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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无名谷浪子遇险 桃花源少女问难

话说袁循在潭中悠游,一个没留意,滑入漩涡,被暗流吸向潭底,陡然大惊,一阵慌乱,随即又自镇定。原来他天生水性极佳,又长在江围河绕的建康城,经见的大浪小波不可数计,遇到漩涡也非头一遭。凭着以往的经验,他知道此刻挣扎毫无用处,只需屏气闭水,待转到潭底,双脚用力朝暗流的反向用力一蹬,奋力游起,便可摆脱漩涡。思想却只一瞬,已然到得潭底,他憋足力气,朝下一蹬,却觉脚下突然一动,似有什么东西被蹬得移动了位置,而身下一股更大的吸力随之而来,忽地将他拖到更深的地方。他头脑还算清醒,想看清周围情势,但光线极暗,无法辨认,只觉仿佛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又似进入一条弯弯曲曲的下降坑道,身体失控一路跌坠。周围依旧有水流,虽未将坑道填满,却也不敢大意,一路闭着气,生怕下面遇到奇形怪状的地势,水流积聚,不留意呛到一口,也许就要致命。好在他以往在秦淮河游玩,为博美人一笑,常常表演沉入水底的功夫,练就了一套闭气**。最久一次曾屏住呼吸潜游一刻之久,看得船中岸上诸人目瞪口呆,赞叹不已。没想到平日玩乐的技能此时倒派上了用场。

兜兜转转、跌跌碰碰,也不知过了多长的坑道水路,袁循心想自己就算不被憋死、淹死,也要被这弯曲转折的坑道撞死。好在四围坑壁比岩石柔软,大约只是泥土,碰撞得不甚疼痛。正在寻思时,却觉身下豁然开朗,“哐”的一下又掉入一处水中。他在水中察觉头顶上方有亮光,便奋力上游,将头露出水面大口呼吸,又复环顾左右,发现原来又是一个水潭。此潭却比上一个大些,潭水一边靠着悬崖峭壁,峭壁上一道瀑布飞流直下,溅起水花四射,隐约还可望见瀑布后面露出一个洞口。袁循思想大约自己便是从这洞口落下,幸好瀑布下方的岩壁凹陷,否则定要磕到岩石之上,不死也得重伤。潭中浮着一些残荷,潭水另一边接连陆地,水陆相接处遍生芒其、毛茛、慈姑等植物。适逢慈姑花季,三五圆点聚成一朵,朵朵白花散落在水光绿叶之中,清新可爱。但此时他哪里顾得上赏花阅草,刚刚保住性命,心中兀自七上八下,见有陆地,一径游过去,踩着花草上了岸。

来到陆上,方才看清原来此处是个山谷,四周皆为悬崖峭壁,高耸入云,唯留一方小天,极高极远。谷中长满了各种花果树木,但见:松柏青翠,兰蕙幽芳,蔷薇烂漫,金菊傲霜,油茶吐艳,丹桂飘香,石榴绽红,香橼缀黄,还有那柑橘、粉柿果实累累,香榧、胡桃籽粒颗颗,更有许多不知名的植物,开着各色花卉,结着各样果实。看到野果,袁循顿觉腹中饥饿难耐。出来大半日,又走路又逃跑,又游泳又跌跤,着实折腾得够呛,除了在潭中饮了些冷水,并未吃什么东西。放在平时,定要叫厨子做几盅鱼翅汤、煮几碗莼菜羹、酿几碟醉黄鸡。但眼下别说家僮厨娘,连个路人也看不见,哪里去寻些热汤热饭,只得就地取材,这里摘个青柿啃啃,那里寻个香榧剥剥,杂七杂八胡乱吃了一通,混得一饱。吃罢打了个嗝,心中寻思:这山谷如此幽闭,也不知有没有出口。难不成自己要终生禁锢在此,靠些野果苟延余生。抑或自己对芷容发的毒誓立时应验,好在自己发誓时留了个心眼儿,只说必遭天谴,没说不得好死,否则现下恐已横尸谷底。但即便命大未死,困在这里也比死强不了多少。思来想去,还是要找到出路才行。瀑布后的洞口倒可一试,只是坑道漫长,水流湍急,如果顺势上去,多半还没到顶,又被冲下。况且很多地方简直垂直上下,就凭自己的身手,要徒手攀援,无异妄谈。还是先在周围找找其他出路吧。思想着,已往深处走去。

