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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他完全丧失了生活能力,手握不住筷子拿不起笔。还有难以想象的痛苦,烧伤后植的皮没有汗毛孔,夏天闷热排不出汗;冬天干冷,皮肤绽开一道道的血口子,让人目不忍睹。

在这种情况下,吴廉拒绝所有人的帮助和关照,坚持自己洗脸、穿衣、系鞋带,甚至衣服都自己洗。他坚决要求连里安排工作,后来当上了卫生员,学会了给别人诊断、打针,但他难以忍受的痛苦,是别人想不到的。一个风雪夜,小吴背着药箱到各宿舍巡诊,回到卫生所已经很晚了。第二天开饭了,却看不到他的身影。连里派人到卫生所一看,他床头放一个空药瓶,人已昏迷不醒。他服药自杀了!

美丽的姑娘王晓勤他被拉到团卫生院抢救,人虽然活了,从此更沉默寡言了。他还继续着比死更艰难的生活。

后来他返城回北京了,听说他还结了婚,生了一个大胖儿子。说到这儿,任树宝终于露出了笑容。他说,其实吴廉是个令人佩服的硬汉子!

前几年,任树宝和哈尔滨的几位知青曾回庆丰农场为王晓勤等战友扫墓。那火石山下的几座坟墓,已被荒草深深地覆盖了。墓碑残破,字迹模糊,几乎分不清谁是谁的墓地。他们泪洒坟前,当场决定,大家集资修墓。农场的领导说,他们是为北大荒死的,墓还是我们修吧!

我对任树宝说,我们的战友,那些美丽的青春在山火中燃烧了。他们是为保护国家的财产而死,殊不知,他们年轻的生命才是我们国家最宝贵的财富。他们的死,才是我们民族的最大悲剧!

世上最宝贵的是人,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可创造。人最宝贵的是生命,尊重人首先要尊重人的生命。我们为这常识式的道理,付出了太高的学费。在战争年代,为了人民的根本利益,许多的先烈前仆后继,流血牺牲,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在和平年代,可以避免的牺牲,我们没有避免,这就叫人十分痛心了。天灾不可免,但人祸更可怕,不珍惜生命的瞎指挥,把年轻的生命当作实践某种口号的材料,就是一种人祸!在那个不堪回首的年月里,这样的人祸,还少吗?!

每一次采访因公牺牲的知青战友的事迹,我都一阵又一阵地难过。既为他们美丽的生命惋惜,也痛恨那个疯狂的年代。现代的年轻人应该庆幸,在付出无数生命的代价之后,我们终于迎来了以人为本的时代!

11.血脉相连尚尚的兴安岭一片大森林,森林里住着勇敢的鄂伦春……

上海市教育委员会纪检组长阮显忠,当年是唱着这支歌和他的知青战友们到小兴安岭北坡的逊克县新鄂公社插队的。听说这个新鄂公社离黑龙江边还有180里,他们曾到区知青办闹过,要求到“反帝反修”的第一线。一踏上这片土地后,他们再也没有后悔过。他骄傲地说,也许这是全国插队最好的地方。

鄂伦春是北方一个古老的民族,近古之前生活在黑龙江对面的夹精奇里河到贝加尔湖一带,靠渔猎为生。17世纪中叶,沙俄东侵黑龙江流域时,许多鄂伦春人为避难迁徙阮显忠和逊克的知青战友胃II龙@大带’^游猎为生。日本侵略者进入东北后,他们又受到武装镇压和鸦片的毒害。新中国成立前,我国境内鄂伦春只剩下两千多人了。195年,人民政府为了让这个濒临灭绝的民族休养生息,由鄂伦春人选择最好的地方设立定居点,新鄂便是其中之一。

这个小村落四面青山环绕,房舍和街道整齐有序,每家院子都是花园。一条清澈的沾河自南而来,到了村边潇洒地甩了一个大弯,又顺着东山向北飘然而去,河的上游就是高高的小兴安岭和浩瀚神秘的大森林了。鄂伦春人在歌中唱道:“解放了的鄂伦春,再不散居满山同。在这最好的地方,建设我们美丽的村庄。”

在老阮的回忆文章中对自己第二故乡的四季有着诗意的描写:“每到夏天,村前村后的草地里黄花菜盛开,一片澄黄,还能闻到不知哪里飘来的各种水果的香味。在那清澈见底的沾河大甩弯里,人们在水中游泳、嬉戏,笑语与哗哗的流水声相伴。每到秋天,麦浪滚滚,豆海茫茫,如金毯铺地,风吹铃声响。每到冬天,到处银装素裹,天地仿佛融为一体,唯有山顶上的青松在高傲地独唱。每到春天,紫莹莹的达子香在冰雪未消时就开放,然后满地的绿芽破土而出,熬过漫漫冬寒的大地,一派生机。”

更让阮显忠难忘的是鄂伦春人的勇敢、刚强、纯朴、善良和真诚。上海等大城市的100多个活泼热情的青年学生的到来,让鲜于和外人接触的鄂伦春人感到新奇和兴奋,更表现出他们的热情和责任。老阮他们于1970年月4日到的新鄂,那时乍暖还寒,知青的宿舍还没盖好,老乡们抢着把知青接到自己家里住。他们把炕烧得热热的,把水挑得满满的,还张罗着给知青们做最好吃的。老阮住进了老乡德杧和家,坐在暖意融融的炕上吃的第一顿饭是老乡亲手包的狡子。他说,那狍子肉饺子每个约有大拇指大小,一口一个,那个鲜、香、美,实在无法用语言表达。大家惊叹,原来世上还有这么好吃的狡子!鄂伦春人经常上山打猎,狍子、野猪、熊、犴就成了知青们经常的伙食,不时还能品尝过去给皇帝进贡的飞龙鸟、犴鼻子、熊掌等珍品。

