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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回晴月夜逃离龙潭 冷雨夕匹配鸳鸾

话说怀晋带着惜幻逃离平城,一边跑,一边观察天色。后半夜始终阴云,无法使用乾坤门,二人只得依靠双腿逃亡。跑到天亮,突然听到身后马蹄声响。怀晋估摸追兵到了,转头看去,果见身后奔来三十余骑人马。

原来清晨时分,惜幻院里院外的侍卫、婢女要进行换岗。换岗之人到来却不见此前站岗的人,赶忙去惜幻房中查看,敲了半天门,无人应答,不敢擅自闯入,只得去向兰娜奏报。兰娜从睡梦中被吵醒,听说此事,外衣也没穿,披了件裘袍带领众人去惜幻房中查看,破门进去,发现炕上绑着六名男女,都在那里哼哼。将他们口中塞的东西取出,问是谁干的,四名侍女说不知,没看见人便被打昏,只有院外两名侍卫说仿佛看到一条黑影,身高约莫九尺,但也是未及看清,已被打晕。兰娜心中一惊,暗想:莫非就是刘大郎。这小子果然厉害,在石赵杀了乐平,竟可轻易逃脱,此时又能摆脱自己派出的二十名杀手,回到王府救走惜幻。但也来不及多想,即刻命令府中当值的侍卫,搜寻踪迹,骑马追赶。

侍卫挑着灯,前前后后查看一遍,发现从惜幻小院往王府东侧的路上偶有脚印,王府东墙外还有深深的靴痕,仿佛有人从墙上跳下。于是,循着这些痕迹一路追来,过了桑干河,很快便将怀晋、惜幻赶上。

怀晋见此处旷野无遮无拦,只得取下悲回风,交给惜幻,让她继续向前跑,若追兵到了,便抚琴构筑音障,自己则抽出湛卢,转身御敌。惜幻也已看到身后烟尘中冲杀过来的追兵,担忧地问:“大哥,你站在这里会不会被他们的马踩伤?我还是留在你身边抚琴吧,悲回风的音障可以保护我们。”

怀晋忙道:“悲回风仅能防御,无法进击。若我们只在这里凭借音障自保,必定被他们围困。时间短还可以,若围上一两日,断绝饮食,更加无法脱险。你快往前跑,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若有人追你,即刻席地抚琴。”说完,猛地将惜幻推向前方。

惜幻听说,知道自己若留在他身边,只会增加他保护自己的负担,便依照怀晋指示背着瑶琴向前跑去。

那些侍卫得了兰纳命令,务必击杀怀晋,活捉惜幻。此时,见惜幻独子背着瑶琴跑在前面,怀晋仗剑挡住去路,为首的侍卫长便命两名侍卫绕过怀晋去捉惜幻,剩下的人则集中一处,纵马冲向怀晋,欲将怀晋碾于铁蹄之下。

怀晋见三十余骑兵士跃马挥刀冲杀过来,知道自己若站在原地抵挡,即便凭借湛卢锋芒,也难免被马蹄踏伤。于是,他看准最前面的一骑,侧身闪避过迎面劈下的马刀,足上用力,飞身而起,挺湛卢自左侧刺中马上兵士的颈项,一剑毙命,随即身借剑力,翻身跃上战马,坐到马鞍之后,探左手绕过身前兵士的尸身抓住缰绳,右手猛地将湛卢从其颈项抽出,一股鲜血喷涌四射,血点竟随战马的飞驰,顺风洒了怀晋满脸。但此时危难,哪顾得上这许多,当务之急是将死去兵士的尸身抛下战马。但那兵士虽已毙命,上身倒伏,双足却仍旧死死扣在镫中,一时难以脱落。怀晋坐在飞驰的战马上,胯下所着只有马鞍后少许空位,身后追赶的兵士却已近在咫尺,情急之下,他只得猛挥湛卢砍断了死去兵士的双足,这才将其尸身推坠马下,自己借着马匹前奔之力,纵身跃到马鞍之上。刚刚坐定,便看到前面两骑追兵绕过自己,追赶惜幻,他赶紧在马上朝惜幻大喊:“悲回风,《胡笳五弄》!”

