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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回逢荒年中表陌路 得密报恩情两误

话说许谦凤带着缉捕怀晋和惜幻的公文向兰娜太后密报,怀疑惜幻即为血咒觿。兰娜觉得仅凭十八岁这条很难断定惜幻身份,许谦凤又说还有一件奇事。兰娜不解地问:“什么事?”

许谦凤回道:“太后前几日卧病穹庐,惜幻献方十九种草药加十九滴鲜血。初时,刘大郎割破手指,滴了十九滴鲜血作为药引,给您服下,毫无效果。后来,他二人出帐嘀咕了一阵,大郎便过来对下官说需以少女鲜血为引,又让小妹滴血给您服下,果然见效。我想,恐怕这种神力只有血咒觿方可拥有。”

兰娜听说不禁陷入沉思。你道惜幻以血为引治好兰娜与她身为血咒觿有关,是也不是?这话要说是,却也不是,要说不是,却又并非全然不是。要说这话,还得回到十八年前,兰君怀惜幻的时候。当年三月,妙徽为照顾兰君,从刘家搬回医馆。她见兰君妊娠极其嗜睡,一次正吃着晚饭,竟说困倦,要去睡眠,便笑她道:“你这丫头,怎的这般嗜睡,我看你就要像你外曾祖母那样睡死过去。我怀你时也未如此。”

张和在一旁听她母女说笑,听到这句,心中一动,忙问:“娘,您说兰君的外曾祖母可是您父亲的姊妹?”

妙徽点点头道:“应该就是。我那时叫她姑母。我三岁半便家破人亡,在家的事已记得很少了。倒是这位姑母,因她非常嗜睡,后来竟然睡死,故此印象深刻。”

张和听了不禁一惊,急问妙徽:“娘,您果真记得外曾祖母是因嗜睡睡死的?”

妙徽点头道:“是的。”

兰君见张和面露忧惧,很是奇怪。她知张和为人一向温稳,喜怒不形于色,少有这样着急的时候,便问:“相公,嗜睡真能睡死人么?”

张和看了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所知之事尽数道出:“娘,兰君,我曾听父亲说过,先祖仲景先生一生行医,救治病患无数。曾经遇到过这样的病例。当时,先祖倍觉棘手,无从医治。后来遍览医书、方术,终于找到相关记载。”

兰君好奇地问:“什么记载?”此时她也不觉得困倦了。

“父亲说,先祖在一些残存甲骨中查到此病名曰‘沉眠之症’。据传三千年前,黄帝与炎帝为争夺领地,率领部族在阪泉展开大战。一次战役中,炎帝命他的司时官于丑时叫醒他与部众,偷袭黄帝部族。但那名司时官因夜间安抚啼哭的女儿入睡,以致自己疲累睡着,错过了时辰,直到寅时才醒来。致使炎帝失去夜袭良机,被黄帝打败。炎帝得知内情,大为震怒,对司时官施以惩罚,咒其后人所生女子皆会沉睡至死。”

兰君听到此处,“啊”的大叫了一声,道:“夫君,这是真的么?”

“我也不知真假,只是听父亲说,先祖知道这病症的缘由后,苦心钻研破解之方。但终其一生,只配制出一种名为‘延命散’的方剂,可为病人延续千日性命,千日之后,亦是无药可医,仍要毙命。”

兰君听说愈发惊恐,拉着妙徽道:“娘,若你说外曾祖母的事是真的,她岂不与你同姓?”