鄂伦春人很热情,每当有猎物总把知青叫到自己家里,每人一把刀,围坐在一起共尝盐水新煮的猎物。据说,狍子新鲜的肝和肾能明目,猎人们就给近视的阮显忠送来新打泡子的肝和肾。他生吃下去,竟有些甜滋滋的味道。后来,知青们搬到了新宿舍,他们就从来没缺过烧柴、粮食和肉食。

当然阮显忠和他的战友们不是来当享受款待的客人的。他们克服了天寒地冻和夏日炎炎的艰苦,很快成为生产、工作的能手,成了新鄂公社的骨干。许多人成为了木匠、瓦匠、老师、会计、医生、技术员、大锯手、拖拉机手,有的还当上支部和生产队的领导、民兵营长、学校校长、派出所所长。在知青们的共同努力下,新鄂的生产蒸蒸日上,新鄂的村庄日益兴旺。一座座新房不断建起,大礼堂经常有歌声飞扬。鄂伦春人的优秀代表,当年和知青一起劳动、生活,现在是省民委纪检组长的孟淑贤深情回忆说,知青的到来,不仅为新鄂的生产、建设作出了重大贡献,更是给新鄂带来了大城市先进的生活方式和先进的文化,使鄂族人打开了眼界,尤其使年轻人的思想观念、知识水平和生活方式有了跨越式的发展,为新鄂的持续发展和人才辈出作出了重要贡献。现在知青虽然大部分已经离开,但老乡们与知青深厚的情谊、知青的作用和影响仍然持续不断。

197年5月1日是阮显忠终生难忘的日子。那时,新鄂正在村西边的山沟里修水库。5月的新鄂,大地刚开始化冻。那天下午,阮显忠和他的战友像往常一样,在刚打好的炮眼里装上自制的炸药和雷管,点上导火索,迅速离开了现场。“咣、咣、咣……”不一会儿传来一阵阵爆炸声,烟尘滚滚,冻土飞场。又等了10多分钟,当他们过去察看走到现场,突然一声巨响,残留的哑炮爆炸了,把跑在前面的显忠高高地掀起,又重重地摔在地上,同时被炸倒的还有水库工地的鄂伦春队长和另两名知青。其中最严重的是显忠,他满身是灰,满嘴是土,脸色苍白,双目失明,已经昏迷,另几个人则满身是血。

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砍下杨木树干,穿过麻袋做成担架,喊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口号,轮流抬着担架,把伤员送到了6里外的公社卫生院。医生迅速做了简单的检查,判定昏迷的显忠伤情严重,危在旦夕,必须尽快送县医院抢救!

这是一场人与时间争夺生命的赛跑。拖拉机开足马力,载着伤员和几十名陪同并预备献血的知青和老乡,向县城进发。大家个个心情沉重,只有轰鸣的机器声和拖拉机的灯光,穿过沉沉的夜幕,经过初春崎岖湿滑的山路,给人们点燃心中的希望。他们赶了60里山路,横在面前的却是正发春汛的逊比拉河,河面水流湍急,浊浪翻滚,只有仅能容下数人的小船摆渡。大家把伤员小心翼翼地搬到船上,用钢丝绳慢慢地把小船拉过百米宽的河面,一船一船把随行的几十个人送到对岸,登上县里早已派来等候的客车。又驶过了10里公路,终于在第二天凌晨赶到县城。

送到县医院的显忠已濒临死亡,血压高压为40低压为0,急需输血,而新鄂赶来献血的人中竟然没有与他相同的0型。

“同志们,现在上海知青生命垂危,正在县医院抢救,急需0型血!”

县广播站的大喇叭惊醒了全城的人们。不一会儿,县医院里排起了输血的长队。新鄂大队鄂族支书孟锁柱、来送受伤父亲的16岁鄂族女孩孟秋芳和县供销社的满族姑娘叶小松首先献上了宝贵的鲜血。随后充满人间温情的000毫升鲜血,如生命之泉源源不断地流入了显忠的体内。这天,县领导亲自指挥,县医院的领导和黑河赶来的专家为他缝好了破裂的小肠,修补了穿孔的眼角膜,从死神手中抢救了宝贵的生命。

至今,老阮还深刻地记着当时的情景:当我躺在手术台上时,我仿佛掉进一个深深的井底,胸口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一直下落,眼前一片黑暗,只听见“当、当”的钟声,伴着一道道白光从眼前划过,直到失去知觉。不知过了多久,我梦见自己只身漫步在大森林里,这正是我们新鄂所在的兴安岭,四周都是又粗又壮、笔直挺拔的松树,一道道金色的阳光穿过茂密的树枝,洒在积满厚厚落叶的地上,那么斑斓绚丽,到处充满生机。我张开手臂刚要飞奔,耳边响起“不要动”的喊声,感到手脚被人紧紧按住了。原来经过5天5夜的昏迷,我终于苏醒了,而围在身边的是领导、医生和亲爱的战友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