惜幻也听到了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又听怀晋大喊,赶忙除下瑶琴,横置地上,席地抚出《胡笳五弄》。两名前来捉拿的侍卫见她看到追兵,非但不闪不避,竟有闲情逸致抚琴奏乐,都有些不解,但也不理其中缘由,只纵马冲过来,欲在马上探手将她提起。谁知,就在马匹刚刚冲到惜幻身旁一丈之处时,便如撞上铜墙铁壁一般,弄了个人仰马翻,两人全都心口剧痛。冲在前面的侍卫更因用力过猛,撞得太过疼痛,径自昏晕,不省人事。后面的侍卫用刀拄着地面,挣扎着爬起来,再往惜幻处走。可仍是刚刚走近,便被音障阻挡,撞得头昏眼花,倒在地上。这人倒比此前的野狼聪明许多,撞了两次,不敢再行近前,只将昏厥的同伴扶起,准备掉头加入围攻怀晋的战团。

怀晋以往并没见过装配双镫的战马,虽然来平城后看到鲜卑兵士骑乘模样,但一时也难适应,此时骑乘仍是双足悬空,一手驭缰,掉转马头,冲进追兵马队,一手挥舞湛卢,与追兵战在一处。此时性命攸关,他丝毫不敢怠慢,使出浑身解数,发了狠势,招招致死,剑剑毙命。心中默念:虽然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但此时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惜幻若被抓走解了血咒,魔灵出世,遭殃的百姓比你们的部众更多千倍、万倍。他虽然武功了得,马上功夫却不如鲜卑兵士,驭马不能尽如己意,吃了不少亏。饶是如此,那些侍卫也还不是他的对手,斗了约莫半个时辰,怀晋终于将追兵尽数击毙,这才喊惜幻停止弹奏。

惜幻凭借悲回风挡住了两名侍卫的进攻,此后再无人过来捉她,但她始终不敢停止抚琴。此时已快将《悲汉月》奏完,听怀晋呼喊便停了手,抬头望去,见不远处全是侍卫的尸体,有些心口处汩汩流出鲜血,有些已然身首异处,怀晋更是满脸血迹地向她走来,不禁吓得“啊”的一声闭了双眼,心跳欲绝。此前她在建康城南石子岗被魔徒劫持,得刘氏三口、谢驰搭救,见他们击杀魔徒,刺穿心口,魔徒倒地却不流血;在邺城见怀晋用内力击杀乐平,震碎她的五脏六腑,那七窍流血的惨状已令她毛骨悚然;刚到塞外被野狼围攻,怀晋击杀野狼后留下血肉模糊的尸体也还历历在目;此时见到这些兵士惨死的尸身,却比以往所有惨象更恐怖十倍、百倍。

怀晋的皮袍上已然溅满鲜血,听惜幻惊叫,看她脸色惨白地闭着眼坐在地上发抖,知她害怕,赶紧将外袍脱下反穿了,这才过去,扶起道她:“别怕,等我牵马过来。”

惜幻点了点头,但眼睛仍是紧紧闭着。怀晋拾起悲回风,背到身后,走到侍卫骑来的马匹前,用力击打几匹马的后臀,将它们赶向正北、正南、东南、东北四个方向,然后才拉了一匹马来到惜幻身边,卸下马鞍,将她抱上马,自己也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两腿一夹马腹,手抖缰绳,沿着桑干河北岸,向东奔驰而去。奔了好一阵,才对惜幻说:“睁开眼吧,没事了。”

惜幻慢慢睁开眼,眼前却还闪现着刚才看到的血腥场面,不禁伤心地问:“大哥,他们都死了么?”

怀晋不知该怎么回答,沉了好半天才说:“我杀他们也是没办法。若你被捉去解了血咒,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死去。”

惜幻听他说,心中又悲戚,又迷茫,觉得自己的存在只是给别人招惹祸端。先令袁循背叛王娇,后令怀晋漂泊异乡,现在又使兰娜母子纠结难过、一众侍卫惨死荒郊,不禁喃喃道:“都是我,害了他们。”

怀晋赶忙安慰她道:“你并没做错什么,是太后的贪心害了他们。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了,我们必须尽快逃出代国。”

惜幻听怀晋说,想起他以前鼓励自己坚强的话,定了定心神道:“是的,大哥,你救了我,我不能再乱想了。”

怀晋听她这样说,方才放下心来。如此二人纵马奔行了一个多时辰,都很疲惫。怀晋自昨日早晨吃过饭,到现在什么也没吃,但他怕兰娜带人追上,一直不敢歇息。原本想在追赶侍卫骑乘的马匹上找点饮食,但那些侍卫追得匆忙,没带任何补给。他此时实在支撑不住,便停了马,要到河中取水。甫一下马,惜幻转身看到他的面庞,又是一声惊叫:“大哥,你脸上流了好多血。”