妙徽听张和说,早已想到这层,但她只是笑笑,安慰兰君道:“看把你这丫头吓的。张和说那事也只是听他父亲讲说,又没真的见过这样的病人。”

张和赶紧点头道:“是的。我爹行医一生也未见过这样的病人,我至今也未见到。”

兰君却仍旧惶恐,对张和道:“夫君,不管真的假的,你快将‘延命散’的制法告诉娘。”

张和点点头道:“是,我这就写来。”说着,去屋内取了纸笔,写下药方,拿与妙徽母女看。妙徽、兰君看了,发觉都是些普通的草药,譬如苍耳子之类,随处可见。又听张和道:“娘,这些草药虽然易寻,但还有一味药引极其重要,便是五服以内同性血亲的十九滴鲜血。汤药煮好,先将鲜血滴入,病人趁热饮下,便可将鲜活之人气引入身体,延续性命。”

兰君忙道:“娘,我是你的女儿,我的血可以。”

妙徽笑笑道:“瞧把你吓的。你父亲曾与我测算过,说我可活过甲子。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也算高寿,延不延命并不打紧。”

“不,娘,我要你长命百岁。”兰君说着,扑进妙徽怀中。

“好,好,好,长命百岁。”妙徽搂着兰君,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你看你,都快做母亲的人了,还这般小孩子气。”

“不嘛,娘,我不许你离开我。”兰君说着,又转向张和道:“夫君,这个方子不好,只能延命千日。你再去想想办法,寻个可以延命万日、十万日的办法,便是将我身上的血全都给我娘,我也愿意。”

张和忙点头道,我这就去想办法,说着就要去书房。妙徽忙将他拦下道:“以后慢慢找也不迟,先把饭吃完。我还有十六七年好活,时间多的很。你岳父测算的事,不会错的。”转头又对兰君道:“你这丫头,要我活十万日成老妖精么?!我倒不想那样长命,只想将来看着你们的儿女长大成人,便去与你父亲相聚。”

说起道真,三人又都有些伤感。妙徽怕大家伤心,赶紧招呼二人趁热吃饭。张和点头答应,兰君复又叮嘱他,一定尽力找寻办法。

此后张和除了坐馆诊病,但凡得闲便去翻阅医书、方术典籍,有时还去坊间搜寻古籍,为此花费许多银钱。兰君知他一方面在寻血封之法,一方面在找破解‘沉眠之症’的药方,自然省吃俭用,助他购书。但直到二人在太虚谷化为血潭,他也未能找到更好的办法医治‘沉眠之症’。实则,这世上的病症,若医圣张仲景都不能医治,便再无凡人可解。

如此,待到妙徽带惜幻在无名谷中过了十五年,发觉自己果真患上“沉眠之症”,知道时日不远,便同惜幻在谷中寻找张和所说的十九味草药。好在谷中草木众多,那些草药又都普通,终于被她们采集齐全,妙徽用进谷时所带瓦罐煲煮了,又用竹篾扎破惜幻手指,滴了十九滴鲜血到汤中以为药引。其实她早看开生死,时常做梦梦到道真,知道自己离世便可与他重聚,但又舍不得惜幻独自生活,故此还是用了张和所教方法。这药方倒也灵验,饮下后果真延命千日。

惜幻听她说千日后会永远沉睡,早已哭了许多次。后来再也不敢去看姥姥在岩石上划的“正”字,恐怕看多一次,姥姥便离沉睡不醒近一日。但姥姥还是在那一日睡去了,任她怎么叫,怎么喊,姥姥都不应。姥姥的手、姥姥的脸、姥姥的身体渐渐变凉了。她哭了很久很久,姥姥都不肯醒。最后,她只得按照姥姥临终前的嘱咐,将她放在玉兰树下事先铺设好的柴枝松油上,点火烧化了。

要说这段往事与兰娜有何干系。这话又要回到五十八年前。前文书也曾说过,当时妙徽三岁半,她家乡遭遇大灾,父母饿毙,兄弟姐妹在逃难途中失散,她因饥寒倒在路边。适逢孙真人云游见到,将她救起,收为义女。因她不知自己姓名,便让她随真人姓孙。故此,妙徽究竟姓什么竟是无人知晓。但她在逃难途中失散的亲人中有个哥哥,当时七岁,被人贩得到,卖到塞北一位鲜卑贵族家中为奴。那男孩儿聪明伶俐,深得主人喜爱,及至长大,在一次作战中,救了主人。主人便将自己的贵族姓氏赐与他,更名达奚全,又将女儿嫁给他,以示嘉奖。达奚全与妻子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其中一个女儿便是达奚兰娜。兰娜随父亲学了些汉话,却也只是会说不会写。达奚全另一个女儿也嫁给了鲜卑贵族,但就在拓跋郁律被杀,兰娜带翼健逃亡那年,达奚全和他的两个儿子,另一个女儿、女婿都死于惟氏发动的政变之中。故此,达奚全的女儿只剩下兰娜,儿子只剩下兰娜的弟弟。