穿林过树,行了大约半里,花木渐趋稀少,露出一块空地,空地上竟出现一座木屋。木屋虽然简陋,但门窗俱全,屋旁的两棵树上系着一条透明丝线,丝线上晾着两件形似衣服的东西,都极轻透,仿佛丝绢制成。袁循心中大喜,想此处既然有人居住,必定可以找到出路。正欲近前探问,忽见木屋内走出一人。定睛观看,却是位白衣少女。离得远,又自一侧,辨不清面目,唯见体态婀娜,长发覆身。待要仔细看时,那女子却先看到了他,“咦”了一声,朝这边走来。对面相望,袁循看清女子面容,一看之下竟惊得目瞪口呆。但见那少女生得瓜子小脸,纤细身材,一双杏眼满闪繁星,两弯柳眉半含温情,芙蓉面托玲珑鼻梁,樱桃口藏白雪贝齿,肌肤润洁似和田羊脂,秀发乌亮如西蜀阴沉,著丝衣透薄蝉翼,露**婀娜柳须,未发语已展笑颜,才行动便起云烟,真个似月中嫦娥转世,九天仙女下凡。袁循生长在金粉帝都,混迹于秦淮脂艳,眼过的美女未上一千也有八百,青楼歌妓、富户名媛,一个赛一个的姿色超群,但与此女相比,竟都成了无羽野雉,没了半点光华。

正看得出神,少女已走近前来。袁循猛然意识到自己此刻仍是赤身露体,一丝不挂,赶紧用双手遮住身上命根。那少女也是奇怪,自己穿得轻薄透露不说,见了**的陌生男子,非但不闪不避,反而围着袁循转了两圈,上上下下打量起来。饶是袁循走惯了风月场,却也没试过与哪位女子初次见面便被一览无余,心中不免惶惑,嘴上说话竟结巴起来:“姑、姑、姑娘,小生并非有、有、有意唐突。实、实乃误闯宝、宝、宝地,还望、望、望姑娘恕罪。”说话时,也不敢死盯着女子隐约可见的玉体,只四下乱转着眼珠,时而望天,时而望远。

少女听他此番解释,面露疑惑,隔了一会儿,突然问:“你也是人?”声音清澈空灵,仿似天籁,聆之顿觉身心爽快。但这问题却忒也莫名,弄得袁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暗想:难道这位姑娘生气了,骂我不成?但听语气全无责备之意,而是充满了疑问。他这辈子被生人提问,多是公子贵姓?仙乡何处?但凡报上太康袁、琅琊王,对方即刻青眼相看,奉为上宾,却哪里遇到过问是不是人的问题。想了许久,不知如何作答,但看少女诚恳期待的表情,只得重重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少女见他点头承认,有些高兴地说:“你也是人,太好了。”转而又有些疑惑:“为什么你有这个,我没有?”说着,用手指了指袁循双手捂着的命根。

袁循被她追问,越发窘迫,吞吞吐吐地嚅嗫道:“我是男人,自然有;你是女人,自然没有。”

“男人自然有,女人自然没有。你是男人,我是女人。”少女低声重复了一遍,又似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你是和我爹爹一样的男人,是么?”

袁循哪知道他爹爹何方神圣、哪里高尊,更不知高矮胖瘦、贵贱贫富,但想既然她说的是爹亲而非娘亲,至少从男人这一共性类比,承认也非错误,便又点点头道:“是的,我和你爹爹一样,都是男人。”

少女听他承认,愈发高兴,但见他仍旧用手捂着命根,便问:“你那里冷么?我拿件衣衫给你。”说着走到树间,取下晾晒的一块衣物,交到袁循手上。袁循接过,背转身展开一看,原来是一块长长的生丝绢,对折后在中间掏了个洞,又在两侧用同样的丝线缝缀一段,刚好可以套头伸臂,遮盖躯干,仿佛与少女身上所穿之物一个道理,只是少女腰间系了一条丝线。他平日穿绸裹锻,镶边刺绣,连缀珠玉,无不奢华,哪见过这等简陋衣衫,但此时却怎容得挑三拣四,赶紧囫囵吞套上身,方才回转对着少女道了声谢。

少女听他说“多谢”,又生奇怪,问:“多谢是什么?”

此时袁循已然明白一二,料想这少女多半痴傻,否则怎会竟说些胡话,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但看着她那超凡脱俗的容貌、稚气纯真的表情,实在无法拒绝回答,便解释道:“谢呢,就是你对我做了好事,我感激你。

“感激?感激是什么?”