原来怀晋光顾着逃跑,一时心急,只看到自己皮袍上溅染血迹,怕吓到惜幻,反穿了,却忘记脸上仍是血迹斑斑。方才二人骑乘,惜幻闭着眼被他抱上马,坐在他身前,并没看到,此时下马,见到他那张脸,仿似血葫芦一般,即便知道是自己人,仍吓得面色惨白。怀晋被她一说,也感到脸上黏糊糊的血腥,忙道:“是敌人的血,我并没受伤。”于是快步走到河上,借着冰面,看到自己的恐怖模样,心中也是一惊,赶紧用湛卢砍出一处冰洞,掬水洗干净脸上、手上的血迹。这才带着惜幻去到较远的一处,凿开冰面掬水给她饮用。惜幻怕他又费内力为自己温水,只说自己饮用即可,便趴到冰洞旁掬水饮下。怀晋也饮了许多冷水,方拉过马匹,饮了水。二人坐在河岸休息了一会儿。怀晋问惜幻累不累。惜幻徒步跑了半夜,又在马上奔行,已然十分疲惫。但她深知怀晋比自己更累,怕自己若说实话,他又要耗费精力为自己去除痛苦,便扯谎说不累。如此,二人复又上马奔行。

这样跑一阵,在河边休息一阵,跑到临近傍晚时,怀晋看到前方似有活物在动,不管三七二十一,拔下湛卢,狠命掷去,仿佛扎中了。跃马上前观看,果是一只野兔,已被湛卢钉死在地上。怀晋心中大喜,下马捡了些树枝,取出火镰、燧石,引燃火绒,点起篝火,将野兔用树枝穿了,让惜幻举着放在火上烘烧。自己去周围挖了些草岔、草根,喂了马匹,又牵着马去到河中,砍出冰洞饮水。

饮好马,兔子已经烧好,他撕了条后腿递给惜幻。惜幻见兔子惨死已然不忍,此时又要吃它,更加不愿,一个劲儿地摇头说不饿。怀晋只得劝说道:“我们这样逃命,不知要跑到什么时候。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其他食物,若是一直不吃,恐怕体力不支,不论如何,都要吃一些。”

惜幻听他劝解,勉强吃了一条后腿,怀晋让她再吃一条,她又不肯。怀晋便威胁要点她的穴道,塞给她吃。惜幻上次被他点穴已知厉害,此时受了威胁,只得勉强又吃了一点,便说确实吃饱。怀晋也便不再勉强她,将其余兔肉全吃了。二人又饮了些冰水,正要上马离开,却听后面响起了轰鸣。听那声音,仿似千军万马一般,想必又是兰娜派来的追兵。他们却不知,这队人马不但是兰娜派来,兰娜本人也在其中。

原来兰娜发现惜幻逃走后,立即派值守侍卫追赶,又火速调集城内兵士千余骑,由她亲自率领,沿先前追兵留下的马蹄痕迹,向东追来。果然,追到半路,看到侍卫的尸体,心中大惊,想这刘大郎果然非同凡响。查看周围马蹄印记,除了西方,正北、正南、东北、东南、正东全有。兰娜暗想:他们此前一直向东跑,定要逃往燕国,其他方向的蹄印多半都是幌子,但也不敢轻视。于是,分了八百人,正北、正南、东北、东南各派二百人,自己带着三百多人,继续向东追赶。

鲜卑人能骑善射,马上经验充足,出发之前已备足饮水,她们无须像怀晋、惜幻那样凿冰取水,且又是一人一骑,比怀晋、惜幻两人一骑快了很多。虽然出发迟了,但未及天黑已看到怀晋点燃的篝火。

怀晋远远听到大队人马的声音,心道不好,赶紧扶着惜幻上马,继续向东飞奔。突然,身后响起羽箭飞行的声音。他将缰绳交到左手,右手持湛卢伸到背后拨挡,将两枚羽箭击落在地。心知如此不是办法,再多些翎羽射来,自己必要中箭,便拨马向北跑到一处林木较为密集的地带。

再抬头时,见一轮满月缓缓升空,天色越来越暗,不禁大喜。心道先用乾坤门离开此地,否则就凭自己现在的体力,恐怕连之前的二十名扈从也抵挡不住。但到底去哪里却有些游移不定,突然想起在穹庐外和惜幻说起妙徽于山谷中清净飞升,不受外人打扰,便想不如先去谷中躲避一时。虽然仍在建康,王娇、魔徒却也未必能够找到那里。于是,在马上对惜幻说等下自己下马阻挡追兵,让她用乾坤门开启去山谷的通道。惜幻答应了。他便勒马停住,从怀中取贝壳交给她。