说到这里,看官想必已然明白。原来达奚兰娜便是妙徽的亲侄女,她与兰君乃是中表姊妹,她便是惜幻的中表姑母,而惜幻与翼健又是远房表兄妹。惜幻与达奚兰娜未出五服,故此,她的血可作那“延命散”的药引,却与怀晋杜撰的少女之血毫无关系。更巧的是,达奚兰娜名字中的兰娜是鲜卑语的汉音,与兰君有一字重合,似乎也是冥冥中的命定。怪只怪乱世灾年,上演了这等血亲互不相认的人伦惨剧。要说惜幻见兰娜总觉得和姥姥有些相似,也不奇怪。达奚兰娜是妙徽的亲侄女,侄女像姑,也是常有。

达奚兰娜十六岁那年随父亲的部族在平城附近放牧。适逢当时代王拓跋郁律到此巡查。郁律在开满鲜花的草原上看到达奚兰娜纵马奔驰,一见倾心,随即向她父亲达奚全求婚,达奚全自然欢喜应允。如此兰娜很快被郁律娶到盛乐,直至一年半后,生下翼健,遭遇政变,险些丧命。她总算凭着机智与运气逃过一劫,此后又经历种种磨难,终于为翼健谋取了王位。然而,就在翼健刚刚登上代王宝座不到一年时,她却罹患怪病,许谦凤无法医治,从各处请来的名医亦不知如何医治。翼健还为她在国内找了许多萨满,有唱歌的,有驱魔的,有祈福的,又审问了许多敌对部落的首领是否派了黑萨满施法诅咒。但不管白萨满施法,黑萨满圈禁,尽皆无效。兰娜觉察自己将要离世,便要求回到挚爱的草原,回到那片她生命中最重要的草原,想在那里结束自己的生命。翼健不忍,陪同兰娜去到城外,搭建穹庐住下,想为母亲送终。不料,没几日传来北地部族叛乱的消息,他只好率部众前去平叛。就在他离开的这一个月内,怀晋和惜幻误打误撞为兰娜献方延续了性命。

如此说来,这药引与血咒觿的关系,其实是没有的。但此时,许谦凤怀疑惜幻能以鲜血为引定与血咒觿有关,以致兰娜也有些相信。

兰娜听许谦凤言毕,起身走到窗前,伫立良久,沉思复又沉思,方才转身对许谦凤说:“许先生,果真如你所言,我们若能找到血潭,便可以惜幻之血解封魔灵,获得强大的神力。”

许谦凤点点头道:“太后,若非确有其事,下官也不敢向您禀报。下官看那婢女屈身在王娇身边,又命下官将这样的话转告王娇,必是想借她和她宰相父亲的力量获得血咒觿。如今,王娇大肆缉捕惜幻,多半就是因为已经知道了惜幻的身份。再者,我看刘大郎根本不是惜幻的哥哥。听侍卫说他那日听到惜幻抚琴,便提剑奔过去,极似她的护卫。却不知他为何要杀乐平。我派到石赵的细作说,以前并没见他与石邃来往。如此看来,恐怕石虎也是因为得悉惜幻的身份,要捉拿她,结果被刘大郎逃脱了,故此以乐平之死为借口下发这道公文。”

兰娜点了点头道:“许先生思谋得极有道理。”随即叹了口气道:“她为我献方,翼健又对她那般钟爱,恐怕这事难成。”

许谦凤也叹了口气道:“是呀。下官也觉难处,故此偷偷向太后禀报,想请太后示下。”