“这个,这个,感激嘛,就是感谢。”

少女听他又讲回了“谢”,有点糊涂,转瞬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袁循怕她再要提问,赶紧先行发问:“姑娘,这里就你一个人?还有其他人么?”

“还有姥姥。”

袁循听她说还有姥姥,心想谢天谢地还有别人,希望她姥姥千万不要像她一样痴傻,忙问:“你姥姥在哪里?”

“在那里”,少女用手指了指木屋后面。

袁循走上几步望过去,未见半点人影,不由得狐疑地问:“我怎么没看见有人?”

少女拉起他的手,往屋后走去。

袁循的手被她拉着,只觉少女的纤纤玉手温软细滑,心中一阵迷眩。想自己本也算得普天下的郎君领袖、盖世界的浪子班头,莫说女子之手,便是女子之身也曾摸过无数,却没一次像这样小鹿乱撞、情迷意乱。正自瞎想,已转到屋后几丈外的一株玉兰树下。时值季秋,谷内虽然温暖,玉兰也已开始落叶。他们走到时,刚好一片叶子徐徐落下。

少女蹲下,轻轻拾起落叶,拿在手上观看一阵,喃喃自语道:“姥姥,你说过,玉兰落叶,秋天就到了。这是今年第一片落叶,给你看看。”随即将其抛向空中。树叶在半空旋了几旋,复又落于地上。

袁循不禁奇道:“姑娘,你姥姥在哪里?”

少女指了指树叶的位置,又指了指天上,回道:“从这里去天上了。”

“啊”,袁循吓了一跳,“你姥姥,她、她……”

“姥姥一百一十二天前在这里化成烟去天上了。”

袁循听她这么说,知道少女所说的姥姥已然离世,但又觉奇怪,怎么她计算时间用天,不用月,也不用年。便问:“姑娘,你怎么算得那么清楚,记得是一百一十二天?”

“姥姥教我算的。”言罢,少女拉着他往南走了几步,只见一块巨大的岩石横躺在草木之中。少女指着岩石道:“你看,这上面都记着呢。”

袁循顺她所指望去,发现石头表面密密麻麻刻着一排排的“正”字。少女用手在其中一个加了一点的“正”字中心的长竖上轻轻抚摸,一边抚摸一边喃喃道:“姥姥就是在这一天死的。”继而顺着一个个“正”字点数下去,直到最后一个尚未完成的。“到今天,就是一百一十二天。姥姥说太阳升起来又落下去就是一天。如果阴天下雨,太阳虽然躲起来了,但天会亮一下,又暗一下,也算一天。以前都是姥姥写“正”,姥姥死了,就由我来写。每写一天我都算一次。”

袁循听着默默点了点头,知道谷中没有黄历可看,只能刻石记日。觉这少女过的生活实在原始,若要自己也似这般,恐连一日也撑不下去,便问:“姑娘,你知道哪里有道路可以出去?”

“出去?”

“就是去到山谷外面?”

“你说的是岩壁外面么?”

“是的。”

“不知道,姥姥没说过。”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进来?我从来便在此处呀。”少女说着指了指岩石上第一个“正”字道:,“姥姥说这就是我和她的第一天。”

“这里除了你和姥姥没有别人了?”

“没有。”

“你爹娘呢?”

“姥姥说爹爹和娘亲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袁循听少女此回答,恍然大悟,原来这少女并非痴傻,而是父母双亡,与姥姥幽居深谷,未经世事,怪不得她连“男人”、“谢谢”都不知道。但既然她这位姥姥是在她出生后才到此定居,总也有个来处,便问:“你知道你姥姥怎么进来的么?”

“姥姥也是从来便在此处呀。”

袁循从她回答中明白了大概,看来她确实没出过山谷。但想她久居此处应该对地形非常熟悉,难道就没看到过通向谷外的出口?于是仍不死心,继续盘问:“你有没有问过你姥姥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问过。小时候,我问姥姥岩壁那边是什么,姥姥说和这里差不多。我问也有一个像我一样的惜幻和像姥姥一样的姥姥么?姥姥说外面没有惜幻和姥姥,外面有坏人,坏人会害惜幻和姥姥。”

