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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回游邺都装扮主仆 助帝女拒受爵禄

上回说到怀晋与惜幻凭借乾坤门来到邺城以西的漳河岸边,见地上枯草尽染白霜,都觉此地又比洛阳冷了一些。怀晋怕被人发现,仍是不敢点火。他从包袱内取出自己那顶绒帽,擦干地上一片霜露,铺好毛毡让惜幻睡下,自己坐在一边静等天明。惜幻躺下,却睡不着,一时想方才梦中险境,一时想刘氏夫妇、谢驰、袁循、芷容,一时又想自己和怀晋将来不知会遇到什么,在那里翻来覆去烙起胡饼。怀晋见她睡不着,问她是不是害怕,她说不怕,只是头晕脑涨。怀晋便用手指点揉她头上的曲宾、阳白、率谷诸穴。她果觉头脑轻松了许多,不一会儿便自睡去。这次却没再做梦,只是还在熟睡,已被怀晋叫醒。睁开眼,见天色还有些黑暗,听怀晋道:“这里没有遮拦,又近城墙,我们需早些离开,以免被人发现。”她便起身,同怀晋收拾了行李,背起瑶琴,随他沿漳河上行。

二人漫无目的行了许久,见天色终于发白,怀晋选了一处僻静所在,拉惜幻坐下,从包袱中取出石黛、松烟墨。先用石黛将惜幻眉毛描粗、画乱,又将松墨混了些霜露涂在她脸上,遮盖白皙,还在一些地方点了许多黑点,连脖颈、耳朵也都涂黑。惜幻受不过痒,咯咯直笑。如此一番再看她,果真丑了许多,配上胡人男装,便像个丑陋男仆。惜幻很是好奇,跑到水边,照看自己容貌,一看之下不禁大笑起来。怀晋心中却有些酸楚,想平常夫君为妻子画眉,意在为其增色,自己却不得不将惜幻扮丑。惜幻见他似乎不开心,便问:“大哥,你不高兴么,难道因为我变丑了?”

怀晋摇摇头道:“不是因为你变丑,而是因为要躲人耳目不得不将你变丑。”

惜幻走过去,拉起他的手道:“大哥,你不要不开心。我脸上的东西总可以洗去,若能让袁伯母和魔徒再找不到我,便是真的变丑,比现在再丑十倍也没关系。”

怀晋听她此说,赶紧振作精神道:“这样已经可以了,再丑你也丑不过蟾蜍。”说着,自己也笑了。两人笑过,怀晋又叮嘱惜幻进城后二人须以主仆身份入世,怀晋为主,化名金卯刀,惜幻扮作哑仆,化名欢喜。惜幻点头称是,将他所讲一一记下。

一切准备妥当,怀晋收拾起石黛、松墨,又将长剑卷入包袱,方才与惜幻转头沿河南下回到邺城。此时,天已大亮。他见进出人众已然很多,便带着惜幻随人流来到北大门。此时因要扮作主仆,却不敢再拉着惜幻,只让她紧紧跟在自己身后。守门兵丁将二人拦下,问他们进城做什么,怀晋以中原口音回答:“老爷,我们进城卖些小物件,糊口度日。”说着,拿出此前买的两顶绒帽给兵丁验看。兵丁拿起看了看,又问他包袱里装的什么,他回说都是这类帽子、护手,兵丁见等待查验的行人众多,也不再浪费时间,放他们进入城中。

二人进得外城,向东来到一处繁华市肆,住进一家客栈,将行李与瑶琴放到房间。怀晋从包袱中抽出长剑,将两顶绒帽分别套在剑首、剑尾,又用一领毛毡卷好,方用包袱皮裹了背在身后。惜幻奇道:“大哥,为什么还要背着毛毡?”

“这里是北朝的都城,你看城门那些兵丁查验行人比洛阳严格许多,我们以后都须加倍小心。这柄宝剑太过招眼,唯有将其遮挡,方可带它上街。等下出去,你记得不要对别人讲话,以免暴露南人身份。”

惜幻点头应承,二人便相跟着出到街上,找了间小店饮食。店内除了蒸饼、胡饼,却没有粥和茶水,只有乳酪。惜幻吃胡饼,发觉内里有肉馅,再饮乳酪,发觉有股酸味,皱了皱眉,小声问怀晋:“大哥,这里食物的味道怎么这样古怪?。”