外面的追兵已临近树林。怀晋赶紧摸出一些铜钱、碎银,看准前面几名追兵的踪影,用力掷去,远处响起一片哀嚎。这边惜幻借着初生之月祭起乾坤门,念出口诀,默想山谷情境。那是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一草一木、一窗一凳都已印在脑中,此时开启甚是容易。果然,乾坤门内的光斑消失,现出一处黑漆漆的场景。怀晋转身看去,知道已然开启通道,不管那边甚样情形,都要先过去再说,便让惜幻在前面,自己跟着她逃入山谷,收起了乾坤门。

兰娜带追兵赶到树林,发现除了刚才被怀晋用暗器打中的几名兵士倒在地上捂着脸呻吟,内中并无其他人。询问那些兵士可看到他二人去了哪里。一名受伤较轻的兵士回说刚才看到他们那里闪了一片光,很快暗了下来,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兰娜觉得奇怪,带领兵士四处搜寻,搜到天已大黑,仍是无果,只得回转平城。如此行到第二日,才回到王府。翼健听说惜幻逃脱,终于松了一口气。但见母亲大病初愈,骑马奔行两日,太过辛苦,又去端汤送饭。

抛下兰娜、翼健不提,单说惜幻领着怀晋来到谷中。怀晋怕被人追入,不待看清周围情状,已然收了贝壳。此时,站在黑咕隆咚的所在,听周围雨声大作,头上似乎还有些地方滴水,想这定是一处房屋,便问惜幻是哪里。惜幻说是自己以前居住的木屋。怀晋问她这里可有灯烛。惜幻说蜡烛原有两支,但与袁循离开山谷时全用在坑道里了,油灯从来没有。怀晋又问她有没有木柴,惜幻想了想说离开时屋里似乎还有一些,摸黑去墙边拿了。但拿到发觉全是湿的,无法燃火照明。怀晋只得打着火镰,引燃剩下的火绒,看了看房中的摆设。见除了一张简陋的木榻、一架织机外,其他都是些零碎的东西,堆在墙边、屋角。木屋顶上有些地方漏雨,木榻上方也有滴水。他让惜幻举着火绒,自己发力,将木榻搬到屋子中央一处没有滴水的地方,又脱了皮袍将榻上水滴擦干。此时火绒烧尽,他便让惜幻去榻上休息,等明早雨停再做打算。

惜幻答应了,将厚重的皮袍脱了,放到一边,摸黑上了木塌。再叫怀晋上去,怀晋只说自己睡在地上即可。惜幻说地上冷,而且很多地方滴水,会滴到他,他回说不碍。惜幻下榻,摸黑去墙角找到一领草席,铺在榻边,将自己皮袍铺上,要睡草席,让怀晋睡在榻上。怀晋说自己睡草席,便推她上榻,自己躺到草席上。惜幻躺在榻上,听滴水的声音,似乎有两处就在草席边角,很是不忍,一再叫怀晋上榻去睡,怀晋始终不肯。惜幻便说:“大哥,为什么我们露宿的时候可以睡得很近,在穹庐也睡得很近,在邺城的琨华殿也可睡在一张床上,现在却不能。是因为袁大哥说的男女授受不亲么?”

怀晋听她说,心中一动,想袁循那样的花花公子,竟会对惜幻说这样的话,看来他也是真心爱慕惜幻,不想趁她懵懂,骗她身子。便道:“是的,循弟说的男女授受不亲是对的。我们在野外、穹庐和琨华殿是因为没有办法,只能施以权宜。此时还是有办法的,我便不能与你同榻而眠。”

惜幻听了沉默一会儿,突然问:“大哥,你喜欢我么?”

怀晋不知她什么意思,有些不好意思正面回答,只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惜幻听他这样,又问:“大哥,你愿意同我做夫妻么?”