袁循听她讲得好像绕口令,但也大约明白“惜幻”是少女的名字,她确实不知如何走出深谷,更没见过外面的天地。心念至此,不由得哀叹一声。

少女听他叹气,关心地问:“你怎么了?难过么?姥姥以前也会叹气,姥姥说只有难过的时候才会叹气。可姥姥死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很难过,但只想哭,不想叹气。”

袁循听她述说,不禁一阵戚然,想少女在谷中与姥姥相依为命,姥姥死后只剩她孤身一人,委实可怜。心中大为不忍,便掩饰道:“我不难过。只是走得疲累了。”

“你累了。那我给你弄点吃的。姥姥说,吃了东西就有力气了。”说着,少女又拉起袁循走回木屋前。

她从木屋中抱出一些干枝枯茎,堆成一堆,又取了几片干枯树叶放到上面,转身去屋里拿来两块黑色火石,就着树叶用力撞击。少顷便有火星迸出掉在树叶之上,树叶缓缓燃烧。少女取了一小根树枝,就着火苗点燃,随即插入柴堆中,又用嘴对着里面轻轻吹了几下,火堆渐渐燃烧起来。

袁循见她做这一切灵巧迅捷,感觉看她行动亦是种享受。又见少女走到屋侧一汪小水坑旁,从中捞起一条长如小臂的鲤鱼,用一根细细的树枝从鱼嘴穿进去,举着另一端放在火上烘烧,一边烘烧翻转,一边不时聚拢整理火堆。

此刻,天时已晚,加之峭壁高耸,夕阳完全被峭壁遮挡,山谷越发黑暗,红彤彤的火焰美丽灿烂。隔着跳动的火舌,袁循凝视着少女被火焰映衬得红润亮泽的面庞,一时间竟看得痴了,只觉天地光阴都要凝滞在这张动人心魄的脸孔之上。正在神游之际,少女举着烧得喷香的鲤鱼走过来递给他,笑吟吟地说:“熟了,吃吧。吃了就不累了。”

烧鱼贴近鼻尖,香气四溢,袁循食欲陡增,大口大口吃了起来。虽然没什么作料调配,却觉甚为鲜美。大概因他此前只吃了生果野粟,肚里没什么油水,对他这样餐餐离不了鱼肉燕翅的人实在痛苦。此时有了烧鱼,虽然粗陋,与那野果相比,又似珍馐。不一会儿,便吃完一条。少女见他好大胃口,又去坑中捉了两条,穿在树枝上烧。袁循见状,也走去与她一同烘烧。

袁循自幼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家中事务从不过问,莫说煮饭烧菜,便是穿衣戴帽也要人伺候。此时却也愿意自己动手,只因他觉得如此烘烧甚是有趣,况与少女并肩而坐,面对熊熊火焰,很是惬意。一边烧鱼,一边打听起少女的情况:“姑娘,刚才听你说你叫惜幻?”

“是的,姥姥说我的名字叫惜幻。”

“哪个惜?哪个幻?”

“珍惜的惜,幻影的幻。”少女随手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给他看。

“你会写字!”袁循有些诧异。

“会的。姥姥教我写过很多字。天、地、日、月、水、火、男、女、好、坏、姥姥、爹爹、娘亲……”惜幻一一写给袁循看。

“那你姓什么呢?”

“姓?姓是什么?”

袁循心想,完了,这下恐怕又要开启少女的十万个什么,但也还是认真思考作答:“姓呀,就是你家族的名字。”

“家族是什么?”

“家族呢,这个家族,噢,家族就是爹爹的爹爹的爹爹的爹爹,加在一起。总之,姓就是最开始那个男人的名字。”

“最开始那个男人的名字。”惜幻疑惑地重复着,复又询问:“为什么不是最开始那个女人的名字?”

“这个嘛,男人尊贵,女人卑贱,自然是男人的名字才可成为姓。”

“什么是尊贵?什么是卑贱?”

“尊贵嘛,这个,尊贵”,袁循想了许久也不知如何用她听得懂的话解释,最后只得说:“尊贵就是重要,卑贱就是不重要。”

惜幻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道:“可是姥姥说男人和女人一样重要。”

“这个,这个,”袁循被她追问反驳,不想再纠缠这一问题,只得敷衍道:“好吧,姓也有可能是最开始那个女人的名字。反正就是最开始那个人的名字。”

惜幻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想了想又问:“你姓什么?”

“我姓袁,单名一个循。”袁循也用树枝在地上写给她看。

惜幻学着写了几个袁,几个循。突然又问:“那你叫“袁”还是叫“循”?”