怀晋笑道:“这里的食物都是胡人喜欢吃的,胡饼里放了羊肉,乳酪是经过发酵的,故此有些酸。初次饮食,难免不惯,吃多了,也许就能品出其中美味。”

惜幻听他此说也不再挑剔,硬着头皮将自己的一份全都吃光。

食毕,怀晋领着惜幻到城中转看,一为体察北朝风貌,二为摸清城中布局,以便将来遇到不测,可以从容应对。但见城内道路宽阔,四周商铺、住户鳞次栉比,街上往来行人熙熙攘攘,比洛阳又胜一倍,同建康的繁华景象别无二致。只是这里不见牛车,只有马车,来往路人穿着也更加厚重,有些人所着衣裤边沿还露出内里毛皮。

走着走着,二人来到城西,见宫城西北耸立三座高台,由北向南依次排列,两边高台约莫各高十丈,中间高台又高两丈。三座高台之间以阁道浮桥相连,每座高台上都筑有数不清的殿堂楼阁,全都雕梁画栋,气势恢宏。中间高台正中矗立一座五层危楼,楼内门窗似以金属罩饰,经太阳映射,流光溢彩。楼顶处置一铜雀,高约丈五,做舒翼展翅状,仿佛就要高飞。

惜幻从没见过这样恢弘壮丽的建筑,一时看得呆在那里,只觉那些地方唯有洛神和曹子建才配居住,便问怀晋:“大哥,那些地方是神仙住的么?”

怀晋笑道:“神仙住在天上,怎会来到人间。那三座高台是一百多年前魏国皇帝曹操所建。最北的一座叫冰井台,内有三座冰室,每座冰室内有数眼冰井,可将冬日寒冰窖藏至盛夏炎热时,或食用、或为身体降温。最南边的一座从前叫“金虎台”,现在为了避北朝皇帝石虎的讳,改为“金凤台”。中间一座叫“铜雀台”,这座台比我几年前见到时似乎又高了许多。中心那座五层金楼,也是此前不曾见过的,想必是这几年才加筑的。这些楼台殿阁都是皇帝和皇帝的家人居住的。皇帝有时会在殿堂中宴请宾客。”

惜幻点点头道:“原来是皇帝住的,怪不得那些人都想当皇帝,当了皇帝便能住到这样漂亮的宫殿。”

“是呀,当了皇帝便可动用天下的人力、物力成就一己私欲。当初为建这三座高台耗资数亿,死了千百万人,那些人的尸骨就埋在城外的乱葬岗内。”

惜幻听到这些美丽的楼台竟然由白骨堆成,不禁难过道:“没有这些楼台,住长干里那样的小院,人也可以生活,有了这些楼台,却会害死人。若这样,我便不喜欢它们了。”

怀晋见自己所言又引她伤感,赶紧转开话题,说已经中午,要找地方吃饭,带她来到一家饭馆。这家饭馆倒还有些食物同江南相仿,怀晋知道惜幻不惯北人饮食,多叫了些南方饭食。饭间,怀晋想刚才见到的铜雀台同自己多年前所见已有不同,怪不得自己昨夜默想铜雀台无法开启乾坤门。如此看来,长干里的家必定也有所变化。但一日之间又能变到哪里,况且为何后园也会变化。此时孟冬,父亲断不会栽种菜蔬。如此想去,不禁担忧起来。但也不敢将心中所想告诉惜幻,恐她忧烦。

二人食毕,又去城中其他地方转看。怀晋只觉此时邺城比自己多年前见到更为繁荣,屋宇宫室俱都增多增大。城**有三座寺庙,规模都比洛阳永宁寺更大,内中佛殿、塑像、浮屠也都胜过永宁寺的。街上行人不再像之前那般大多胡人装束,既有穿中原衣衫的,还有穿白色长袍、条纹长衫等稀奇古怪衣装的。如此看来,自己此前丢掉衣衫竟有些多虑,但想多加小心并非坏事。转到太阳偏西,二人方回到店中。