怀晋被她问得心中砰砰乱跳,定了定神回道:“我愿意。但循弟也喜欢你,他也想与你做夫妻。”

惜幻听他此说,想了想道:“我也喜欢袁大哥。袁大哥来山谷时,同我说做夫妻的事,我要与他做夫妻,生小孩子来陪我。但他说要先知道是不是彼此真心喜欢。他让我去世上拣选。我出谷后见了一些人,现在我并不想同袁大哥做夫妻,也不想同其他人做夫妻,我只想同大哥做夫妻。”

怀晋听她此说,心潮澎湃,只觉呼吸即刻就要停滞,但仍不敢挪动分毫,依旧直挺挺躺在草席上,任雨滴滴到小腿边,一动不动,一声不吭,脑中却在翻江倒海。早在第一次见到惜幻时,自己已心生爱慕。逃亡路上,两人耳鬓厮磨,却始终不敢吐露心声。想袁循为救惜幻不惜背叛王娇,还带芷容引开追捕,足见他非常珍惜惜幻。这一路逃亡,惜幻孤苦无依,凡事都靠自己。若于此间吐露心声,似有趁人之危之嫌,亦对不起袁循,故此,一直将情感压抑。那日许大人说惜幻答应嫁给代王,自己竟伤心到糊里糊涂被哄出城。若非对惜幻太过在乎,心神紊乱,怎会轻易被他蒙蔽。此时突然听惜幻说只想与自己做夫妻,一时又不知如何应对。

惜幻听他在那里屏气不出声,突然坐起来道:“大哥,你若愿意与我做夫妻,便同我一起睡吧。袁大哥说,做了夫妻,便可睡在一张榻上了。”说着,摸索着下榻来拉他的手。

怀晋被惜幻拉住手,刹那间只觉脑中一片轰鸣。以往在邙山脚下,他曾握住惜幻的手,运功为她温暖身体;在洛阳城外,他怕惜幻丢失,曾拉着她进城;用乾坤门回到建康,遇更夫逃跑时,曾拉着她飞奔;从代王府逃出,拉她上墙;扶她上下马,次次都要握她的手……这一路逃亡不知多少次拉过她的手,可都是为了救护,他拉着她。此时,惜幻主动拉起他的手,那柔软、纤细的手竟似带了雷电,接触的一刻,瞬间击中了他的手臂,随即直导心房,仿似天崩地裂一般。这一刻,便是二郎神下凡阻挠,他也再不能控制,蓦地坐起身,唤着惜幻的名字,一把将她抱住,循着她的声音,深深吻了下去。一吻之下,江河凝滞、日月倒转、天荒地老,四围的大雨、木屋全都消失,唯余他与惜幻相拥于浩瀚无际的寰宇之中。惜幻被他吻着,觉得柔柔的、暖暖的、深深的、沉沉的,如此美妙的感觉从未有过,也激动地紧紧抱着他,不想松开片刻。

长长深吻之后,怀晋抱着惜幻跃身上床,要做夫妻人伦之事,两人却都懵懂。怀晋毕竟男子,又在世上活了二十多年,总比惜幻知道多些,摸索探寻着,终于做成了夫妻。一时只觉云蒸霞蔚、鸾凤齐鸣、阴阳两合、再不可分。

波涛过后,二人相拥相偎。惜幻靠在怀晋胸前,轻声道:“大哥,原来做夫妻这样快乐。”

怀晋抚着她的肩臂,“嗯”了一声。

隔了一会儿,惜幻又道:“大哥,做夫妻虽然快乐,但我觉得若同不喜欢的人也不会快乐,这世上我只想与你一人做夫妻。”

怀晋听她此说,心中又复潮涌,翻身将她抱住,再去巫山徜徉……

翌日清晨,二人相拥着在床上醒来,听外面雨声滴答不止。怀晋问惜幻可想吃东西。惜幻说不想,只想这样呆着。于是,二人一直缠绵到将近午时,见雨停了,太阳露脸,方才起身。

怀晋要给惜幻找些吃的,惜幻说这山谷她很熟悉,便带怀晋去到潭边,准备下水捉鱼。山谷虽然温暖,此时正值隆冬,潭水有些凉,怀晋不让她下水,她却坚持要去,说以往都是怀晋照顾她,现在来到熟悉的地方,也要为怀晋做些事。怀晋看她固执,便将她强行抱到远离潭边的地方,轻声在她耳边说:“你若不听话,我便点你的痒穴,让你笑到天黑。”边说,边去搔她的痒。惜幻耐不住痒,哈哈大笑,只得答应站在岸边看他。

怀晋于捉鱼并不在行,但平时习武总算练得眼疾手快,惜幻又在一旁将自己捉鱼的经验讲给他听。不一会儿,他便捉到两大一小三条鱼,交给惜幻放在竹篓里。又捉了一会儿,抓到两条较大的,觉得足够一餐食用,便同惜幻回到木屋。突然想到此时到处寒湿,无法找到干燥木柴点火。惜幻说有温泉,带他去到木屋东北,找了一处极热的温泉,将鱼篓浸入其中。