袁循听了噗嗤一乐,感觉惜幻真是傻得可爱,回道:“我叫袁循”,沉吟了一下,又补充道:“你叫我的话呢,可以叫我袁大哥”。

“袁大哥。大哥,大哥是什么?”

“大哥,就是比你年纪大的男人。”

“哦,那比我年纪大的女人叫什么呢?”

“叫大姐”。

……

如此这般,惜幻问的几乎全是三岁孩童才问的问题,袁循却也耐着性子一一解答。这些问题放到一般人身上似乎根本不能成为问题,许多事都是顺理成章,没人去问是什么?为什么?自然而然,习以为常。但经惜幻这般盘问,袁循却觉要回答这些貌似不成问题的问题还真有些难度。加上他本就文墨不通,很多问题竟不知如何作答,少不得胡诌乱编一通。但凡遇到乙解释甲、丙解释乙、甲又解释丙这样的转圈答案,惜幻便露出糊里糊涂的表情,不知如何再问,他便也能蒙混过关。

胡乱说了一阵,鱼已烧好。袁循又将两条鲤鱼吃得一干二净,拍拍肚子,自言自语道:“饱了,饱了。”突然想到,这山谷应该还在紫金山内,既然毗邻建康城,说不定她和那个姥姥也是从建康过来的,或许也像自己同为豪门贵室之后。便问:“惜幻,你姥姥叫什么名字?”

“姥姥叫什么名字?姥姥就叫姥姥呀?”

“那你爹娘叫什么名字?”

“爹娘就叫爹娘呀。”

“不对,不对。姥姥和爹娘只是你对他们的称呼,并不是他们的名字。就像我叫袁循,你叫我袁大哥一样。袁循是名字,大哥是称呼。”

惜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姥姥说每样东西都有名字,树有名字,花有名字,鸟有名字,鱼有名字。但姥姥没说每样东西都有称呼。”

“这个嘛,人以外的东西是没有称呼的,只有人对人才有称呼。”

“噢,人对人有称呼,人以外的东西没有。”惜幻有些茫然:“那就是说人既有称呼,也有名字?”

“这个嘛,也算是吧。”

“惜幻的称呼是什么呢?”

“你呀,这个嘛,你叫我袁大哥,我应该叫你惜幻妹妹。”

“妹妹是什么?”

“妹妹就是比我小的女人。”

……

袁循本想探问惜幻家世,却再一次落入无穷无尽的问题之中,只解释得口唇干燥、头脑昏晕,方想起问惜幻有没有水喝。惜幻回到木屋,不多时,拿出一只瓢,里面装满了水,递给袁循。袁循饮罢但觉口舌留香,很像以前在家中所吃玫瑰露的味道,只是淡了许多,便问是什么水。惜幻答是玫瑰花水。姥姥教她用温泉水浸泡玫瑰花瓣饮用。袁循又向惜幻讨了一瓢饮下,果觉玫瑰之香甚重。吃喝已毕,袁循心满意足,突然想起惜幻为他烧鱼、端水,自己却什么也没吃,便问:“惜幻,你怎么不吃东西?”

惜幻也恍然大悟道:“对了,我也要吃东西。”说着从屋里取出一把成熟的香榧埋在火堆之下,等坚壳烧得爆裂,便用树枝将其一一拨出,一颗颗剥开来,自己吃也给袁循吃。袁循刚入谷时吃过生的和不甚成熟的香榧,此刻又吃熟的,味道大不相同。他一边享受美味,一边又自奇道:“惜幻,你为什么不吃鱼?”

“我不想吃。”

“为什么不想吃?”

“鱼儿在水里游很快乐,如果我把它们吃了,它们就不能游了。”

“水坑里的鱼难道不是抓来吃的?”

“是的。是姥姥抓的。姥姥说要活着不能只吃果菜花蜜,也要吃鱼、吃鸟。可我每次吃鱼吃鸟虽然觉得很香,但一想到它们再也不能游不能飞了就很难过。以前姥姥常常要我吃,姥姥死了,我便不忍心再吃它们。”

袁循听她这话,只觉惜幻真是善良,怪不得那个姥姥要把她带到深谷。所谓红颜薄命,如此美丽善良的女子若在凡世上,难免多遭舛讹。但转念又想,如果一辈子只是独居深谷,又有什么意思。正想着,忽听惜幻道:“可以将火堆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