如此,二人在客栈住了几日,期间怀晋开始督促惜幻习琴。原来怀晋所带瑶琴也是一件宝物。此琴乃上古三皇之首伏羲氏削桐所制,浸润了牺皇毕生灵气,历经五万年不朽不坏,传至战国三闾大夫屈原手中。屈原蒙冤被楚王放逐后,抚琴作辞《悲回风》,诉说高远志向,抒发心中愤懑。宝琴因此得名。不久,屈原自投汨罗江,悲回风不知去向。直到曹魏时,复又现世,为“竹林七贤”领袖嵇叔夜所得。嵇中散为人旷达,鄙薄权贵,得罪了司马昭,被处死。临刑前,对日弹奏一曲《广陵散》,在场之人尽皆恸哭。嵇中散死后,悲回风为司马氏所得。及至怀帝继位,倚重刘越石镇守中原,不仅加封司空,又投其所好赐赠此琴。刘司空雅号音律,得琴后爱如至宝,不离左右。镇守晋阳时,为解匈奴围困,月夜登楼吹奏胡笳,其声哀伤、凄婉,引发敌兵思乡之情,致使军心涣散,泣涕而归。晋阳之围不攻自解。此后,他将胡笳音调融入汉乐,作《登陇》、《望秦》、《竹吟风》、《哀松露》、《悲汉月》五首琴曲,并称《胡笳五弄》。后又得方士徐润东密告构筑音障之法,将自己内力汇入琴弦,令悲回风在绝妙音色之外,再添神力。只要琴曲不断,琴声便可在抚琴人周围三尺处构筑一道音障。若有人妄图对抚琴之人行凶,只要走近音障,便会被琴音震痛心房,轻则倒地,重则昏厥。因他见晋室宗庙多年动荡,龙庭数易其主,欲将宝琴献给当朝愍帝,令其凭琴自保,免被不臣杀害。但此事未竟,刘司空便被鲜卑段氏与王敦合谋杀害。随身侍卫陈震拼死抢出悲回风交给其子刘度。刘度又将此琴带到江南,及至怀晋弱冠,便将宝琴传授于他。但这宝琴所筑音障却有缺陷。因刘司空乃性情中人,融入内力皆出其心,故此音障只对有心活物方能发挥作用。若歹人抛掷利器谋害抚琴之人,利器无心,音障便失功效。不过此一秘密除了刘度一家再无旁人知晓。

怀晋将悲回风的奥妙告诉惜幻,又嘱咐她道:“你须多学几首琴曲。万一遇到危险,便可连续弹奏。只要琴音不停,想要害你的歹人便不能靠近。”

惜幻听他此说,方知瑶琴是件至宝,自此刻苦练习,不仅学会许多古曲,还将刘司空所作《胡笳五弄》全都学会。

除了习琴,怀晋有时也带她出城转看。邺城地处中原腹地,位于女娲山东麓,地势平坦开阔。自曹魏起多有胡人迁入,故此周边农田渐少,牧场增多。此时天寒地冻,草木干枯,除了少许种植宿麦的农田尚有一二绿色,其他地方皆显露枯黄颓败景象,一眼望去甚为萧瑟荒凉。邺城以北,有一处很大的苑囿,周回数十里,从外面看去,内中很多树木,有些只剩颓枝,有些却还葱郁。惜幻问那大园是做什么的,可不可以进去看看。怀晋知道这园子是石虎征发附近州郡二十万人修筑的华林苑,听说内中引漳水环绕,遍植奇花异草,且建筑了许多宫殿,收藏着从全国搜集的铜钟、铜人等贵重物品。但他怕说起宫殿建筑耗资巨大、服役之人多有死伤又会令惜幻难过,便骗她说这园子是给皇帝栽种瓜果蔬菜的地方,不许人进去打扰。惜幻曾见刘度、怀晋在长干里的小园种菜,便信以为真,不再追问。

到了十月下旬,怀晋想若要长住客栈,银钱早晚花光。不如赁间小屋,既可自己生火造饭,又可想办法找些营生。于是请客栈老板介绍了一位牙保。因此时身上银两不多,只说赁两间小房即可。牙保应承找寻。第三日早上,过来店中告诉他们城南有个小户人家,儿子做了官,买了大屋,要将此前三间小房赁出,每季要价二十五万。怀晋算了算所剩金银,最多只够给付两季屋券,但想赁了房屋总可找些营生,实在不行,自己还可代写书信、售卖丹青,抑或上山打猎,下水捕鱼。如此便同惜幻随牙保去城南查看所说房屋。

三人走到广阳门附近,忽听城内人喊马嘶,随即一个穿大红锦袍的女子跃马从城中飞出,后面十几名兵士也都骑马奔出,似在追赶。女子奔出内城,到了大街,一不留意,马腿被一小贩放在路旁的扁担绊住,马身倾斜,直将女子摔到怀晋三人面前。周围行人商贾见后面追兵个个手持利刃,吓得四散奔逃,牙保也一溜烟不知钻到哪里。