兰娜想了想道:“我只有九百多日的性命。现下翼健的王位也还未稳,代国又如此弱小,若真能得到魔灵……”说到此,沉了一下,突然以掌击墙,咬紧牙关道:“当年魏武帝曹孟德不拘小节,终成大器。我今日即便当那错杀吕伯奢的罪人被万世唾骂,也要辅助翼健成就大业。”

许谦凤听兰娜此言,赶紧跪叩道:“太后不愧女中豪杰,下官必定追随太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道他果真全心全意辅助兰娜与翼健,却只一半,另一半便是得到魔灵,置那婢女于死地,除掉这个心头大患。

这日,有几名守旧的鲜卑贵族来找翼健闹事,说汉人向来狡诈,现在他置设百官,重用汉人,恐怕将来为汉人所欺,令代国蒙难。翼健同他们讲说自己的治国方略,但因不懂鲜卑话,只得经译者翻译,也不知那鲜卑译者译得对也不对。他说了半天,那些叔父辈的贵族还是不肯离去。正在揪扯之时,兰娜的侍婢过来请他过去,说太后有要事相商。他得此借口,总算可以脱身,暗想大约兰娜要同他商议册封小妹之事,心中喜悦,脸上微笑。

来到兰娜居住的长宁殿,见兰娜与许谦凤都在那里,赶紧上前给兰娜施礼道:“摩敦,你今日身体可好。我一早被一众叔伯缠住,缠到此时,得您解救方才脱身。故此,今日没来向你问安。”

兰娜扶起她,微笑着说:“乞伏,你的心意我都知道。政事繁忙,不必日日过来。那些老顽固若再来闹事,你便告诉我,我自有办法教训他们。”

翼健知道母亲手段厉害,怕于叔伯有害,赶紧说:“不妨事,不妨事。我同他们讲明白即可。只是我的鲜卑话还需练习,那译者恐译得不对,惹他们误会。”

兰娜听他此说,便不再深究。这时,许谦凤也过来给翼健行了跪叩礼。翼健知道他是母亲信赖的重臣,自己亲政以来,也得他出了些主意,一向很是器中,赶紧将他扶起道:“许大人无须多礼。”

三人坐定,兰娜屏退了左右,刚要说话,又想起什么,便对许谦凤说:“许先生,这半日你也口渴了,先去饮些茶。等会儿我再差人请你。”

许谦凤听她这话,知道她必定有事不想让自己知道,赶紧告退,去到另一间客室等候。翼健见母亲如此,以为要说纳小妹为妃之事,便想开口问母亲依照何种礼仪。没等他问,兰娜却开门见山地说:“乞伏,现下有个办法可令你获得所向无敌的神力,介时,莫说国内那些反对你的人再不敢造次,便是石赵、南晋、揉然,也可率众荡平。将来,你入主中原,一统华夏,建我鲜卑万世帝业,再不用隐在这塞北小小的代国封地。”

翼健听她说得激动,好奇地问:“摩敦,这是什么办法?”

于是,兰娜将魔灵与血咒之事尽数道出,其间又将许谦凤奉上的两张海捕公文拿给翼健,将他的推断也全说了。翼健听了,一时无语,呆坐椅中。

兰娜知他不忍,便说:“乞伏,摩敦第一眼见到惜幻也很喜爱,无论将她收为义女,还是娶作儿媳,我都已做了打算。但为了代国,为了你,摩敦不得不割舍这份感情。她于摩敦有延命之恩,但摩敦即便做了恶人,也要辅助你成就大业。”

翼健听她此说,愈发惊恐,呆呆坐了半响,一语不发,突然从椅子上起来,跪倒兰娜椅前道:“摩敦,乞伏能够活下来继承王位已是万幸,将来安安稳稳在此治理代国,为部族百姓做些好事已很满足。乞伏知道问鼎中原,一统华夏,乃父王、阿干和历代可汗的心愿,但代国现在弱小,即便得了魔灵也未必能够击败石赵、南晋。况且……”

