行,全都默默无语。突然,二人同时叫了一声对方:“惜幻”、“大哥”,全都惊了一下,彼此对望,又都低下头。最后还是怀晋先问:“惜幻,你在这里过得好么?”

“好。但是不如在你家那样好。我很想你,也想刘伯父、刘伯母、陈伯和黄吕。”

怀晋听她这般说,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忙道:“我也很想你。我日日都在乌衣巷周围转看,只想碰到你。”

惜幻听他说,愈发激动道:“大哥,你带我去你家吧,我还是喜欢和你们在一起。”

怀晋听她这话,即刻想带她回家,但又觉太过失礼,便对她道:“要去我家须先告诉循弟。今日他不在,我不能不告诉他便将你带走。明日一早我来找他,同他说。好不好?”

惜幻也知他说的道理,便点头道:“你明日早些来。”

“嗯”,怀晋重重点了点头。两人又是一阵沉默,渐渐走到门口。惜幻还要送出去,却被袁忠拦住道:“小姐别出去了,就送到这里吧。我代小姐送老爷、夫人一程。”惜幻只得站在门口看着怀晋和那三人一直向南行去,直到看不见,方才回转。

谢驰随刘度夫妇走在前面,出了门便问蕣华:“蕣华,这惜幻到底是谁家孩子?”蕣华将怀晋述说如何碰到惜幻和袁循的事告诉了谢驰。谢驰有些纳闷道:“我总觉得她有点面熟,却想不出熟在哪里。看袁循这小子对她这番情谊,这次恐怕认真。枉芷容还在那里哭天抹泪。”

蕣华听她为芷容不忿,只得安慰道:“女儿家一时为情所困也是常有,你容她静一静,先不要逼着她即刻嫁给王民。等将来她若知道循儿对她无意,早晚会醒悟的。”

谢驰叹了口气道:“现下只能如此,若真逼死,怎么对得起她死去的娘亲。”转而又问蕣华:“我看怀晋好像很喜欢惜幻,是不是?”

蕣华也叹了口气道:“连你这老粗都看得出,是个人都看得出了。但又有什么法子。”

谢驰苦笑道:“想你我当年平妖除魔,现下却为小儿女的情爱之事烦恼,真是老了,老了。”

刘度夫妇也慨叹了一番。说着话,已然走到谢驰府门。四人在此作别。谢驰回家一面安抚芷容,一面又派人去王家推说芷容身体不适,婚嫁之事暂且延后。王家倒也通情达理,应承改期。

再说惜幻送别刘度一家,回到厅堂去见王娇。原来便似谢驰那般粗心大汉都看出惜幻与怀晋情投意合,你道王娇却是盲瞽。她见袁循这几日因为惜幻,已经不再出去胡混,做事也老实许多,便觉惜幻果是福星,竟能管束住野游惯了的儿子。此时也想将这桩亲事早日做定,免生枝节。故此,想让惜幻见见伯彦,问问丈夫的意思。

王娇见惜幻回来,便带着她来到自己居住的正房。惜幻还是第一次到王娇房中,只觉屋内的陈设与王娇佩戴之物十分类似,尽皆华彩耀目。王娇到了自己房中并不停留,又带着她从角门往后面走,来在一间非常温暖的房屋。惜幻只觉脚下温温的,似乎有热气不断涌上。再看这间房内摆放了很多兰花,大部分都开着鲜艳的花朵。心中不免好奇,现下正值冬季,为什么这房里如此温暖,兰花还能开放。但袁循叮嘱过她不可问王娇问题,她也不敢多问,只随王娇进入内室。

内室也同外面一般温暖,这屋里也放着几盆盛开的兰花。惜幻见靠墙放着一张宽敞的木榻,榻上躺着一人,微闭双目。王娇走到那人面前,轻轻叫了一声:“伯彦”。那人睁开眼看着王娇,却不说话,也不动弹。王娇命墨潭将那人扶着坐起,又招手叫惜幻过去,为她引荐道:“这是你袁伯伯。”

惜幻这才知道,这个人就是袁循的父亲,忙上前行礼,叫了声:“袁伯伯。”

那人见到她,眼睛忽然一闪,似乎很高兴,却仍是不说不动。只听王娇道:“惜幻,你袁伯伯身上有伤,无法行动。你说的他都能听到,只是不能同你说话。”

惜幻听说觉得袁伯伯很可怜,同情地看着他。又听王娇对伯彦道:“伯彦,这是惜幻,循儿的朋友。你看怎么样?和循儿还般配么?”

惜幻也不知道王娇说的般配是什么意思,只觉她对袁伯伯比对谁都都好。

伯彦眨了一下眼。王娇喜道:“我就知道你会同意的。”

伯彦又眨了一下眼,眼里似乎还有笑意。王娇见他同意,愈发高兴,又命人将参虫汤端上来,对伯彦道:“好,你同意了,我尽快去操办。先把今日的汤饮了。”说着,拿羹匙一匙匙喂给他。

惜幻见王娇喂汤时,伯彦嘴还是不动。王娇只能喂一勺,停下,帮伯彦动动嘴,以便让汤水流进口中,但还是有一些从伯彦口边流出。她便拿自己的手帕去为伯彦擦拭口角。王娇看到也很欣慰,心想,袁循这次还算有眼光,这姑娘挺孝顺。看看喂了半碗参汤,伯彦突然连续眨起眼来,王娇便问:“不饮了?”

伯彦又眨了一下眼睛。王娇便道:“好吧。怀晋那后生身强力壮,功力胜我许多,为你疗伤肯定比我手重。你今日也累了,先睡会儿吧。”言罢,便让惜幻帮着她将伯彦放回平躺姿式,看着伯彦闭上眼,才带惜幻出来。

惜幻刚才在里面,见伯彦如此,说话都不敢大声,此刻出在外间又看见美丽的兰花,忍不住走到近处观看。王娇见她喜欢,便解释道:“这屋子筑有火地,热气自下而上升腾,可令隆冬也如春日般温暖。在这里,兰花四季皆可开放。你看这些花漂亮吧。”

“漂亮。我以前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兰花。”惜幻待要说在山谷只见过小朵的幽兰,又想起袁循的叮嘱,赶紧闭口。看着看着,忍不住去摸那花瓣。可就在她手指刚刚接触花瓣的一刹那,那朵花竟然瞬间萎蔫了,随后,整株兰花上所有的花尽皆萎蔫,只剩花叶花茎依然青葱。惜幻一见之下吓得小声惊叫。

王娇听到,走近观看,见那盆兰花原本朵朵盛放,现在竟朵朵萎蔫。惜幻在一旁惶恐地解释道:“袁伯母,我刚才只是碰了一朵花,不知为什么,它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王娇听她如此讲,心下一凛,暗想:“难道她身上宿有天香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