怀晋见那女子背后流着鲜血,仆地后挣扎着要起来,却似体力不支,想要上前救护,但想这些人既然从内城跑出,定是王公贵族之属,若因救人招惹是非,恐为惜幻带来灾祸。正在那里犹豫,后面兵丁已然追到跟前,为首的一人大喊:“快将她杀了。”旁边一名兵丁在马上扔出一柄钢刀,直飞女子后脑。惜幻在旁看了,惊叫道:“大哥,快救救她。”

怀晋听她喊叫,再不迟疑,飞起一脚踢落马刀,又从怀中摸出数枚铜钱,掷向马上的兵丁。兵丁或被打中前胸,或被打中腰腹,瞬间全都落马。原来铜钱虽小,却被怀晋贯以深厚内力,故此打在兵丁身上,便如遭受重拳击打。这边惜幻已将红衣女子扶起,怀晋也过来探看她的伤势,见她后背有道伤口,赶紧伸手点了周边诸穴,为她止住流血。女子迷迷糊糊对二人道:“石邃犯上作乱,意欲弑帝自立,快带我去羽林监,调集黑槊龙骧进宫护驾。”

怀晋听说心中大惊。他知石邃乃石虎长子,为人残暴,比他当皇帝的老子更胜百倍。常将家中姬妾侍婢头颅砍下,放在托盘中给宾客观赏,又将她们身上之肉烹煮飨宴宾客,实乃禽兽不如。这样的人若做了皇帝,不知又有多少无辜弱小成为他刀下的鱼肉。想到此处,也顾不得许多,赶紧拉过红衣女子的马匹,卸掉马鞍,将她放到马上,自己又飞身上马,复将惜幻拽了上去,坐在自己身后。他怕惜幻落马,让她在后面紧紧抱住自己。待三人都坐定了,便奋力驱马前行。好在三人身体轻健,那匹坐骑又是大宛名驹,十分吃得住气力,即便驮了三人,奔跑起来也不很慢。

此前,怀晋与惜幻在城中转看时,曾到过城东南羽林军驻守的羽林监,故此倒也清楚地形,不一会儿便纵马来在兵营门前。红衣女子伏在马前,努力从怀中掏出一枚虎符,展示给站岗的兵士,又卯足力气喊道:“快快开门,我是乐平公主,石邃犯上作乱,快叫你们长官进宫护驾。”

守门兵丁看见虎符,又听她喊叫,赶紧打开大门,放他们进去。还有人飞奔入内,禀报官长。进入大门,乐平指挥怀晋驭马奔到大营中军。羽林监的官长闻声赶出,见到乐平,赶紧跪地口称:“公主在上,莫将有礼。”

乐平此时几乎昏厥,但仍支撑着喊道:“快快集结黑槊龙骧进宫勤王。石邃带卫兵、门客进宫弑帝,再要耽搁就来不及了。”

官长闻言,大惊失色,赶紧命侍卫将乐平三人带入房中,又命副将即刻召集部署,进宫勤王。不一会儿,三千重甲铁骑整装完毕,在官长率领之下奔向内城。

这边两名侍卫将三人扶下马。此时,怀晋已知红衣女子是石虎的女儿,北朝公主,本想带着惜幻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见她下马即刻晕厥,料她伤势沉重,摸她脉搏细如悬丝,知道若不即刻救治,恐怕就要气绝。惜幻在一边看到乐平不省人事,后背又有鲜血渗出,焦急地问:“大哥,她受伤了。怎么办?”

怀晋吓得赶紧小声嘱咐她:“欢喜,你是哑巴,不可说话。我即刻为她施治,你听我吩咐。”

惜幻想起怀晋此前叮嘱,也吓了一跳,赶紧紧闭双唇。怀晋让两名侍卫去找医士要些治疗跌打红伤的药物。他扶乐平坐到床上,让惜幻在她前面扶住她的身体。自己从所背的包袱中取出长剑,斩下一块床褥,按在乐平背后伤口,止住鲜血,又从床褥上撕了些布条为她捆扎起来。然后坐在乐平身后,双手按住她两侧的脾俞,运内力为她输送真气。过了约莫一刻,侍卫领着一名医士过来为乐平后背的红伤用了药粉。医士再去为她诊脉,却吓得面如土色,对怀晋道:“公主这脉恐怕就要没了,小人、小人无法法医。”