怀晋见这里有潭有鱼、有花草树木、还有温泉,真是处洞天福地,不禁感叹道:“谷内果如仙境,姥姥选择同你在此隐居,确有慧眼。”

惜幻听他提起姥姥,很是想念,带他来到玉兰树下。怀晋经她指点知道此处便是妙徽烧化处,想起幼时见过的妙徽和母亲讲述妙徽的事迹,不禁朝玉兰树跪拜祝祷道:“姥姥,我是你三弟子陆蕣华的儿子刘怀晋。小时候我常调皮,爹娘要打我,你总护着我。我听爹娘讲了你和外祖、岳父岳母的大仁大义,你们的所作所为正是我辈楷模。我与惜幻已在谷中做了夫妻,我这一世都会用心照顾她,便是粉身碎骨也要护她周全。姥姥,你可安心飞升。”

惜幻此前来看姥姥,或坐或站,并不知跪着行礼。出到外面学了世上的礼仪,方晓得跪拜。此时也跪在怀晋身旁,跟着说:“姥姥,我随袁大哥到谷外见到芷容、刘伯父、刘伯母、陈伯、袁伯父、袁伯母、谢伯父,还有很多其他的人。我听刘伯母讲了祖父、外祖和你的故事,还有爹爹、娘亲的故事。我知道你们都是大英雄、大义士,我是你们的后代,我以后会变得坚强,绝不让坏人得到我的血。我已经同大哥做了夫妻,我很喜欢大哥,以后我也要像大哥照顾我那样照顾大哥。”

二人祝祷完毕便起身回到温泉,看那几条鱼全都不再动弹。怀晋取出一条小的,尝了尝,觉得已经熟了,便让惜幻一同吃。惜幻昨日除了一条兔腿再没吃什么食物,夜间又与怀晋缠绵悱恻良久,此时果真饿了,虽然不忍,也将两条鱼吃得干干净净。怀晋再让她吃,她便说饱了。怀晋将其余吃尽。惜幻又带他在谷中找到梅树,取了些花瓣,放到葫芦中,装了温泉水浸泡后,给他饮下。怀晋只觉新奇有趣。

如此二人在谷中住了下来。怀晋发觉这谷中之事惜幻倒比他懂得多,譬如何时树上有什么果子可以吃,如何修补木屋上的漏洞,如何养蚕、制丝、织布、缝衣,如何编竹篓、编蓑衣,如何采菱挖藕摘莲子,如何用蜂蜡、芦管制作蜡烛等等。此时,有了湛卢,制作一些桌椅板凳、修葺木屋倒方便了许多。即便要做细小的榫卯,也可凭湛卢轻易削出。

开始怀晋对这种粗陋的生活还有些不惯,过了些日子,熟悉了,便觉这样简简单单、凡事自食其力也很快活,况且有惜幻为伴,两人厮守一处,终日寸步不离,很是甜蜜。虽在无人山谷,怀晋仍不放心惜幻单独一人。不论他做什么,都要惜幻一起,惜幻要做什么,他也跟在左右,两人如影随形,似有胶漆相连。怀晋听惜幻说她与袁循出谷时挖穿了土层,怕有人发现那处洞口,循坑道进来。在一个月夜,让惜幻用乾坤门带他到谷顶潭边,找到那处洞口。二人发现过了数月,那里已长出野草,只是仲冬,草都枯了。便填了一些土在洞口,又找了许多草籽,撒在个别裸露之处,如此复用乾坤门回到山谷。但要将潭中大石封到山谷的出口,却没办法。怀晋一直好奇妙徽如何来到此处,难道这坑洞是她一人**挖掘,大石也是她一人放上去的。问惜幻,惜幻更是不知。

原来十八年前,妙徽带着惜幻离开建康,最初回到了冲冥岛。经过这几年,除了永平山上的青松依然青翠茂盛,其他地方已然大变。冲冥岛沙洲增大了许多,由于失去了山中的法宝,周围的雾气已然消散。岛上来了一些渔民,见妙徽独自带着婴儿,总是问三问四。妙徽虽知他们一片好心,但也十分担忧。一日晚间哄惜幻睡下,自己也疲惫睡去,睡梦中见道真向自己走来。妙徽奔过去,握住道真的手道:“道真,这么多年,你可还好?可曾见到父亲了?”

道真笑了笑道:“我很好。师傅也很好。”

“你泄露天机,擅取四宝,天尊可曾责怪于你?”