兰娜不待他说完,一把将他拉起道:“乞伏,莫说这等没志气的话。我拓跋鲜卑人才辈出,哪一点比不得羯人。石勒、石虎都能作那中原之主,为甚你不可以。南晋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皇帝更是不在话下。乞伏,你要知道,现在石赵、南晋都在觊觎魔灵。若让他们得到,代国便会危在旦夕。到时,即便你不去招惹他们,他们也要过来灭掉代国。”

“摩敦,只要惜幻在代国平平安安生活,他们就得不到魔灵,代国也不会有危险的。”

“乞伏,你的志向便这等低劣么?!若真如此,当初摩敦所做的一切岂不白费了。要知道,这十九年摩敦为了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十九年前,我带你逃出盛乐,到你阿干的领地躲避,你知道么,我从此便委身你的阿干,没有要求任何名分,为的是什么,为的是换取你的储君地位。”

翼健听到此,惊在那里,目瞪口呆,望着母亲。兰娜见状,心中酸楚,将他揽入怀中,眼泪扑簌簌掉下。“你五岁时,你阿干得了王位。我说服他送你到石赵做质子,说是为他换取石赵的支持,实则为了让你躲避国内的纷乱,在石赵谋取人脉,以备将来回国践祚。当时你还那么小,我怎么忍心,可我怕你在国内被敌人害死,只能这么做。你在赵国寄人篱下十三年中,我为了让你不受折磨,变卖自己得到的所有珠宝金银,请人带给监视你的兵士,让他们好好待你,为你请师傅教授功课。那些年,每个夜晚,当我想你想得发疯的时候,我便用指甲掐自己的胳膊,直到掐出血痕,疼痛欲绝,方能稍稍缓解我的思念。”

翼健听到此,心如刀绞,抱着兰娜哭道:“摩敦,这么多年,你受苦了。”说着,撩起兰娜一只袖子,见那上面果然印着道道疤痕,不禁将脸贴上去,亲吻着痛哭道:“摩敦,乞伏终于知道你的辛苦了。”

兰娜也已泪流满面,抚着翼健的头道:“你知道为什么你阿干临终前遗命你回国继承王位么?你有那么多兄弟,他自己也有儿子,为什么偏偏要立你?那都是因为我,我牺牲了自己的身体侍奉他,什么也不要,只要他立你为储。这么多年,我舍弃了尊严,舍弃了亲情,为了什么?为的是有朝一日,你能继承王位,统领代国,完成你父王的心愿,挥师中原,一统华夏。代国现在虽然弱小,但若得到魔灵,便可所向披靡,摩敦也可在有生之年看你成就大业。”

翼健此时早已哭得几欲昏厥,想到母亲十八年中委身同父异母的兄长,屈曲侍奉,为自己争得王位,想到母亲想念自己自残的疤痕,他觉得自己便是做什么,也无法报答母亲,抱着兰娜泪流不止。

兰娜见他如此,只得先行忍住泪水,轻抚他的后背道:“乞伏,你现在已是拓跋之主,再不可做妇人状。快快擦干眼泪。按照摩敦的话去做,不可令摩敦失望。”

翼健听她说,渐渐收住眼泪,但心中还是不忍伤害惜幻,可此时已不知如何拒绝。又听兰娜出门,叫人传许谦凤。少顷,许谦凤过来,兰娜便命他即刻布置击杀怀晋,不可走漏风声。惜幻那边派人看守,一旦找到血潭位置,便带她去施法解封魔灵。

翼健呆呆地看着母亲布置了一切,心中迷茫,只希望今日听到的事都是梦境。直到兰娜命人置办饭菜过来,与他一同用晚饭,他方才清醒了一些。但哪里吃得下,一时想母亲的委屈,一时想惜幻的可怜,心中混乱以极。兰娜见他情状,只得好言安慰,看他好歹吃了些东西,便让人扶他回去休息,又命人好生看着他。但第二日夜间,还是被他寻了空隙,偷偷来救惜幻,好在周围内侍即刻禀报,兰娜火速赶到,将翼健带走,留下惜幻无所适从地呆立房中。