怀晋知道乐平后背外伤还在其次,内里筋脉已受重创,非一般医士可以救治,便对他道:“大夫,你这里若有血参、夏草冬虫可煎煮一些过来。”

大夫摇头道:“军营里哪有此等名贵药材。”

怀晋只得让他置办点温热乳酪。

大夫点头下去准备。怀晋无法,继续运功为乐平注入真气。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乐平的面色终于从惨白中泛出一点血气。期间,惜幻一直扶着她,见怀晋头上不断冒出豆大的汗珠,非常担心,但未得怀晋指示,既不敢说话,也不敢过去为他擦汗。大夫和侍卫将热好的乳酪端来,怀晋命他们放在桌上。又过了些时候,乐平稍稍有了活气,似要醒转。怀晋终于放下双手,长出了一口气,让惜幻将她放平躺下。他下得床来,准备坐到椅子上休息,却一下摔倒在地。惜幻刚刚放好乐平,见他摔倒,大惊,赶忙跑过去,将他扶起。怀晋还有意识,低声嘱咐惜幻不可说话,挣扎着坐到椅子上。惜幻扶他坐下,用袖子为他擦去额头汗水,心中一阵难过,就要流泪。怀晋见状,怕泪水冲掉她脸上的墨迹,赶紧低声叮嘱道:“不要哭,泪水会洗掉松墨。”

惜幻只得强行忍住。怀晋此时已然虚脱,只想昏睡,但他怕自己睡着,惜幻无人看护,只得强打精神,低声安慰惜幻:“大哥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你端一碗乳酪给我。等下若乐平醒了,也端一碗给她。”

惜幻赶紧去桌上取了一碗乳酪,怀晋却没力气接,她便端着送到他唇边,一点点喂他饮下。怀晋饮过乳酪,让惜幻去查看乐平,自己坐在椅上闭目养神。

不一会儿,乐平微微睁开眼,惜幻便按怀晋吩咐,为她端来乳酪,扶她坐起,喂她饮下。乐平虽受重伤,但得怀晋输入真气,体内生力渐渐恢复,又饮了乳酪,面色渐渐转红。见怀晋坐在椅子上,便问惜幻:“刚才是他救了我?”

惜幻点点头,却不说话。乐平见这名男仆面目黧黑丑陋,又不说话,生气地问:“你不会说话么?”

惜幻闭着嘴摇摇头。乐平以为她是哑巴,便对她道:“我不要见到你这张丑脸,你去叫侍卫再给我端一碗乳酪。”

怀晋听她说话,担心惜幻,努力睁开眼,叫惜幻过来自己身边。此时侍卫听乐平召唤,已端了一碗乳酪,给她喂饮。怀晋低声嘱咐惜幻不要再去见乐平,便又闭目调息。正在此时,羽林监的副将带着几名兵丁回到大营,进入房中,跪在乐平床前报告:“公主,李将军已将叛贼诛除,石邃也已被擒。皇上命我接公主回宫。”

乐平听说叛乱已被平定,很是高兴,但觉身体仍然虚弱,不能骑马,便道:“你尽快找两辆马车,将我与这位义士一同送回宫中。”

怀晋听她此言,赶紧运气丹田,努力睁眼张口道:“公主,我等草民不敢面上,我稍事调息,自行回家即可。”

“不行,义士不仅救了我的性命,也救了父皇。我定要父皇封赏于你。”

怀晋一再推辞,乐平只是不允。他要自行离开,却无力行走,心中不禁焦急起来,担心入宫后为惜幻招惹麻烦,但此时却是身不由己。乐平不容分说,命人将他扶到马车上。他只好让惜幻跟着他上了车。乐平见他还带着这名丑仆,便道:“义士,这名下人太丑了,不要让他随你进宫。”

怀晋忙道:“公主,这名小仆自幼跟随草民,没有他服侍,草民会不习惯。求公主开恩,容草民将他带在身边。”

乐平听他此说,便也不再理会,径自命人扶着上了另一辆马车。

怀晋躺在马车中低低嘱咐惜幻进宫后一切听他指示,遇到任何事都不可乱说乱动。惜幻坐在他身边,见他每说一句话,都似用尽气力,赶紧拼命点头,又附耳对他道:“大哥,你不要说话了,好好休息。我绝不在外人面前讲话,你放心吧。”

怀晋这才舒了口气,闭上眼睛休息。因他救助乐平耗费了大量元气,又担心惜幻,始终不敢入定调息,此时躺在车中放松下来,不一会儿竟然睡着。迷糊中听到周围有人喊:“乐平公主回来了,快来接驾。”