“天尊早已料知我的作为,见到我后,曾教导我世人罹难皆因作恶太多,须遭惩戒。但念我取宝出于救世善心,未曾责罚于我。因我未能参透凡尘种种,命我于三清境内修炼永宁之心。”

“你能安心清修就好。只是我在凡尘还有许多挂碍。”

“我便是为此而来。我见你日日为外孙忧烦,过来与你破解。冲冥岛来了俗人,已非避世良所。再过十年,恐怕捉拿我们外孙的人也要来到。”

妙徽听了惊问:“你有什么万全的办法?”

道真摇摇头道:“在俗世中,只要她一息尚存,便没有万全之策。”

妙徽听他此言,心中酸楚,眼中闪着泪光道:“我的俗根尚未消泯,不能断了世间情爱。惜幻出生便失去爹娘,我不忍心……”

道真点点头道:“我知你必不忍心,故此,为你寻了一处隐蔽的所在。建康城北紫金山内有一深谷,到那里躲避,可保你平安渡过余生。”

“我死之后,惜幻呢?她能在山谷安然过世么?”

“我在世时未见过惜幻,无法算知。但那谷内若不入刀剑,多半都可保其平安。你若进入山谷,切忌莫带金器。”

妙徽点头道:“好。我明日便筹划过去。”

道真又将如何找寻山谷全都告知妙徽。妙徽一一记在心中。道真便说要走。

妙徽舍不得他离去,让他再留一阵。道真笑道:“你我老夫老妻也不在乎片刻光阴。待你百年之后,我们自可在天上相聚。”

妙徽这才松了手,看着他飘然离去,自己站在原地怅然若失。就在此时,惜幻的啼哭声将她惊醒,忆起梦中情境,异常清晰。第二日,便雇了船,沿海岸北返建康。中间换了六七次船,生怕被人寻了踪迹。如此,到紫金山前先买了一个陶罐、几斤稻米、几块火石和许多绳索。因道真告诉她这处山谷非常深,必须准备千丈绳索方可进入。待全都置办完毕,便背着惜幻按照梦中道真所述进入紫金山,循他说的标记找到水潭,在绝壁旁选定一株大树,将结系在一起的绳索抛入谷内,慢慢抓着绳索下到谷底。好在她武功不俗,饶是如此也惊出一身冷汗。到得谷底,打起火石,引燃绳索,顺势烧上去,毁踪灭迹。

在山谷住下之初,她先用带来的稻米为惜幻煮米汤,稻米吃完了,便开始摘取野果、野粟喂养惜幻。后来发现这里有温泉,那些野果、野粟也吃习惯了,带来的瓦罐便很少使用,直到她得了沉眠之症,方才煮了一次汤药。

妙徽到谷中时,发现这里已有一处木屋,屋外的空地上躺着两具白骨,知道此前必定有人在此居住,便将那两具白骨烧化了。原来这间木屋正是孙真人的同族、孙权后人于东吴灭亡时,为避灾祸来山谷修建。那两人乃是兄弟,哥哥力大,弟弟心细。二人寻到这处绝壁时,旁边的水潭还未形成,只是一个小坑。弟弟提议在小坑处挖洞下去,二人合力,挖了那些弯弯曲曲的坑道,终于到了山谷内侧。弟弟又怕入口被人发现,便同哥哥将小坑挖大挖深,搬了一块石头堵在洞口。如此待到大雨,水潭积了水,便将石头连同入口一同淹没。弟弟还不放心,又同哥哥设法将此前凿下的石头合力堵在坑道于山谷内岩壁上的出口。这样二人在山谷生活到老,直到有一天弟弟将死,哥哥觉得独活没有意思,也便自尽,同弟弟携手赴死,变成了妙徽见到的两具骸骨。妙徽其实同惜幻一样,从不知绝壁内有坑道。直到袁循误打误撞,将潭底石头蹬得移动,自己被坑道吸入,随潭水一同冲进山谷,方才打开密道。

怀晋和惜幻两人却没此前大力士哥哥那般气力,无法将大石堵到石壁出口,没奈何也便随它去了。想这里荒僻,以往十八年只有袁循误入,怎会还有那般巧合再有人来。况且怀晋平时也加了小心,随时随地都同惜幻一起,二人同进同出,既增安全,又尽温存。怀晋又将击打后脑令人至昏的方法告诉惜幻,还让她用树枝对着自己后脑练习。惜幻虽听怀晋说已然运功护体,让用力击打,但每次都不忍心,刚刚碰到怀晋后脑,便赶紧收力。怀晋觉她已掌握要领,也便不再勉强要她发力,只是一再叮嘱将来果真遇险,务必用尽全力。