惜幻见翼健为自己向兰娜求情,很是感动。一时想翼健真是好人,为了自己,不惜违抗兰娜的命令;一时又想,若能帮助翼健成就帝业,在兰娜死前完成她的心愿,自己死去也没什么;一时又想,魔灵解封,便会祸害万千百姓,父母为了封印魔灵牺牲性命,自己决不能动摇。各种心思在她单纯的头脑中互相撞击,令她非常迷茫,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怀晋躲在被中却很着急,他想尽快带惜幻逃走,此时,房中却多了两名身形魁伟的婢女,一人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门口看守,仿佛两位门神。惜幻站了很久,突然想到怀晋还在床上,更加不知如何是好。定了定心神,方才想到要让婢女出去,便对她们说自己要睡觉,请她们出去。婢女回说太后命她们在屋中值守,怕姑娘夜间有事吩咐。惜幻左说右说,两名婢女始终不肯离去,她只得将灯熄了,摸黑走到炕前,坐下。

此时,天上乌云渐渐合拢,圆月被厚厚的云层遮住,黯淡无光。惜幻坐在炕边,将怀晋堆放的皮衣拨到脚下,自己也躺倒床上。刚要同怀晋说话,却又被他捂住了嘴。怀晋拉起她的左手,伸出右手食指在她手心慢慢写字:“叫她们过来给你捶腿,不让她们点灯,我将她们打昏。明白么?”

惜幻想要点头,突然想到四下漆黑,怀晋看不见,便也拉过他的手,用手指在他手心写道:“明白。”

怀晋仍不放心,又在她手心写:“将我的话重复写给我。”

惜幻在他手心写:“叫她们过来给我捶腿,不让她们点灯。大哥将她们打昏。”

怀晋这才放心,便在她手上写下:“去叫她们,你尽量坐到东墙边。”

惜幻便又写下:“明白。”

如此,她摸黑坐到东墙边,离开怀晋躲藏的西墙。待坐好了,便叫婢女过来给她捶腿。那两名婢女正在黑地里瞌睡,听她叫唤,要去点灯。惜幻赶紧说:“不要点灯,我困倦了。你们过来给我捶捶,我便睡了。”

两名婢女应了,摸黑寻了声音过来。此时,怀晋已悄悄坐了起来。他听声辨音,判定了二人的方位,同时击出左右两拳,瞬间打在二人后脑的哑门穴。怀晋怕用力过猛,将二人打死,手上只施了两成气力,两名婢女应手倒到地,一声未吭。惜幻吓得轻声问:“大哥,你将她们打死了?”

怀晋赶紧过去抱起一人放到炕上,探了探鼻息道:“没有。只是打昏了。快,撕些床褥,堵上她们的嘴,莫让她们醒来说话。”

二人撕了些床褥,堵了两名婢女的嘴,又将她们捆绑了,放在炕上。怀晋还怕她们出声,又用被子将她们蒙住,又怕将她们闷死,便在她们头前立了枕头,顶起一块被角。

都做好了,怀晋让惜幻打开门,看看门外是否有人,如果有,也说让她们过来给她捶腿。惜幻依他所说,过去开门,开了门,果然看见门口站着两名五大三粗的婢女,穿着厚厚的皮袍,带着厚厚的皮帽,立在寒风中。惜幻借着院门口挂的风灯微弱的光线看到她们在那里跺着脚取暖,心中不忍,但此时要逃也没办法,便对她们说自己腿疼,让她们过来给自己捶腿。其中一名婢女听得懂汉话,问惜幻:“小姐,你房里有仆人,为什么不叫她们。”

幸好刚才怀晋已想到此节,嘱咐过如何应对,惜幻便依怀晋所说答道:“她们力气不够,捶得不好。你们过来替换她们。”