不一会儿,有人打开他们这架车的布幔,请他们下车。怀晋体力已有些恢复,便坐起来,由惜幻扶着下到车外。见已然身处内城皇宫,周围殿堂楼阁星罗棋布,极尽华丽。只是有些路上、门前还残留着激战后的血迹,正有内侍在那里洒扫。乐平由侍卫扶着走到他面前道:“义士,你这就随我去见父皇吧,我一定让父皇为你加官进爵。”

怀晋还是一味推辞,只说自己能够面圣已感万幸,实在不敢奢望晋身公卿。乐平并不理会他的推辞,只说大恩必报,又问怀晋:“义士,你救了我和父皇,我还不知你的姓名。”

“草民姓金,名卯刀。”

“金卯刀”,乐平重复了一遍,点头道:“好名字。”言罢,便命侍卫扶着自己和怀晋到太武殿面圣。

怀晋此时想要离开,却无力独自走出深宫禁院,况且身边还有惜幻,只得随她过去,但怕乐平再要清退惜幻,便请那些内侍不必劳烦,只由惜幻扶着自己。惜幻见四周内侍,虽然身着男装,但皆为女子,很是奇怪。她却不知石虎素来好色,征集了北朝十万美女,充入邺城及华林苑各处宫殿,又给她们论等加官。宫中内侍多为女官担任,美则美矣,却难担当防卫重任。故此,今日太子石邃谋逆,虽然准备仓促,却也差点要了石虎的老命。

三人来到太武殿。石虎听说乐平回来,已从殿内走到大门前。乐平见到他,一下扑了过去,大哭道:“父皇,你没事吧?皇兄他真是该死!”

石虎抱着她道:“父皇命大,胳膊受了些轻伤,尚无大碍。我已命人将那逆子枭首示众,连同他的老婆孩子全都杀了弃市。乐平,你冒死出城请兵,救了朕,不负朕平日对你的宠爱。”

乐平在他怀中哭泣道:“父皇,我差点被皇兄的手下杀了,是这位金卯刀、金义士救了我,还为我疗伤。”说着,用手指了指怀晋,“父皇,你要重重封赏于他。”

石虎听她说,抬头望向怀晋,见他身体略显虚弱,似受重创,但面露英气,便道:“好,这位义士,你今晚留下参加庆功宴。我即刻下旨为你加官进爵。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卫戍帝都。”

怀晋听闻,慌忙跪拜辞谢道:“陛下神主圣明,草民不过偶遇公主,尽了臣民之责。草民生性粗率,难当重任,望陛下收回成命,准许草民回家务农。”

石虎听他此说,面露愠怒道:“朕的圣旨岂有收回的道理!难道你不想为我效力?还是对大赵存有二心?!”

怀晋知道这个羯人皇帝素来残暴,若是此时违拗他,自己遭殃倒在其次,必定连累惜幻,没奈何,只得假意应承道:“草民领命,叩谢圣恩。”

石虎这才转怒为喜。又问:“金义士哪里人氏?祖上可有在朝为官者?”

“草民乃关中人士,祖辈都在乡下务农,并无享用朝奉之人。”

石虎见他形貌,已觉英伟不凡,此时听他回话,不免疑惑,便问:“义士祖辈皆为黎庶,怎能练就一身盖世武功?听说追赶乐平的贼子,都是你打倒的。可有此事?”

怀晋知道此时否认已不可能,只得回道:“那几名贼子却为草民所伤。草民自幼喜好舞枪弄棒,只是身体强壮,并无高超武功。”

乐平听他此说,抢着向石虎炫耀道:“父皇,金义士的武功我已见识过了。他只扔了几枚铜钱,便将那些贼子全都打落马下。他还运功为我疗伤,否则女儿现下恐已不在了。”说着,又趴到石虎肩头啜泣起来。

石虎赶紧安抚道:“乐平,这次你救了父皇,父皇一定重重封赏你。”

乐平听到封赏,即刻转哭为笑。继而又想到一件事,便对石虎道:“金义士为我疗伤,耗费了气力,不如让他先去我所居晖华殿旁的琨华殿休息。”

石虎对这个女儿十分疼爱,今日又得她搬请援兵解除危难,对她所请哪有不允,即刻吩咐内侍引怀晋去琨华殿休息,待晚宴开始,再请他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