二人在山谷住下后,都觉此前去洛阳、邺城和代国非常愚蠢。早知如此,不如一开始便回到山谷,也不会遇到那些危险。万幸没去燕国,否则又不知撞到什么祸事。

山谷虽好,但毕竟再无他人。怀晋住惯了俗人聚居之所,在山谷难免寂寞,且二人都很想念建康的亲人。但鉴于上次回去的经历,任惜幻怎么请求,他也不同意再回去探看。只说等到转年十月,待两人出逃满一年时再回去。介时王娇若将追捕之事淡忘,海捕公文或可消失。

如此,住到第二年的三月,怀晋突然想起惜幻一直没来月事,奇怪地问她以前如何。惜幻也觉奇怪,说了以往情况。怀晋总算读过一些医书,意识到妻子已然身怀有孕,对她说了,惜幻非常高兴,盼望快些生下小孩子。二人都很欢喜,跑到妙徽烧化处告知此事。自此,但凡捉鱼、摘果、采花、取鸟蛋、养蚕等等事宜,怀晋都不让惜幻做。只是丝线之事,他学了很久仍然不会,每次看惜幻纺线、织绢,他只能在一旁为她扯线。怀晋有时会用石子打下天上的飞鸟给惜幻吃。惜幻不忍。怀晋便开导她,说她吃了,肚里的小宝宝才可以健康长大。惜幻听他此说,便不再只吃野果、野粟,既吃鱼,也吃鸟。

天热了,二人都换上了惜幻制作的丝衣。惜幻此前一直如此,并不觉得奇怪。但怀晋在世上生活日久,浸润了俗世眼光,总觉丝衣过于透薄,虽然两人已是夫妻,也有些不好意思。便在谷中寻了些兰草,将自己的丝衣染成蓝色,又用玫瑰花瓣,将惜幻的染成粉红。丝衣有了颜色,将将遮盖完全,怀晋这才罢休。只是那些颜色每次清洗,都会脱去许多,又要再行浸染。好在谷中生活简单,不过置办衣、食、住,连行都免了,有许多空闲去做。

除了生计,怀晋有空也教惜幻写字、习琴。他知惜幻不喜欢听悲伤的故事,给她讲书的时候都挑快乐的讲。譬如萧史与弄玉的故事,惜幻听了非常欢喜,听一遍不够 ,还要他重复讲说。怀晋总是不厌其烦地给她讲弄玉如何遇到萧史,萧史如何吹起玉笙引来彩凤,带着弄玉飞到天上。惜幻每次听到最后,都会偎依着怀晋道:“大哥也像萧史,教我抚琴,然后我们就用乾坤门来到山谷。”

怀晋笑道:“萧史是乘龙快婿,我是穿门慢婿。萧史带着弄玉去高处,我却带着你来低处。真是天上地下呀。”

惜幻却道:“不管在哪里,只要同大哥一起,我就很快乐。”

怀晋听她此说心中温暖,便又动情地与她同赴神女之约。

有时,怀晋实在找不到快乐的故事,只得将悲戚的故事改头换面。譬如将牛郎织女一年一度鹊桥相会改成牛郎终于在喜鹊的帮助下追到织女,一家人得以团圆;又将嫦娥奔月的故事说成后羿也吃了仙药,飞到月宫与嫦娥欢聚。等到悲伤的故事全被改说尽了,便将经史子集也改了讲给她听。譬如庄子和惠子在濠梁之上辩难,改成惠子要去捉鱼,庄子不让,拖着惠子纠缠,最终将鱼儿都放跑了等等。惜幻听他讲这些故事很开心。最开始,夜间她还会做恶梦,有时梦到王娇要杀刘氏夫妇,有时梦到乐平要杀怀晋,有时梦到石虎要杀翼健,有时梦到兰娜要捉自己,有时梦到怀晋杀了很多人,那些人流着血奔向自己,经常哭醒。怀晋便抱着她好言安抚,直到她清醒了,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方才渐渐平复。如此过了两三个月,惜幻渐渐不再做噩梦,有时还会梦到怀晋说的快乐故事。

袁循与芷容来到无名谷时,他们正在山谷边缘拾捡掉落的树枝以作柴火。拾得差不多,怀晋便将树枝全都聚拢了,用麻绳捆扎好,背起,同惜幻回到木屋。放下木柴,二人进屋取火石,怀晋发现屋中有外人来过的痕迹,心中大惊,赶忙让惜幻去取悲回风,自己抽出湛卢出到屋外查看。正在这时撞见袁循、芷容回来,四人终于相聚。