懂汉话的婢女向同伴说了两句鲜卑话,两人便往屋中走来。进到房中,惜幻依照怀晋指示,赶紧关门。怀晋躲在门后,照样将二人打昏,堵了嘴,放在炕上,用被蒙了。

都收拾好了,怀晋便让惜幻穿好皮袍,戴上帽子,准备带她离开王府。可是开门见外面乌云密布,星月俱隐,无法使用乾坤门。没奈何只得退回房中,想等乌云散去,露出月光。如此等了半个时辰,那些云还是不去。怀晋着起急来,怕院子外面守卫的人见到门口婢女失踪,过来查询,又想到西耳房中还有个烧炕的婢女,便让惜幻去西耳房,假装探问婢女为什么火炕不热,自己趁机又将那名婢女击昏,捆绑了。这才偷偷潜伏到院门口查看外面的侍卫。此处院门是个六角空门,没有门板。怀晋隐在墙后,借着门上的风灯看到外面站着两名侍卫,侧向院门,对面站立,全都带着刀。想来想去,没有别的办法,还是蹑手蹑脚回到屋中,让惜幻过去引开他们注意。

惜幻得他指示,走到院门口。两名侍卫见是惜幻,赶紧上前阻拦,哪知蓦地从惜幻身后冲出一条黑影,照着两人下颌,击出重拳,两人毫无防备,怀晋又使了十成力气,两人只哼了一声,便都倒地。怀晋赶紧将一人拖到屋中,惜幻抱不动那些大汉,便进屋按照怀晋此前所作,撕下床褥,堵住侍卫的嘴。此时,怀晋又将另外一人拖入。两人又是如法炮制,将两名侍卫全都绑到炕上。怀晋又撕了些被褥,捆系成绳索带在身上,这才取了悲回风,带惜幻出了屋子。

他刚才隐约看到对着正门似乎有些光亮,不敢从正门走,带着惜幻悄悄行到东墙。自己先跳上墙头,伏在墙上,将惜幻拉上去,复跳出去,在下面接住惜幻。二人所住的院落位于王府东侧,离外墙很近,怀晋此前曾在周围探看过地形,知道哪里容易逃出,便借着周围风灯零星的光线带惜幻来到一处种有树木的墙边。

此时仲冬,树叶早已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但也好过一览无余的空地。怀晋见外墙约有五丈来高,便退回几步,突然发力,奔到一棵树前,斜刺里踏上树干,飞身上了院墙。待坐定了,便将刚才用被褥布条捆扎的绳索放下来,拉惜幻上去,转头又将她系到墙外,自己这才跳下院墙,将绳索束在腰间,带着惜幻一路向东奔去。

惜幻边跑边问:“大哥,我们现在去哪里?”

“先出城。出了城再去燕国。”怀晋想现在石赵、江南、代国都已无法立足,临近只有东方的燕国可以避难。

二人跑了一会儿,来到城墙之下。怀晋进城时观察过西城墙的结构,刚才在远处,借着东门楼和两侧望楼上的灯火看到这里情形和西城墙相仿。将到城下时,便带惜幻轻手轻脚来在东门楼和北侧望楼之间的一段城下。兰娜虽然在惜幻门口派了守卫,但想怀晋已被许谦凤诳出城,不需半日便会被扈从击杀,故此并未在城上多加设防。这里守城的兵丁并不很多,且今日天气阴冷,全都缩在城楼里烤火取暖,哪里理会城墙这边的事。

此时拓跋鲜卑国力并不强盛,筑城而居不过二十年,故此,平城的城墙比代王府的高不了多少。怀晋见城墙虽不很高,周围却无甚借力之物,没奈何,只得对惜幻道:“等下我从后面跑过来,你用双手托我的脚,我借你之力,跳到城上。”

惜幻听得不很明白,怀晋悄悄给她演示一遍,她这才知道该怎么做。于是,怀晋退后几步,突然冲过去,蹬在惜幻双手之上,惜幻用尽力气向上一托,怀晋飞身上了城墙。他趴在墙上先不敢动,等了一会儿,听没人出来,才将身上捆扎的绳索慢慢吊下,拉惜幻上去。如此二人又翻过了城墙,一路向东奔去。好在平城规模不大,并无外城,出了刚才那道城墙,很快便到了桑干河的支流。此时天寒地冻,河面已然结冰。怀晋带着惜幻踏着冰面,过河来到对岸,片刻不敢停留,继续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